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却没有向王凤所预料的方向发展。
下过几天连绵的长雨后,只觉秋风萧瑟,天气日寒。
过了两个月,长安城竟安然无恙,洪水要来的谣言不攻自破。
于是逃跑的百姓又纷纷回到长安,交口称赞新皇帝刘骜贤明,及时安抚了上天的情绪。
刘骜看到百姓上来的颂书,心情极为畅快。
在朝堂上当场褒奖了丞相王商临危不乱、处事机敏,又加封食邑一千户。
虽然刘骜并没有说王凤什么,可是造船避灾的想法是他首倡的。
王凤听到褒奖王商的话,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就像挨了刘骜一巴掌一样。
愤怒的王凤回到自己府中,就命人将造好的船只全部劈烂,当柴烧了。
王商啊王商,就你机灵是不是?
这次是你运气好,万一洪水真的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王凤恨地咬牙切齿,心烦意乱的他回自己寝室睡觉去了。
而王商因为这一次的力排众议,刘骜对他也极为敬重。
这比匡衡好太多了,刘骜心想着。
王商长得人高马大,相貌伟岸。
这年冬天,雕陶莫皋单于为了两国友好,也为了感谢刘骜拒绝王昭君回到大汉,于是亲自来汉朝见天子。
刘骜十分高兴,在甘泉宫举行了盛大的仪式,欢迎雕陶莫皋。
当日,彩旗猎猎,编钟齐鸣,军士执戈整齐地站于两旁,只有盔顶的红缨随风飞扬……
二人把酒言欢,共商边境安宁大计。
酒过三巡,国事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单于起手,感谢刘骜赏赐昭君长留漠北的恩情。
刘骜本来挺高兴的,突然听到此话,就想起了母亲王政君,做贼心虚的他于是瞬间变地讪讪的。
丞相王商看到刘骜脸皮突变,于是急忙上前把盏解围。
雕陶莫皋看到王商,心中大惊。
大汉竟有如此威武健壮的美男子?
雕陶莫皋忍不住对刘骜说:“大汉果然人才济济,颇多锦绣,连当朝丞相都这么仪表堂堂!我胡人愿永世与大汉修好,愿陛下福寿延绵,大汉国祚昌盛!”
王商的出现,顺利地转移了话题。
丞相的长相也是一个国家的脸面嘛,刘骜不由十分欣慰,说了一些客气话后,又与单于共饮了一大爵。
哼哼,你还不知道朕后宫中豢养的张放的美貌呢!
张放此时正被刘骜养在建章宫,由于保密工作做地好,除了贴身几个宦官外,几乎无人知晓。
三日后,单于就要告别,刘骜赏赐了大量绢匹金银后,还假意邀请雕陶莫皋在长安多住几日。
其实内心却盼着他赶紧走,不为别的,母后王政君肯定知道匈奴单于来了,万一触景生情,再狠斥朕一顿,岂不得不偿失?
不过,王政君对于这个儿子却没有旧事重提,刘骜不由地暗自窃喜。
谁料第二年春末,丞相王商就一命呜呼了。
原来,大将军王凤早先将女儿嫁给了琅琊郡太守杨肜的儿子杨固,两家结为姻亲。
而这一年的琅琊郡春旱不断,应当上缴朝廷的官粮始终凑不够足数。
但杨肜为了免受责罚,故意将春粮还按往年贡数上报。
数量与粮册不符,王商秉公执法,就派手下前去调查。
王凤得知,连忙登门拜访,希望此事王商可以在此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丞相,最近身体安好?”
“哦?原来是大将军!”王商客气地回道,“大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王商素来对王凤没有好感,所以直接开门见山。
王凤听王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直接将鹿茸、牛角等物放置地下,跪坐在地。
“听闻丞相要处理杨肜亏空春粮一事,特来求情。”王凤一脸谄笑,“只望丞相在文书上增删几笔,此事便全矣!”
“哦,原来是此事啊,好说!”王商一大答应。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商注重礼节,自然不会当面拒绝。
“好,痛快!”王凤说,“人人都说丞相宅心仁厚,此言非虚也!”
二人寒暄了一会,王凤另有公务,便起身告辞了。
而那些礼物,王商也都照单全收了。
五日后,亲家杨肜的一封书信送到了大将军府。
“哈哈,定然是杨肜给我写的感激之词!”王凤一边对儿子王襄说,一边拆开竹简。
“混账东西,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
王凤刚才还是笑容满面,看完竹简竟然大怒,直接将竹简扔在地上。
王襄赶忙捡起观看,只见上面写着“丞相不予,定要定罪,而今已上书皇帝,恐为庶人耳!”
王凤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儿子王襄也焦急万分。
骂声震天,连窗外的自己兄弟和后辈淳于长、王永、王莽等人都听到了。
王氏子弟里,王曼已死,王崇、王谭封侯另起炉灶,四个女人也早已出嫁,只剩下未封侯的王商(与丞相王商同名)、王立、王根、王逢、王音五兄弟还在大将军府里,尚未分家。
这可是自己姐姐的婆家啊,贬为庶人,姐姐如何生活暂且不说,王家脸面置于何处?
想到此,王襄连忙对父亲说:“父亲莫慌,定要拿下此事!丞相素来与父亲不睦,而且在皇帝面前极富威信,如果在这件事上咱们失了先手,往后恐怕生变啊!”
王凤听到孩儿如此说,停止了叫骂,冷静下来。
就在此时,小弟王音进来屋内:“丞相将大哥所赠之物退回来了!来人说,丞相已经尽力,奈何大司农明察秋毫,名实不副,请大哥谅解!”
敬酒不吃吃罚酒?好!
你要和我作对?那咱们就走着瞧!
两日后,王商参奏杨肜的奏本到了刘骜手中。
刘骜知道这是表姐的老丈人,碍于王凤的颜面,并没有当场发落。
回到内室后,侍中急忙附到耳边说:“大将军求见!”
刘骜急忙有请,他很想知道王凤的看法,也必须要顾及到王凤的想法。
“陛下,琅琊郡春灾不断,粮食数目确实不同往年。”王凤刚开始倒是实事求是。
“然则,杨肜确实在粮册上如实交代,可杨肜爱护手下,下人不忍杨肜受陛下责罚,于是刮去竹简原字,修改了数目。”
“这一切都与杨肜无关,可不能听信片面之词,冤枉大汉的清吏啊!”王凤磕头。
“嗯?还有这等事?”王凤为自己帝业立下汗马功劳,虽然平时有些跋扈,但刘骜还是十分信任他的。
“陛下若不信,可叫执金吾去缉拿杨肜,当庭对质!”王凤接着说。
“算了,依朕看,此事过后再议吧!”
刘骜又不是傻子,前脚刚参奏杨肜,你后脚就来保杨肜。
这不是明摆着吗?
刘骜实在不想为了一个太守而闹到朝堂,也想保全舅舅的颜面。
“陛下,丞相王商是非不分,与廷尉沆瀣一气,未经严查便枉扣罪名,请陛下严查!”
“这……”刘骜没想到王凤会得寸进尺,反咬王商一口。
“王商素来尽忠职守,克己奉公,此事是受奸人搬弄是非而受过,乃是朕之失也!”
刘骜将责任自己担下来了。
王凤一听此言,知道不能再往下说了,于是识趣地告退了。
皇帝果然还是向着王商!
王凤并非小肚鸡肠的人,对史丹,他没怀疑过,对冯逡,他也极力举荐其成为大鸿胪。
棘手的是,王商却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再任王商这么下去,皇帝迟早会疏远我等!
不行,得赶紧找个法子辖制住他。
王商自上书皇帝后,等了三日,不闻音讯,便知定是王凤在中间作梗。
可眼下暂时还扳不倒王凤,只能再等待更好时机。
在王商等待时机的期间,王凤却早已下手了。
他命人重金贿赂王商家里的下人,写下一封状词,递到了刘骜面前。
状词中写道,王商之妹已经嫁人,却与歹人通奸,事情败露后,密令奴仆将奸夫杀害。
而这个下人确实有位哥哥,不过是与人赌钱输急了,最后在搏斗中被泼皮无赖刺死的。
状词中最后还写了几个字,“丞相王商为掩人耳目,指其所为”。
王凤托此人将竹简递到皇宫后,又转身去了太中大夫张匡府中。
汉代有规定,为了安抚百姓,及时改正自己执政得失,民意可以直达天子,吏民若向皇帝上书,由公车司马转达即可。
张狂此人阴险狡诈,其实王凤有时候也很看不上他。
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正是用的上他的时候。
张匡一看大将军来到,赶忙躬身相迎。
王凤让他屏退左右,借着烛光,耳语了一番……
刘骜在不久后的朝议上接到了这封书信,看到其中所说之事。
他对王商十分信任,并没有相信这些捕风捉影的片面之词。
可王凤不依不饶,大声叫嚣:“陛下,此事事关紧要,必须严查,否则大汉将无信也!”
一旁的张匡早先也多次被王商弹劾,所以怀恨在心。
正好昨夜王凤找他商议弹劾王商,正中下怀的他也连忙进言:“陛下,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王丞相没有做过此事,断然不会心虚,也更不会怕廷尉审问检查!”
史丹这时候也开口了:“请陛下严查!”
他倒与丞相没有什么过节,不过他看出如果王商得势了,将来自己肯定也好过不了。
刘骜实在是不想调查王商,但眼看着局面僵持不下,为了保住自己依仗的外戚集团,只好下旨廷尉调查此事。
当天下午,廷尉派出司隶校尉查办此事。
这种事情,一旦沾染上了就很难说地清楚。
王商被捕入狱后,坚决不认罪。
已经收受贿赂的校尉不仅早把诬告王商的下人杀人灭口,而且在牢中,对王商也是百般毒打。
一连过了十日,王商誓死不认,校尉没办法,只得禀告廷尉。
廷尉身为“九卿”之一,对于手下收受贿赂一事并不知情,于是只得将王商拒不认罪的事情告诉了皇帝刘骜。
与此同时,校尉也告诉了王凤。
“老匹夫!我誓要杀了你!”事态紧急,王凤穿上一身套头布衣,拿着大将军信物,乔装来到了大牢。
见到校尉,王凤把手竖起,放到嘴边,拿出大将军令牌。
“带我前去看看他!”王凤小声说道。
看到躺在地上的王商浑身是血,头发凌乱,气若游丝,已近昏迷。
王商看到了王凤,但是他着玄色套头布衣,又认不出来。
王凤生怕王商认出自己,于是赶紧抽身回退。
“陈词呢?”王凤慌忙地说。
“在此,丞相并未画押!”
“狗屁丞相!从明天起,他就不再是丞相了!”王凤狠狠地说,“一会他昏迷后,悄悄走进牢狱,趁他不注意……”
王凤将自己的大拇指按在了陈词布上!
“小的明白!”校尉异口同声答应。
“好,我就在大牢门口等着,切记,莫慌,出了岔子由我承担!”王凤挨个拍了拍校尉肩膀,扭头出去了。
他去干嘛了?
他去牢狱门口守着,以防皇帝得知,派人来救。
他好拖延时间。
不过,他担心过度了,刘骜听到廷尉禀告,只顾照顾怀孕八个月的许皇后,从而决定二日去大牢提人。
过了两个时辰,校尉出来,起手禀告:“大将军,已成!”……
第二日朝会,刘骜处理了几件国事后,就准备宣布释放丞相王商。
廷尉抢先一步,将陈词布递交上去。
原来朝议前,王凤就提前把陈词布交到了廷尉手中。
“啊!”刘骜一看,大吃一惊,王商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陛下,丞相假公济私,理应当斩!”
众官看到丞相已经服罪,纷纷倒向了王凤这边,都表示赞同大将军的提议。
刘骜实在不舍得这个为大汉尽忠的丞相,奈何满朝文武异口同声支持处死王商,人言可畏。
刘骜眼看事已至此,官复原职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于是痛心疾首,法外施恩,免除丞相死罪,罢为庶人,贬回故地。
身为刘骜的表叔祖父,王商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于是,奇怪的一幕发生了,王商在朝堂之上放声大笑。
这笑声中满藏着苍凉与悲伤。
他难过的不是自己被骗画押,也不是这次与王凤的正面交锋中自己落败,而是从此以后,天下权柄尽归王氏!
王商悲愤交加,加上被严重拷打,三日后未出长安城便吐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