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州州府牢狱。
光昏昏的,唯有燃起的火盆照出些许明亮。
火焰印着州官一袭红色官袍,官帽之下赫然然挺着道八字胡须。
如今炎炎夏日本就燥热,又是在这密不透风的牢中,那官袍早已阴湿成深红,此刻州官左手拿帕子擦着脸上一道道泻下的汗流,右手不停摇着蒲扇,目光盯向眼前。
前方,姜胜与姜玉楼席地而跪。
“你们两个都把本官搞糊涂了,店小二说是你杀的人........”
州官指着姜玉楼,又是指向姜胜,“你又说是你杀的人?到底谁杀的?”
两人相互望一眼,姜玉楼有些受不住,用已经湿透的衣袖擦了擦汗,道:
“州官老爷,我们可以戴罪立功,戴罪立功的........我知道皇后娘娘在哪儿?”
州官的一双眸子霎时间放出金光:“你说什么,你知道皇后娘娘在哪?”
一旁的姜胜将他戳着:“阿楼........”
“爹!她又不会死。做皇后有什么不好的,她就是矫情,陛下都下《罪己诏》了,她还不知悔改。
“现在我们都要死了,难道还要帮她藏着掖着?说出来,对我们自己好,对陛下好,对她也好啊!我是在帮她,我是为她好。”
默默地,姜胜将头埋进衣服,没敢再多言。
姜玉楼又忙讨好着州官:“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姜锦夏她现在就在白云山上,州官老爷,我带你们去,我带您去........”
州官惊愕:“你可别弄错了........”
若皇后在白云山,那白氏一族岂不是掳走皇后的刺客?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只听得一句:“堂堂的姜大少爷怎么会搞错呢?”
望去,只见昏暗之中走进来一男一女来。
州官身旁酷吏之类赶忙警觉。
“何人?”
“雪域琼妃逍遥客——姜锦夏!”只听那声音道。
州官的亲叔为一山之主,曾与姜锦夏有八拜之交。多年前那十八位英雄相聚时,他跟着叔叔前往,有幸目睹了这位姑姑的容颜。
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而此刻她印在火光中,左脸上隐隐约约刻着“军妓”,若是有这两个字,便是皇后无疑了。
“见着皇后还不参拜!”
那位男子正是白云山少族长白飞。
“姑........不,皇........皇后娘娘!”
只惊得州官赶忙着行礼参拜,身旁一众狱卒、酷吏之类也忙着参见。
姜锦夏将目光挪到姜胜及姜玉楼身上。
呵~可是今日她亲眼目睹了他这位长兄是如何出卖的她。像当年日曲塔一般,不用恐吓,更不用酷刑,这位长兄已将她推入地狱,一丝不剩。
而这位父亲大人,一言不发,默默应允。她在白云山的消息,怕也是他告诉的姜玉楼。
“今日本宫亲自审理此案。”
“诺!”
州官退至一旁伺候。
姜锦夏上前捏住姜胜的下巴:“杀人偿命,姜老爷,告诉本宫,人是谁杀的?”
姜胜结结巴巴起来:“是........是小人不慎,误........误杀。”
呵~真是可笑!
“父亲大人一向贪生怕死,怎么今日舍得替人顶罪了?”
姜胜抬头,双眸之中尽是乞求:“阿锦,他毕竟是我们姜家的长子,我的亲儿子,你的亲大哥啊!”
怒起,姜锦夏一把提起姜玉楼,汗顺着他湿透的长衫“滴滴答答”在地上,阴成一摊水渍。
“父亲大人问问他姓什么?你问问他现在姓什么?他现在姓苟,他不姓姜,他与姜家没有半点儿关系!”
姜玉楼只吓得匍匐在地:“妹妹、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杀我啊!
“你嫂子肚子里还有孩子呢,我死了他们怎么办呢?你不为我想,也得为姜家想想,为父亲大人想想,为你没出生的侄子想想啊........”
姜锦夏的眸子赤红,转向姜胜,可是当年日曲塔,他口口声声求她认罪,保姜氏一族平安。
“呵~亲儿子,父亲大人愿为自己的儿子抵罪?那我呢?他这么一个霸王,吃喝嫖赌、横行霸道、你都可以为其抵罪,为其付出生命,那我呢?
“我为姜氏一族流血牺牲,为你们受尽酷刑屈辱,甚至不惜为军妓,你又为我做过什么?你们又为我做过什么!
“只因为我是庶出?我是女子?还是你从未把我当做过女儿?你从不觉得我是姜家人。”
姜胜低了头,默然没有言语。
手臂上取血的伤痕隐隐有些透过。这牢狱如火炉一般,汗流浃背,但此刻姜胜又觉得全身冰冷刺骨,瑟瑟发抖。
“说话!”
她开口,又咽回去。
“当年丞相一句恐吓,就可以让父亲大人出卖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刑具就在眼前,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想让女儿亲自给父亲大人上刑吗?”
她气急,拿起一旁的鞭子狠狠甩在姜胜身上:“你说,你说话,我让你说话!”
“啪,啪,啪!”
而姜胜此刻感受不到鞭子的猛烈,身子缩到一起,这旁人的火炉只让他觉得在冰窖一般。
白飞赶忙上来拦住,夺下她手中的鞭子:“姐,冷静,冷静,老姜........姜老爷他年事已高,经不起啊!”
她停了手,眼泪簌簌而下,又偷偷的抹去。
身前的姜胜开了口,声音很低。牢狱昏暗,否则是能看清他铁青的脸,以及微微发颤的身子。
“阿锦,你说得没错,阿爹这一生贪生怕死,又虚荣自私。姜氏一族若没有你,不过是湖底的尘埃、街头的老鼠、任人宰割的鱼肉。
“虽然父亲不是什么忠臣,也做不了忠臣,但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陛下他........阿锦,阿爹求求你,不要弑君,不要弑君,不要弑君~”
姜胜扯着她的衣角在她脚下,后面的声音越加小起来,直至消失。
“父亲大人说的轻巧。父亲大人可知他如何待得我?玉女台鞭挞,父亲大人是持鞭者,我是受鞭者;凝脂池赤蛇,父亲大人是放蛇者,我是被撕咬者;还有铁莲花、奴具、刻章烙印........”
她将袖子撩起来,只见一条胳膊上密密麻麻排布这伤痕:鞭痕、烙印、刀疤、蛇咬........
“父亲大人看看我身上的伤,看清楚了吗?旁人也便算了,可是当年未央宫中,父亲大人是亲眼看到那暴君是如何折磨阿锦的?
“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父亲大人,我是你亲生女儿啊?父亲大人可是丝毫不心疼我,却为那么一个暴君开脱?
“我姜锦夏活该被他折磨、被他囚禁、被他驱使、被他羞辱,是吗?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是吗?父亲大人,我真的是您的女儿吗?身上流的真的是姜氏一族的血吗?”
姜胜仰面喘着粗气,此刻没有力气去回答只字片语,只是回顾一生........
自出生于名门之家,父亲因谋反获罪,兄弟皆亡,沦为贱籍;到之后阿锦战功赫赫,姜家再次封候拜将,名噪一时........
这人生的大起大落,竟都在他一个碌碌无为的庸人身上。
阿锦她真的很像他父亲,不仅是丰功伟绩,还有神态和野心。只是他不想让她走一遍父亲的老路,背上那弑君的罪名,遗臭万年!
“你说话,你说话啊!你心虚了?你心虚什么?姜胜,你有什么好心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