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那一日一直斜到了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个时节其实白日很长,但是因为战乱,这原本该是让人怀念的傍晚,变得有些凄凉与怅然。
苏景曾说过,这世上顶顶好的男人多半不会在皇族之中。这句话看来此刻有那么几分道理。
所以看着玄宗的马车绝尘而去之时,安流萤突然又有些觉得李隆基这人有些薄幸,不过历史上却依旧有很多人来歌颂他与杨贵妃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但是这爱情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伟大,那么坚贞,流萤觉得不置可否。
流萤斜倚在金暮晨的肩上,有些困顿的闭上了眼睛,却还是打算问个清楚:“皇上现在也离开了,你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你打算怎么办?”
金暮晨有些苦笑,伸手将她往怀里紧了紧,才慢慢的说道:“你不是一直都盼着我做个决定吗?我现在终于是有了一个决断了,只是估计你多半不想听的。”
流萤轻轻地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说道:“我哪里不想听,明明是你嫌麻烦不想与我讲罢了。”
金暮晨望着还有些余温的夕阳,浅浅的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坏事?这下子我没能向皇上禀报玄角关那边的局势,几年后的兽潮,玄角关也不晓得顶不顶得住,到时候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风,千家军又要死去多少人,我心中全然是没有一点点把握的。”
流萤睁开了眼睛有些犀利,又有些埋怨:“我不过是想救你。你去了也是送死,你明明知道就算去请了旨,那皇帝也是没办法给你拨半个人的。要是他手里有军队,何至于现在靠着两三千的禁军仓皇西逃?若是我让你在兵变前去,太子党他们绝对会把你控制起来,我才不想我之前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又这样去见阎王。”
金暮晨在流萤额前落下一吻,随后有些沉重的说道:“我是该谢谢你,你总是这般料事如神,运筹帷幄。我也知道这样终究是无用的,但是却依旧不死心,想着皇权在上,左右我们做臣子的应是要尽心尽力。兵变之前不该去,兵变之后去了,也只是多此一举,你算计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准,我是栽在你的手里了。”
流萤眯起眼睛,有些迟缓的看着金暮晨的下颚,最终抿了抿唇:“那你今后如何?回玄角关去?”
金暮晨点头,微微一笑:“自然是要回的。你随我回去可好?”
流萤一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换个话题,她自然不会就这样随他离去,她有苏景,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的放下,还有答应宋云州的事情也没有完成,而金暮晨的归处已定,多少还是有些保证的。
金暮晨心中微微的苦涩,他就知道安流萤不会这般爽快的答应和他一起走,她心中总是装着很多的人,很多的事。
流萤看着金暮晨深邃的眼睛,最终叹了口气,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的。我们终究不是同一类人,你有你的责任与使命,你说你要继承你们千家的传统,誓死守护着中原的百姓。我却有着许多事情去做,我承认我是放不下你,你在我心中的确也是站着重要的位置的,不过……”
“不过是比不得苏景那厮罢了。”
金暮晨接着流萤的话,有些自嘲的说道。
流萤愣在他怀里,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金暮晨低头看着安流萤那张有些恍惚的脸,勾了勾唇,旋即说道:“我知道我比不上他,但是我真的不甘心。他不过是早了那么多年认识你罢了,何德何能得你这般倾心相待?我现在可以不与你计较这些,也不伤他,但是若有朝一日让我知道,他伤了你一分,我便是一定会将你带回来,永远不再见他。”
金暮晨向来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男人,认识他的人多半都知道这人从不打诳语。安流萤怔然,未曾想过金暮晨会这般的深情,对于一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她未曾见过有谁这般的待她,金暮晨这一言是真的戳到了她心坎里,哪怕她现在并不爱他,却也是感动的。
晚风吹过,青丝飘摇,金暮晨的发丝与安流萤的纠缠在一起。
那垂柳拂了一阵又一阵,绿色的深意倒是掩映了两人的身影,天色微微有些暗,但是一轮圆月却是高悬在天边,虽然还不怎么的清晰,但是已经能看着样子了。
那即将退去的霞光万丈,像是被抹了大片大片的橙红染料般,就像当年洛阳城西头那家布坊买的最好的布料一样,卖到脱销。
金暮晨那双脸平日看起来冷峻不凡,还有几分清心寡欲,但是此刻却带着夕阳坠落的一点点金光。
安流萤有些痴痴地看着,一瞬间似乎想起了某一年,她坐在轮船上看日落的时候,金暮晨只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斜倚在护栏上,他领口开了两颗扣子,袖子也被挽起,很多靠近他的女人都被他婉拒,最终他一人站在阳光下,成了别人眼中最美的风景。
那时,她不经意扫了一眼,却是看着金色的光镀在他神袛一般的五官上,他的目光依旧古井无波,手中的酒杯在指尖轻轻的旋转,也就是那么一回,她觉得金暮晨这四个字和他的人是这般的相衬。
金暮晨看着安流萤又对着他的脸发呆,好笑的弯了弯唇角,低头悄悄的盖在了她的唇角,没什么力道,只是轻轻的贴了上去,那种感觉,呼吸相近,让他欲罢不能,他能嗅到她身上浅浅淡淡的兰花香,让他想要一辈子抱在怀里,就此不松手。
安流萤被这一吻唤回了神,她也没有反抗,这是唯一一回她被占了便宜不讨回来,也不挣扎,金暮晨贴着她笑的有些开心:“我以为,你会拒绝我一辈子。”
安流萤挑了挑眉,有些戏谑地说道:“我以为,你会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女人有毒,不会再乱碰我的。”
金暮晨笑的有些开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说,我已经做好了被你拒绝一辈子的准备,这长期抗战,自然是要有长期抗战的精神,岂能被你的三言两语还有小手段给打垮了?”
流萤只是淡淡的看了他那浅浅的两个梨涡,最后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闭上了眼睛:“我几日都未好好睡过了,你带我回去吧,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留的了。”
金暮晨低声应了一句,像是说着什么,安流萤听得不大清,不过也应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反正在他怀中睡得很是安稳,这人能保护她,她从未怀疑这一点。
金暮晨抱着安流萤起身离开,马嵬驿站那里抬出了一具女尸,被陈玄礼安排给葬在一隅。
新坟落,风又起,歌长恨,忘别离。
再说这边,苏景独自一人晃荡到了长安城中,他一人闲坐在一座空了的府邸之中,那院子里种着不少名贵的树种,垂柳掩映,周围已是没有了半丝人气,他坐在湖边的椅子上,嘴角挂着邪气的笑容,身边摆着一根钓竿,手中还捞了本奇闻怪谈,悠闲地坐在那里晒太阳。
昨夜里,他杀了不少人,今日心情才颇为舒畅。
听说今日城门一开,皇宫里不少的宫女还有太监都冲了出来,跑的纷乱,那些大臣才知道皇宫里已经没人了,皇上更是不知所踪。一时间,王公贵族,平民百姓四处出逃,长安现在已经是一片的乱象了,不过这似乎都与苏景无甚关系。
其实若要真说,眼下这悠闲的男人倒不是真的苏景,那不过是几夜之前夺了苏景身子的高丰罢了。
高丰还得感谢这个时候真是乱的可以,一夜间死上那么多人,这皇城中竟然也没有有人有心思来查,反正城中已经乱成一片,他才好回高家杀人。高峰想着,左右现在也是无事的,坐在这里等着晚上阴气再重一些,他便可以亲手将那最后的几个人全部送去见阎王了。
想到这里,高丰将手中的那本怪谈盖在了脸上,又睡在了地上,倒是看不出自己正处在动乱的长安城里,更像是待在某处仙山妙境中打发闲暇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