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流萤眉头一挑,扯着金暮晨的袖子说道:“好戏开始了,那太子终于要对杨国忠那混蛋下手了。”
金暮晨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无奈的说道:“你这没日没夜的守着,难不成就是为看这一出?”
流萤点头,旋即又啃了一口李子,颇有些感叹的说道:“你不懂得。这历史上的事情怕是永远都抹不去的。今日这一回兵变必然是要名垂千古的。你想想,这驿站里有多少的传奇人物,不说一个美色误国的杨贵妃,还有一个创造出了开元盛世的唐玄宗,还有一个专权误国,能把这王朝搅得鸡飞狗跳的杨相国。这一兵变自然是要有一方被杀的干干净净的。这样的一出大戏,我自然是乐得看。”
金暮晨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是有多讨厌那宰相,怎么会巴不得他死呢?”
流萤被问及此事,脸色一冷,有些阴沉的看着站在那里,惶恐不已的杨国忠,沉声说道:“他手上的人命太多,就算他有十条命也是不够还的。宋云州一事尚且不说,就是我们安家,他也是欠着几条命的。你可知道我们安家在长安落户有多少年了?”
金暮晨道:“听你说的那样子,不过是一二十年罢了。不是说从你祖父辞官就去了洛阳吗?”
流萤点头,有些艰难的说道:“我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安家一脉我原以为只有我祖父一支,可是后来我在阁楼里翻到的秘事中记载着,安家还有一位,是我爹的兄长,这人原是我大伯,但是一直留在长安,并未回京。我记事晚,早先并不记得这位大伯,后来去查了一下,我大伯是当年朝中官职不大的一员武将,说是名字叫做安叔远,在天宝十载之时,攻打南诏,死在了那里。”
金暮晨听得不明所以,但是却明白这将士自然该服从命令,到底是与杨国忠有何关系。
金暮晨问道:“你所说的一切与那杨国忠有什么联系,按道理来说,不该是恨下命令的人吗?再说,你从未见过那大伯,我不觉得你会为一个干不着的人这般的生气愤怒。”
流萤抬眼扫了金暮晨一眼,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神忽然间就那么渗人,但是流萤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手指又跌在一起轻轻摩挲,声线起伏不大的说道:“和他没关系?你以为天底下有那么巧得事情?天宝十年的时候,杨国忠刚刚上任京兆尹的职位不久,他不过是仗着几个姐妹在宫里颇得圣宠,就敢请旨去攻打南诏。那一仗,朝廷六万军队全军覆没,兵败之后,杨国忠不反思,还大肆夸奖那领兵的鲜于仲通,大叙战功。这世上我见过的不要脸的人多了,但是能想杨国忠这样不要脸的,我却是头一遭。而我大伯安叔远就死在那一仗里。”
金暮晨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节哀。”
这丝毫不意外的换来了流萤的两个白眼。
流萤拿着手里的树枝,轻轻地敲着树干,瞪了金暮晨两眼,才怒道:“节哀个屁。这事搁谁身上都不会那么了了。要是这事就这算了,我也不会那般的痛恨这个老贼了。南诏那一仗本就是不该打的,就算打了,也该找个有本事的人领兵,也只有那个蠢货才会找些饭桶来做事。攻打南诏第一回失败后,杨国忠连口气都不缓的,又找玄宗讨了十几万人去打南诏。我大伯的儿子安伯云被他招了去,也死在了战场上。南诏打了两次,两次都是大败而归,二十万人就这样暴尸荒野,我就不知道那个王八蛋怎么睡得着的。杨国忠这人专权误国,跋扈骄横,贪婪至极,还喜欢穷兵黩武,他这一次的下场只会更惨,我巴不得他暴尸荒野,给那些人陪葬。”
金暮晨默不作声,他不晓得怎么来评价这些,说来流萤也是无错的,杨国忠在这人的确不是个好人,用那么多的人来实现自己膨胀的野心与欲望,这样的人的确该杀。
金暮晨回头看着安流萤纤细的眉眼,还有锋利的下颚与唇形,心中不免有些迷茫,他这一路看下来,多少还是有些动摇的,千家军为了这飘摇的王朝还有土地,抵御着这世上最残暴的生物,而内部战乱却是一场战役就浪费掉那么的人,这让他觉得千家世世代代的守护其实是不值得的。
金暮晨终究是说不出来话了,他斜倚在树上,转头看着基本上已经结束了的对峙,那边不过是须臾半个时辰的样子,流萤也不过是讲了一个不怎么长的故事,没曾想这一局的好戏似乎就要这般草草地落幕。
那边杨国忠不过是开口说了两句话,却是被陈玄礼一众给打断,而李亨难得的没有与杨国忠啰嗦,直接下令弓箭手房间,转瞬间杨国忠便是被射成了一个马蜂窝。原本士兵便是痛恨着眼前的误国权臣,军中一队人持着陌刀便是冲上去将杨国忠分尸,场面颇为血腥,金暮晨拧着眉头,最终很快的伸手捂住了流萤的眼睛。
安流萤眼前一黑,嘴角悄悄勾起了一个弧度,睫毛只是在金暮晨的掌心里骚动了几下,便是乖巧的任由金暮晨捂着。
说来,流萤也不是没见过杀人,但是五马分尸这样的场景着实有些吓人,他不愿她见着这些血腥的玩意,流萤也就从了金暮晨的意。
那边的军队散尽之后,最终只剩下杨家的那几位姑娘了,一直拖到天边云霞灿然,安流萤才看见唐玄宗从驿站中满脸悲痛又沧桑的走了出来,身后的侍卫依旧把守着,陈玄礼将鸠酒还有白绫都拿了进去,前面的军队已经整装好,想来不会是在这里过夜了。
流萤从树上跳了下来,有些疲惫的往地上一坐,轻轻的靠在了树干上,微微叹了一口气,金暮晨见状,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才谨惕的落在地上,蹲在了安流萤的身边,有些奇怪的问道:“你又怎么了?”
安流萤并未直接回答金暮晨的话,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天空,似乎过了很久的时间,又似乎才过了一会儿,云霞一直没有散去,天边的云彩红艳艳的,变换着各种形状,流萤觉得此情此景却兀的升起了一阵悲凉,身上的气息也有些萎靡不振的。
流萤目光有些怜惜的看着前方的云卷云舒,还有驿站门口的骚动,轻轻叹息着说道:“你说杨贵妃是不是当真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美人?为何皇上会为她神魂颠倒,这世上的喜欢当真就会让人晕头转向不成?”
金暮晨不知她为何提着这些,但事却将这话给接了下去:“我不晓得杨贵妃有何等的美貌,也不知道世上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会为这般瑰丽的美色神魂颠倒,但是我却晓得,红颜自古多薄命。杨家这一倒,杨贵妃只能殉葬,她终究是落得叛臣贼子之亲,以美色误国的罪名。只不过死的不会像杨国忠那般凄惨罢了,多是会一杯鸠酒断肠,三尺白绫还命。”
流萤神色嘲讽,伸手抓住金暮晨的胳膊,薄唇倒是吐出了几句极为凉薄的话:“看着皇族的情爱,想来很多男人年少时许诺的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过是一曲空弹罢了。这世上坚贞不渝的爱情应是真真不在的,不过是为了满足个人的野心与欲望,反倒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领头各自飞’却有着那么几分真言。”
金暮晨不知何来此番的感叹,晚风又起,傍晚这荒郊外的风倒是真有那么些凉意。
杜鹃的悲鸣从山间传来,清晰透彻,远处山坡上开着不少的荼蘼花,白色的,像是要哀叹谁的红颜薄命。
那一日的那时,流萤蓦地想起了几句绝唱来。
说是什么,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又说是什么,九重宫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空中不嫌悲鸣,仿佛在咏唱着,那一首传唱了多年的悲歌。
谁闻言: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谁见得: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终落得: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历史终究定格于此间,那一日,红颜枯死,荣恩已逝,天长地久,情短人艰。
偏见不得,佛堂梨树下,三尺白绫,绕颈缠绵,未曾得过,半晌风月,不过三八锦年。
公元756年六月十四,杨贵妃自缢于马嵬驿站佛堂梨树下,玄宗行远,西出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