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节,顺帝下令从兖州、徐州调集十三万士卒北上,另有水师战船百艘,越过渤海进入辽东,从幽州方面运兵。
再迟钝的人也明白,吴国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一旦北方战事开打,边境小城又将动荡。
许多提早听到风声的人家,连夜赶在朝廷大军到来前向南迁移。
龙门地处津口,向西可沿河至关中,向东距洛阳也不远,自然成了许多人家的首选之地。
……
白云寺
今日却是迎来了两位贵客。
李常笑穿着五彩袈裟,手持锡杖亲自到场。
在他面前的,是一对父子。
当儿子的莫约十二三年纪,倒是当爹的满头华发,通身自有一股威严的气质,显然是官场之人。
待李常笑走近,广亮忙笑着引荐:“住持,这位是薛褒薛大人,早年曾任吏部侍郎。”
此话一出,那薛褒不由面露傲然,下意识挺起胸膛。
李常笑稍一琢磨,很快清楚这薛氏父子的来历。
他双手合十,见礼道:“原来是河东薛氏的人杰,贫僧东来有礼。”
薛褒脸色微变,不过很快恢复平常,淡然道:“是幼子见有佛寺,心奇想来一观,不会打扰方丈吧。”
李常笑摇摇头:“敝寺平日清寡,无人问津,汝父子来此,正可添些烟火气。”
薛褒一愣,倒是惊讶于这和尚的气度,心下不免正视几分。
这时,沉默不语的薛家公子忽然开口。
他看向李常笑,神色恭敬:“住持在上,薛放有一事请问,可否?”
“说说看。”李常笑并没有因这人年少而轻视,满脸认真说道。
薛放点点头:“父亲离京多年,今有贵人请入朝廷,不知平安与否。”
此话一出,薛褒顿时变了脸色,忙呵斥道:“放儿,说什么呢!”
说着就要上前拉走薛放。
这时,李常笑的声音传来。
“王事更迭,岂有平安可言。南北之争,便是司隶公也难以保全。”
薛褒本来只觉得是这僧人故弄玄虚,可听到“司隶公”三字时,再也没忍住。
他曾以北人之身担任司隶大夫,这才有了司隶公的称呼。
可这称呼素来只有京畿一带的官家才知道,面前这山野僧人怎么……
薛褒愣神的功夫,薛放趁势又问了句:“住持,你看我可适合出家?”
“混账——”
“不适合。”
李常笑与薛褒的声音同时响起。
薛褒听到李常笑的话,脸色这才缓和几分,再看向自家儿子,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薛家世代显贵,怎么出了你这一逆子。”
薛放怕极了自家老爹,连忙跑到李常笑背后,一面求饶道:“爹,孩儿知错了。”
李常笑也笑着伸手制止:“司隶公如果信得过,贫僧可以替令公子引荐一人。虽无仕途青云,但青史留名可图。”
听闻这话,薛褒放下了拳头,花白的胡子都给气歪了。
不过他顾不得这些,反倒看向李常笑,神情严肃:“住持此言当真?”
李常笑知道薛褒还有怀疑,索性再度双手合十。
轰隆!
一尊巨大的佛陀虚影出现在头顶,几轮璀璨的金轮盘旋,宛如大日亲临一般,威严而端庄的气息散布。
薛褒见到眼前的一幕,立时变了脸色。
“这…这是小乘佛法圆满?”
说着他神情逐渐变得郑重,甚至还有几分敬畏,根本顾不上教训薛放了。
小乘佛法圆满。
顶生佛果,沐浴金轮。
这是只有百年前的罗什古僧才达到的境界,哪怕其麾下最负盛名的“关中四圣”(道生、僧肇、道融、僧叡)都未能修得圆满。
河东薛氏祖上曾与四圣之一的僧肈有过交往,祖祠中现在还供奉着一份僧肈的手札。
而那位薛氏先人,正是薛褒祖父。
薛褒本人虽不太信奉佛法,但面对真正的高人也知道敬畏。
只见他恭敬一礼:“不知古僧当面,请大师恕罪。”
李常笑摇摇头:“人之常情耳,无需介怀。不过贫僧方才的言语,却是真的。”
闻言,薛褒面露挣扎,而后像是做出某种决定一般,咬牙问道:“请大师告知姓名,薛某择日带放儿上门拜师。”
“通化镇,文中私塾。”李常笑顿了顿,继续说道:“此人名叫王演。”
“王演。”薛褒反复念叨这个名字,忽然像是联想到什么,不由皱起眉头:“大师说的,可是那妄言续经的狂秀才?”
“狂秀才,”李常笑不由莞尔,旋即点点头:“正是。”
“好,老夫明日亲往。”
话说到这份上,薛褒终于给出一个保证。
随后他让薛放下去,直言有私事想要请教。
……
待四下无人,薛褒这才小心翼翼开口:“大师,您方才的批言,薛某此去建业不顺,当真?”
闻言,李常笑抬起头,正眼打量这家伙,眼底少见浮现几分意外之色。。
好家伙,看着浓眉大眼的,其实心里也没底。
不过念在其亲子与王演有因果的份上,李常笑也不介意提点几句。
他缓缓吐出四字:“真龙崩殂。”
薛褒骇然,脸上露出几分后怕的神色。
再抬头时看向李常笑的表情已经不一样了,行了一记大礼:“谢大师提点,今日之恩我河东薛氏定不敢忘。”
此刻 ,薛褒没有提自己,反倒是将更大的河东薛氏推出来,足以见得这消息的骇然。
鉴于罗什古僧有为天子批命的经历,薛褒对李常笑说的话并没有多少怀疑。
……
送走这薛氏父子,广亮回到李常笑身后,等候指示。
“今有薛氏,这白云寺便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如今必清在离狐城,即日起你向西,去投奔唐国公李定边父子。”
“谨遵主持之令。”广亮连忙答道,说完就准备走。
李常笑却再度喊住他,伸出一掌合于其天灵盖,磅礴的罡气顺着穴道灌输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
咔嚓!
仿佛是什么瓶颈被打破,汹涌的风浪席卷而来,萦绕广亮周身不散,他胸前泛起金光,十余种佛印轮转更迭,坚不可摧。
“内罡!”广亮惊呼出声,看向李常笑的眼神中满是敬畏。
“这金刚不坏身的功力,今日传于你。往后不可暴露曾经的江湖身份,即日起,你只是广亮,东来佛门白云寺的僧人。”
“喏。”
……
当天夜里,广亮离开白云寺,向着西面奔赴。
第二日清晨。
白云寺周边有佛教信徒本打算例行参拜,可他们惊讶的发现,偌大的白云寺,仿佛一夜间被搬空了。
不仅大殿经幢全部消失,就连寺院的砖墙都不见一分。
只有无数繁茂的树木和野草横生。
一时间,一众信徒几乎无以区分,莫非这白云寺只是黄粱一梦?
梦醒,寺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