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姜锦夏身子恢复,御驾亲征时,已是两年后。
青草遍地、万物复苏之际。
夏军连绵数十里,似长蛇般盘旋,浩浩荡荡而去。
时隔多年,那匹驰骋边疆雪域的烈马又归来了!
当年拉棺而去,今日持枪而归!
【好久不见,沙海!】
【好久不见,北曜!】
【好久不见,那收回和还未收回的大夏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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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离国换了新可汗,为离国长公主所召贤婿。
那长公主,唤作离莺莺,如今该称作可敦,若在大夏,便是皇后的尊位。
听闻,离国有位姜锦夏,他们说,夏国有位离莺莺。
那离莺莺也是为女将军,骁勇善战,离国男子大不能比。
当年偷袭凌玉沙敌营,致使他们夏军大败,退守紫城,便是她的杰作。如今攻打紫城,她为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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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城。
凌玉沙退守紫城已有两年。
在姜锦夏到得紫城的第二日,那离国可敦离莺莺已兵临城下。
紫城的春天要比京都来得迟上很多。
京都已是繁花遍地,而紫城,听闻前几日还下了雪。
此刻二月的天,姜锦夏站于城楼之上,北风呼啸,万里凝噎,时不时有冰渣子卷来,长袍飘飘似要冻上。
城下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袭一身银色战袍、手中画戟威风凛凛,骑于战马之上。身后千军万马,整齐俨然。
姜锦夏似乎望见了自己。甚至有些羡慕和嫉妒在其中。
若是她不曾受过那些酷刑,不曾被囚禁,不曾生下孩子,不曾像如今一般失禁、惹得一身的病,她或许此刻也能像离莺莺一样,身披战袍驰骋疆场,号令万马千军。
好怀念........怀念拿剑持枪、战场驰骋的日子;怀念为将被人称一声“将军”的日子........
可是此刻........
自生了孩子,除却失禁之症永不能好,因着日曲塔中受过夹刑:夹月匈、夹腿、夹手........骨头常有疼痛,身体每况日下,武功也七七八八,不成体统。有时闲了挥挥剑,不到一个时辰,已是累的腰酸背痛。
果真,母亲生来是为孩子续命的。自有了那狼崽子之后,她这雪花也要渐渐凋零了。
是啊!雪花终要融化,在那温暖的春天。
一旁便是凌玉沙,在她耳边细语:“姑姑,这位便是离国可敦离莺莺。”
姜锦夏默默点头,见这三军规整,知此人是个对手。
“侄女守城多年,离军只安营扎寨,从未有过攻城之举。今日这可敦亲自披甲上阵,怕是冲着您来的。”
冲着她来的?离莺莺如何知道她会来?
离莺莺骑马上前,向姜锦夏:“姜将军,别来无恙!”
是........故人?
眼睛眯了眯,望见离莺莺那双眸子凌厉如冰刀。
姜锦夏想起来了,的确是位故人。
二十多年了。
当年她十六岁,便是从眼前这个女人手里将苏幕遮救出来的。
当年她还以为她不过是位小小的士兵,不料得竟是这离国的长公主,如今的离国可敦。
果真是个对手,她此刻未必能胜的对手。
“别来无恙!”姜锦夏回应。
离莺莺手中挽着画戟:“一别多载,梦中皆是当年将军的那一剑,今日故人相逢,该叙叙旧了。”
当年她虚晃一剑,被离莺莺记了二十多年。
“玉儿,把弓箭给朕~”姜锦夏吩咐。
“诺!”
她姜锦夏与她的情意,也不过是一面一剑,今天是第二面。
第二面,送个见面礼吧!
挽雕弓如满月,姜锦夏将箭瞄准离莺莺........
“嗖!”
箭射出,却并未射向离莺莺,听得一声嘶鸣惨叫,她身下所骑战马应声落地。
忙,离莺莺纵身一跃,一脚踢在马头,一个翻身,已然在地上。
姜锦夏心略紧了些,离莺莺武功不低,单打独斗,她绝不是她的对手。
“今日故人相逢,将军便送这样的礼物给妾身,好啊,妾身也正要送姜将军一件礼物于将军呢!”
离莺莺一个眼色,军队之中已转出几个小卒,抬着一个麻袋而来。
麻袋解开,一位手脚筋脉皆被挑断的怪物被拉出来。他周身赤果,已不成人形,身上一个个窟窿中嵌着石块。
姜锦夏注意到,在他尻尾之地,有一颗铁珠映射着冷光。
她一颤,手托住城跺,攥紧。身下有些许小便溢出来。
这铁珠子是曾经她嵌进他身体里的,那些窟窿,也是她的杰作。
“阿........阿九?”这两个字是自一旁的凌玉沙口中说出来的。
姜锦夏脑子忽得被抽空。真的是阿九吗?
此刻她希望是,却又希望不是。
离莺莺摘下那怪物口中的布团,扯住他杂乱的青丝:“噜噜噜,夏猪,快,告诉你师父,你是谁?”
断断续续的字自怪物嘴里奋力吐出字来:“求........求师父一箭射死........射死阿九,求求........求求师父,阿九生不如死啊~”
他确定了,是阿九,是她的阿九。一个人的容貌可能变化,但他的神态却永不会变。
她的阿九,没有死?
姜锦夏身下带了月事带用来吸收尿液,此刻她能感觉到小便喷涌而出,甚至有些溢了出来,身下湿漉漉的一片。
离莺莺道:“当年烈火之中,妾身舍了命的救他,姜将军,今日是否该感激妾身呢?”
舍了命的救他,就是为了今日威胁她?
姜锦夏手捏着城跺几近将那砖墙捏得稀碎,嘴上却是轻蔑:“怎么,离将军如今弄这么个怪物出来,是要学神龟占卜,施法攻城不成?”
这话只惹得周围兵将一阵大笑,道着:
“这身上嵌上几块石头,便是龟背占卜了,贻笑大方啊!”
兵将大笑,大都是笑罪九身上镶嵌着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却早已忘记多年前,他们曾以折磨一位军妓取乐,用烧红的石块嵌进他身体。
离莺莺并不做理会:“姜将军,你我心知肚明,也不必再多言。今晚,妾身恭候姜将军。”
“自然,若姜将军不来,明日妾身会亲自杀这头夏猪,包好猪肉包子,送于将军品尝。”
离莺莺离去,她最后的那一回眸刺痛了姜锦夏。
她转身要去,听得滴答之声,向下望去,只见到那一滴滴的水渍滴落,已阴湿身下的青石墙砖。
“姑姑,你.........”
“没事,走吧!”
腿有些僵硬住,她用手拉扯,迈开腿,离去。
凌玉沙瞧着,唯有冷风飕飕,沁人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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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似乎所有人并不将今日下午的事儿当事儿,于他们而言,正如姜锦夏所言,不过是离莺莺自导自演的闹剧而已,唯有凌玉沙.........
“姑姑,我看他很像阿九,不像是假的。”
本已经略略沉下的心又被唤起,姜锦夏道:
“阿九跟我多年,我最清楚他。今日那人,绝对不是阿九,真正的阿九已在两年前大火中丧生了。为将者,最忌讳心神不定,离莺莺足智多谋,玉儿,你年纪尚小,莫要中了她的诡计。”
凌玉沙道:“可是当年侄女只是寻到了焦尸,或许是离莺莺当真偷梁换柱,也未可知。当年罪九是为救侄女而死,今日.........”
“玉儿长大了,对一些人很上心,姑姑也知道。但人死不能复生.........”
姜锦夏整理着凌玉沙额前的青丝,说到此处时略有些哽咽了:人死不能复生,不能复生........
“姑姑,似乎对他也很上心?今日离莺莺以罪九威胁的是姑姑,罪九叫姑姑师父。姑姑,恕侄女莽撞,斗胆问一句,那玉龙皇帝是否........”
“放肆!”
怒起,“啪”姜锦夏的巴掌打上去,“翅膀长硬了,朕的话都不听了,非要朕叫你师父来才听话是吗?朕说不许救就不许救。”
最后一句她是心下默默说的:同样的错误,朕不想再犯第二次。
凌玉沙不敢再言:“侄女知错。”心下却已经有了主意。
姜锦夏转身而去:阿九,原谅师父,若师父还是将军,可能还会做同样的选择,但师父如今是君........就当你已经死了,就当你当年已经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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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噩梦。】
听得有“铛铛铛”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剁肉。
姜锦夏醒了,出门,声音就在隔壁。
“谁?”
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女人,身旁是哀鸣,是——罪九?
他下半身已被砍了,鲜血淋漓,肠子自下体扯出来,污了满地,他嘴里断断续续吐出字来:“阿九好痛苦,师父........救救徒儿,师父........”
那银色铠甲的女人转过身来,是离莺莺,她面色白的如粉,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将军,请吧!”
“不,不要!”
一声嘶吼,姜锦夏醒了,天还未亮,只望见身下湿漉漉的。
可恶!又遗尿了。
女官惊了来,灯被点上。
“陛下,陛下可是做了噩梦..........”
屋内亮堂起来,烛火盈盈,姜锦夏揉了揉脑袋。幸好是梦。
是,梦,噩梦。只怕旭日东升,艳阳高照之时,梦会照进现实,到时,她手中会真的多一盘阿九做的包子。
“凌玉沙呢?”
“凌将军在屋里睡觉呢,陛下可是寻她有事!”
“去!将她叫来。”
“诺!”
女官匆匆而去,待得回来时神情慌张,呈上手书:“陛下,不好了,凌将军她........她去劫营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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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锦夏,还记得当年的自己吗?
当年康定皇帝苏渊也下过一道命令:谁若救九皇子,以罪论处。
但你见康定皇帝愁眉不展,又为姜家脱离贱籍,不顾性命去劫了营。
今日,玉儿跟你做了一样的事儿。
当年你有凌大哥接应,舍命保你,这才能捡回来一条命。今日玉儿呢?玉儿有什么?
罪九可以死,但玉儿不能。
玉儿若死了,让她姜锦夏如何向死去的凌大哥交代,如何向云儿交代。
姜锦夏欠凌家太多条命了。
玉儿,等着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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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营。】
姜锦夏挑了几位轻骑而去。
她事先吩咐过女官:若朕天明不能归来,你快马加鞭离营,将这三个锦囊分别送至琴师云儿、廷尉于河,以及逍遥侯苏幕雨手中,切记切记!
此刻,姜锦夏并着几位轻骑藏于敌营几尺外的灌木之中。
虽有月色,但这灌木杂乱茂密,正在黑影之中,藏身之类,不在话下。
只见得敌营之中,灯火通明,便在不远处..........
姜锦夏望见了离莺莺,月光、火光映出她的侧脸,带着阴谋和毒辣,她的画戟架在一个人脖子上,那人身子背对着,看不清容貌,不过这身材、穿着........
像极了凌玉沙。
“今日落入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声音是自那背对着的女人口中传出来的,是........
玉儿?
“不错,不愧是凌云的女儿,想来跟你爹是一样的,受尽酷刑也不肯招供投降了,既然如此,那本宫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