写信的人名叫苟参。
此人擅长赌博斗鸡,坑蒙拐骗无一不精,总而言之,不学无术,游手好闲。
但是这种泼皮无赖怎么敢写信到皇宫呢?
其实此人和王政君、王凤有着很大的渊源,是王政君生母李氏的儿子。
当年王禁因为李氏善妒,将其扫地出门。
李氏无依无靠,只得嫁给了当时的城门官苟建。
李氏嫁入苟建家中,只能做得一个小妾,却为苟建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苟参。
但是没过多久,苟建因为在夜晚当值时与欲强行入城的歹人起了冲突,不小心被人刺了一刀,不幸死亡。
孤苦伶仃的李氏没了依靠,就又被苟建的大老婆赶出家门。
李氏曾经想回到王禁府宅,但是却被王禁一口回绝:“这又不是我的儿子,与我无关,再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岂有覆水再收之理?”
王凤、王政君、王崇皆李氏所生,当即跪下恳求父亲收留生母。
王禁是个驴脾气,一发起怒来自家儿女谁也拦不住。
李氏心灰意冷,将当时年仅半岁的苟参送与一户农家,翌日就找了一间破庙,悬梁自尽了。
农户每日只知种田养牲畜,也疏忽了对苟参的管教。
农村里闲言碎语多,从小苟参也经常被农村大孩子欺凌辱骂。
苟参知道自己不是农户所生后,也是破罐子破摔,天天吊儿郎当,鸡鸣狗盗。
长大后进入城郭中,找了份药店伙计的营生过活。
他听到了刘骜封王氏子弟为五侯的消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
要说王凤王政君他们一母所生,位高权重自己高攀不起,可庶兄弟也被封侯,安知我不能混个小官当当?
刘骜接到了苟参的密信,信中详尽说了自己的身世与来历,虽然表达了很多思念亲人之痛,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想干嘛。
刘骜不好做决断,又不敢找王凤商量,只得把密信给了自己母后王政君看。
王政君一看,泪流满面,想起了自己生母李氏的悲惨一生。
刘骜赶忙劝慰:“母亲莫哭,人死不能复生,别再想那些忧伤的事了,现如今,这个舅舅找上门了,该如何处置他,才是正事啊!”
王政君已经四十二岁了,二十七年没见过自己生母,确实让她有些淡忘了李氏。
今日突见苟参来信,才猛然想起了少年时李氏的一切。
王政君停止了哭泣,正色道:“虽说我与苟参乃是同母异父,但是女子应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既然他写信来了,你就自己处理吧,但是记住,此事处理不宜小器。”
刘骜来回踱步,民间起来的一个亲戚,从未有过任何政事经验,该如何处置呢?
其实上次王政君建议刘骜广封自己宗族,就已经是一大昏招了。
但是从王政君的角度出发,其实也是为了光耀家族,让自己的兄弟全力辅佐刘骜,其中不乏夹杂着对汉元帝刘奭险些废掉自己儿子的痛恨与防范其他势力颠覆政权的忧虑。
总而言之,王政君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她认为这些都是为了大汉。
“我看苟参与武帝之田蚡身世有相同,不如也封他为侯?”
刘骜有些不高兴。
田蚡是汉景帝王皇后同母弟,武帝之舅,初为郎官,谨小慎微,低三下四,武帝即位后,田蚡门客镇压安抚叛乱与流民,逐渐得到武帝信任,官至丞相,封武安侯。
他什么人还不知道呢,也配和田蚡比?
刘骜坚决不同意:“前车之鉴,不得不防,武帝在田蚡死后,仍然恨的牙痒痒,险些灭其族耳!”
田蚡得势后,贪污受贿,多次凌上,陷害窦婴灌夫,甚至妄图干预立太子之事。
王政君听了后觉得自己失言,于是不说话了,突然间他觉得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最后叮嘱了刘骜几句,就散了。
刘骜回未央宫后,看看了宫册,最后找了个水衡都尉让苟参做了。
回绝了母亲,也让刘骜瞬间体会到了大权在握的快感。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月后,他就再次成了王家人手上的一颗棋子。
这年秋天,颍川郡爆发了农民起义。
起义民众是汉代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铁官刑徒。
他们都是犯罪之人,同时也是身强力壮之人,在被剥夺了人身自由后,就被派往全国各地的铁矿开采地,从事采矿、冶铁、铸造兵器等繁重苦役。
王逢的高平地区距离颍川郡不远,他有恃无恐,威逼当地铁官除了向朝廷上缴铁器外,私自留下一部分送往高平,王逢要留下私用。
这样一来,刑徒的劳役更加繁重。
“去他娘的,他王逢不就仗着外甥是皇帝吗?”一个刑徒吐了一口唾沫。
“是啊,这才得势一年就这么嚣张,将来有咱好日子过?他娘的不管你的高平,插手到颍川了!”
“申大哥,你是念过书的,你说怎么办?头几天又累死好几个弟兄,再这么下去,咱们不是饿死就是累死!”
刑徒中有个叫申屠圣的,早年读过几本书,曾因为征辟时未授金钱,所以一直郁郁不得志。
一次酒后耍酒疯与人斗殴,将对方打伤,笞刑五百后,发到颍川。
“依我看,不妨再等几日,看看情况再说!造反可不是闹着玩的!”申屠圣正色说道。
对于当今皇帝乱封外戚,天下颇有怨言,刚走个石显,又来了王凤!
当时童谣有唱:“凤落石上,汗滴于下。欲得昭彰,还得射亡!”
“凤”“石”指的是王凤、石显,“汗滴”为“汉帝”,“亡”通“王”。
事有凑巧,翌日,王逢的家奴王亮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颍川矿巡查选货。
“怎么这么一点,成色这么差!”王亮狗仗人势,十分傲慢。
铁官点头哈腰:“王院,这几日刑徒疲惫,‘秋老虎’肆虐,人困马乏,故而少了一些!”
“放屁!”王亮恼怒,刚准备上前给铁官一个嘴巴,忍住了。
这是平时打老百姓习惯了,面对官员,他可得好好掂量一下。
“我去看看!”王亮不等铁官多说,骑马走向矿场。
时值中午,刑徒都在树荫下休息,还有一些人,跑到河边饮水。
“都他妈赶紧起来干活!”王亮气急败坏,指使着手下挥舞着马鞭走到了人群中。
瞬间,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好几道子血印,火辣辣的疼痛立刻让他们站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平白无故打人?”申屠圣作为刑徒头领,十分有担当。
“老子是王亮,高平侯的管家!”王亮见有人敢问自己来历,瞬间又是一马鞭,抽到了申屠圣的身上。
“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申屠圣一把抓住了马鞭,义愤填膺的他离反抗就差这一把火候。
“兄弟们,杀了这些狗日的!推翻这任人唯亲的朝廷!”申屠圣一声令下,群人开始攻击王逢的大小家奴。
“反了,你们要造反!”平时欺辱百姓惯了的王亮和小家奴一看这阵势,心虚了,连忙回退。
“不要让他们跑了!”有人大喊。
从河边喝水的几个回来了,赶紧将木门关上。
一些人开始往铁器库跑,拿出了刀剑……
不消半个时辰,王亮等人就被杀了个精光。
于是,震惊朝野的铁官徒起义拉开了序幕。
由于自汉元帝刘奭起,大汉总是天灾不断,这样的后果就是导致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百姓只要能过下去,就不会反抗的。
恰恰是这次刘骜体恤王氏宗族,分封五侯的事情捅了娄子。
申屠圣自称扶正大将军,带着一百八十人杀官吏,夺辎重,很快就到了几千人的庞大数量。
汉代人口本就不多,秦汉时期交战,三万五万就算是大军了。
至于长平之战,也是将整个秦国与赵国的家底掏了个干净,上至六十老夫,下至十岁孩童,倾巢出动,全民皆兵,纯粹是谁输,谁的国家马上完蛋的打法。
坐在长安皇宫的刘骜听到张禹送来的汝南郡太守加急禀报竹简,惊地说不出话来。
先帝饮酒弄乐,也不见有百姓起义,朕上任十年不到,就有贼人闹事了?
刚刚在王政君那里树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全无。
王凤听完宦官念书,也是一脸凝重。
其实在铁官徒闹事之前,王凤早就知晓小弟王逢在高平不加收敛,变本加厉的事情了。
只是自己是国之栋梁,无法抽身亲自前去教训一下他。
你这废物,能有弟弟王音或者侄子们的一半就好了。
现如今,自己家里人闯下的祸还得自己擦屁股。
王凤想好了,立刻对刘骜说:“陛下莫慌,如今四海咸服,汉势昌盛,区区几个心叵之贼不思皇恩,插标作奸!不足为数也,臣愿领兵一万,前去围剿!”
“好,好……”刘骜从未处理过造反之事,有些结巴。
“派大将军前去镇压,隶臣任你挑选!”
王凤一刻不敢耽误,挑选了右将军王襄,黄门郎淳于长、诸曹尚书王永、中尉李固等人,翌日开拔。
大军行走极快,不出七日便赶到了当时起义军所在地徐州。
申屠圣所率领的几千人马虽然身强力健,但是毕竟没有受过系统训练,想要和西汉朝廷的兵马相抗衡,还是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厮杀三日,除了十六岁以下的孩童免去死罪外,其余起义人等不是战死街头,就是最后被枭首示众。
申屠圣最惨,最后被做成了人彘,弃之于市。
王凤手下死伤不足五百,可谓是一场大胜,不过,王凤可没心思高兴,休整过后,就直奔高平。
王逢知道知道闯了大祸,听闻大哥要来,卯时便打开府门,跪在门外,迎接王凤。
王凤将大军驻于高平郊外,巳时,乘坐辇车来到王逢府。
“哼,你这丢人现眼的夯货!”王凤憋着一肚子火,一下车就一脚将王逢踹倒在地。
王逢不敢言语,跟着王凤进入了自家府院。
“妈的,摆什么阔气,就显着你了,是也不是?”王凤看到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曲水花草,长廊石灯,简直比自己在长安的大宅子还要阔气,气不打一处来。
伸手又打了王逢一个嘴巴。
王逢以为王凤只是嫉妒自己府宅比大哥的华丽,只是唯唯诺诺,低头哈腰。
“哼!”王凤直接走进主室,王逢手下早已放好金丝垫,端来一铜壶美酒。
“滚开,我没空喝酒!”
手下连忙捡起,擦干地面,跪在一旁听候吩咐。
“我问你,你不好好在你的高平待着,跑颍川干嘛!”
王逢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你本事大了,爪子伸太长了知道吗?我问你,因何收集铁器,意欲何为?莫不是要造反杀驾乎!”
这可是王逢万万没有想过的,吓得他赶忙磕头,终于说出一句话:“大哥明鉴,小弟私用铁器只是想给看家护院的家奴做些兵器,外加,加做些农具!”
“农具?”王凤眼珠一转,“说吧,你又私吞了多少良田?”
王逢在高平无恶不作,刘骜封给他三十万亩土地后,他又扩充抢占了五万亩。
逼迫不少农人为之种田,上缴贡数后,余下的全成自己的了。
本来王逢是不想说这些的,奈何“谋逆”的帽子实在太大,他承受不起。
“你个混账!现在朝廷已经接到了告你的文书,你深受皇恩,不思进取!不是看在太后的面上,我非宰了你不可!”
王凤深知,朝廷中大部分人虽然跟自己沆瀣一气,但仍有一小部分人藏在暗处,表面上对自己和和气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背后捅自己一刀。
况且刘骜最近胆子也大了许多,如果被他抓住把柄,勾结与我不合之人,功名富贵如何长久?
正好趁着此役杀一杀刘骜的威风!也让满朝公卿看一看,谁的话语更有分量!
“王逢,我今日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我走之后,田地还给农户,铁器全部销毁,在高平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倘若再有什么风言风语吹到我耳朵里,哼哼……太后的面子我也不给!”
王逢听见了,汗如雨下,两股战战。
“我得赶紧回朝收拾你这烂摊子去!”汪峰说完,就要起身出门。
王逢赶忙假意挽留,王凤头也没回,乘辇而去。
从此,王逢的气焰急转直下,和另外四个兄弟一样,只在府宅花天酒地,弄乐起舞,不敢在外招惹是非。
可是这对大汉的子民而言,并没好到哪里去,府里一日用度就是上十万钱,表面上没人欺辱了,内里苛捐杂税却多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