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舍,天蒙蒙亮,雪停了,起上一阵大雾。
青玉案一双泥泞血手着捧一只青色如水的玉碗跪在林间。
身前是一块碑,伐了林间的竹所立。上以血做书:“慈母温暖意之墓,不孝女青玉案立!”
母亲殁了,是昨儿晚上的事儿,喝砒霜殁的。她留了一封信,让她去京都寻当今的皇后娘娘姜锦夏。
【玉儿,你阿爹是盖世英雄。只怪阿娘出身卑贱,配不得他,就此让你也跟着吃了不少的苦。
当今的皇后娘娘与你阿爹为生死之交。阿娘知道留不住你........留不住你,也留不住你阿爹。你阿爹说的对,你们生来便属于沙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每一撮毛发,都激荡着热血与自由。
阿娘知道,你早早便念着要做与皇后一样的女英雄,战场杀敌,建一番功业。从此,阿娘再也不拦你了。
带着这青玉碗去京都吧!皇后娘娘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你的。】
他阿爹是当年威镇寰宇、像至相思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凌云?
原来他早便过世了,阿娘也早知他过世了,她也知他过世了,天下人都知他为国而死。只是.......
无人知道她是他的女儿!
说什么竹子开花便会归来,都是骗人的!竹子开花,便是黄泉尽头,阿爹........
原来她早便没有阿爹啊,如今连阿娘都没了。早知阿娘会这样,她宁愿一辈子在这儿竹林中再不出去。
她明知道阿娘只有她了,他们相依为命十六年。她还一次次的赌气离开,一次次的让她担惊受怕,让伤心落泪。她还说什么,这家不待也罢!
是她害死了阿娘!
“青玉案,你这个混蛋、畜生,是你亲手杀了阿娘!”
她将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双颊通红。
听得什么声音,雪落之声,还有“沙沙”的脚步声。
“孩子!”
身后传来声音,扭头时,只见得两位女子于风中而立。身前的那位着凤纹斗篷,眉宇之中带着龙章凤姿,气宇非凡。
“你........什么人?”她皱了眉头。
她,姜锦夏,青玉案的........
一时间,姜锦夏不知这个孩子该按着什么算辈分。
若是按着凌大哥算,这孩子需得叫她一声“奶奶”,若是按着凌云算,便是“姑姑”的称呼。
青玉案再看得仔细些,只望见她左脸上刻着“军妓”两个字,一惊........
“雪域琼妃逍遥客?你是........您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姑姑。”
姑姑?
她出生于青楼,母亲为遭人唾弃的妓女,她有小姨,是青楼的诸位姑娘,旁人口中的娼妓粉头。
她哪里来的姑姑?他连阿爹的身份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来的皇后娘娘这样的姑姑?
“昨日武魂祠新建,昨日我们交过手还记得吗?”
“昨日,你就是........”
青玉案很少出门,每次都是偷跑出去的。她是听说武魂祠新建,有位厉害的人物要来。
如今念起来,竟真是皇后?
姜锦夏的脸上露着温暖,道:
“玉儿,你祖父与我并肩作战多年,你阿爹在落凤谷舍命救我,我们以兄弟相称,你该叫我一声姑姑的!”
这话、这温暖惹得青玉案眼泪霎时间迸溅。
“玉儿,你承认我这个姑姑吗?”
她匍匐上前,膝盖勾了一尺的雪,双手挽住,泪流满面,喊着:“姑姑,姑姑........”
除了阿爹、阿娘,她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姜锦夏蹲下身子,将身上的斗篷为她披上,抱她进怀里,似对女儿般轻抚。
“没事的孩子,你还有姑姑,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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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散了,艳阳洒在林间。
“玉儿,跟姑姑回家吧~”
从此,无人再会在意你的出生,在意你的性别。你不必再躲躲藏藏,姑姑许你战场,许你建功立业,许你名留青史!
身后女官不大聪明的提醒一句:“娘娘,可她是.......”
姜锦夏一眼犀利,女官忙缩回去。
她母亲是妓女?她姜锦夏当年也是军妓。她出生低微?她姜锦夏当年为贱籍,庶出!
玉儿与她是一样的。
“玉儿是凌家的孩子,凌云的后裔,是我姜锦夏的侄女,我看谁敢看不起她!只是........”
她牵起青玉案的手:“玉儿,你愿意跟姑姑回去吗?”
身后是阿娘的墓,青玉案手中捏着青玉碗,跪地:
“青玉案愿随姑姑归京。只是此去,要改个名字!”
“你说!”
“阿爹曾说,日后正名,以玉沙为名。如今,唤做——凌玉沙!”
“你说什么?”
姜锦夏眉皱,曾经........
【此事却是比之前凌云说他有了女儿之事更早了。
那年冬日,她于雪中练剑,凌云常来骚扰,道着:
“听闻将军之前唤做姜玉沙?”
她并不理他,他又接着道。
“唉!可惜了!将军大我几岁,若小我几岁........”
“呵~小你几岁,你便能胜我了?”
“若是再小些,做我女儿........”
“怎么?皮痒痒了是吗?”
“没没没。我是说,日后若有了女儿........”
他奔出去好远,“略略略”着:“日后若有了女儿定要以将军之名为名!唤作——凌玉沙!”】
今日,果真,他应了当年的话。
阳出来了,落在林间,洒在她青涩的面颊上,姜锦夏低身剥开她的青丝扶起来:
“好!凌玉沙,就叫凌玉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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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去了,消失在雪中云处。
风吹,雪自竹落,飘飘洒洒。
一位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跪在墓前,阳光将他左脸的刀疤印出来,那脸上布满沧桑。
他伸手将那竹碑上的雪弹去去些,默默然,道:“暖暖,凌云失信于你了。”
他也去了。
林间清净,那竹碑之上披着男人的黑色斗篷,如今落了雪,似缀了珍珠。
或许他对温暖意的爱唯有十六岁一时兴起的那一夜温柔,可因为这个孩子,因为姜锦夏的一句“责任”,他的的确确许下诺言,他的的确确心心念念........
他走了,追随皇后娘娘而去。那竹林之端,只见着片片的花骨朵儿垂下,于雪中绽开白花儿。
竹子开花了,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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