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绕回了后院的那件破旧的小楼中,外面的战鼓声依旧撼动着破晓的天空,无数的人蜗居在家中惶恐不安,天边的鱼肚白与地面上的嫣红交相辉映,城外横搁的尸体像是将士们衣角密密麻麻的针线脚,宋云州立在城楼上看着无数的士兵冲了上去,随后又像大片被飓风吹倒的冬麦。廷彦站在他的身后,目光深沉的看着流箭密密麻麻的射了出去。
“少爷,为何封大人不让我们出城应敌呢?”
“总会出去的,下面的铁骑与我军实力过于悬殊。你看看城下,不到三千的兵力,我军派出了五千,依旧伤亡惨重。封大人应是念着祖宗当年的为他外祖父求情的恩情,才迟迟不让我们出去的。”
“属下以为封大人会责怪我们守城不利,让昨夜守城的主将齐将军被敌军一箭射死。”
“大敌当前自然是先共御外敌,后论功行赏,责罚分明。不是不罚,是容后发落。”
“可是?”廷彦看着下面的血肉横飞,最终将所有的辩解都咽回了肚子里。
封常清站在城楼上扶着城墙看着下面,瘦弱黢黑的脸上是让人无法直视的严肃与沉重,他侧目看着目光深远,直直看向浓重的暗色之后的宋云州,轻轻叹了口气。
“王贤侄,你可从这一战看出了什么?”
封常清的眼睛不大,而且有些斜,样貌谈不上端庄,世人皆知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向来是朝中样貌不雅者,宋云州回头看着即使身高不高,但是依旧站的笔直的封常清,思虑着该怎么回答他的话。
“贤侄有话可以直说,此处仅你我叔侄二人,无需顾虑。”
封常清的眉峰很是犀利,宋云州曾听闻祖宗说过,察面像凶恶之人不可以外形夺人,观人需以心眼所查,非长久不能定论。而眉峰刚硬若刀削之人,多是为人坚毅正直,但是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宋云州此刻依旧不敢妄下定论。廷彦看了一眼宋云州仍旧不紧不慢的动作还有神色坦然的侧脸,心头已是焦急的要死。
“封叔叔,这一战便知国危矣。城下敌军不过三千,许是三千不到,但是各个兵强马壮,武器精良;再观我方军队,多是临时征集而来的市井斗民,自太宗定江山两百余年,民疏于战事,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如今两军交戎,河北州县多是望风遁逃,洛阳如今兵临城下,恕小侄直言,这洛阳城不好守。况且,叛军起兵之时号称二十万大军,据皇上当年封安贼为范阳节度使几年来,叛贼兵力少说囤积的也有十七万,城下目前不过三千,说明大军应是在后面,如今荣王与高副帅虽携二十万大军前来支援,进而东征,不过以目前状况来说,若是没有周全的准备,二十万大军即使来了,也不一定能守住这东都洛阳。”
宋云州想来不喜欢躲躲闪闪,他的话虽然有些不敬,但是确实是说中了封常清的心声,封常清的目光在宋云州的身上打量了半晌,最后还是低低的叹了口气。
“贤侄若是生在君明政清的时代或许定有一番造诣,怎奈生不逢时,朝中有杨国舅爷握着大权,你可知这一辈子你都没有机会翻身的。”
宋云州低头不语,他纤长的眉眼微微眨动了几下,随后沉默的看着城下的将士。良久之后封常清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似乎依旧像是磐石一样的坚定,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总是沉默的站在一角,用一种独特的姿态向着那些人宣战。
“可是有人与大人说了些什么?”
“念在当年你祖宗曾在我外祖父被发配边疆之时的进言之恩,我自然不会陷害你,只是杨国忠岂是什么等闲之辈,你们宋家得罪他,若是不扳倒杨贵妃,你们家族早晚是要从长安城里消失的。临行之前,杨家与荣王有言,将你永远留在东征之途,荣王本是高洁之人,表面应允,却嘱咐高副帅告知我。高副帅是我的恩人,他也知晓你们宋家曾与我外祖父有恩,才私下告知我,贤侄还是早日为自己做打算,为国捐躯实乃英雄之举,但是被小人陷害,枉送性命却不是什么英雄之事。”
宋云州看着封常清说罢便跛着脚离去,他年纪不大,但是鬓发却已经能窥到银丝,身形不高却抵得过千军万马,那张被众人耻笑过的容颜之下却拥有着朝中文武大臣都难以企及的军事才华。
廷彦有些疑惑的看着封常清渐渐离去的背影,破晓之后,城下的情景已是能看的清清楚楚,大雪渐渐的停歇,封常清站在高台之上,黑色的长衣裹着他的身体,高冠之下是如同野狼一般犀利的双眼。
“传令,打开城门,陌刀准备。”
封常清的声音顺着风声穿越了紧致的空气,打开了黎明的反攻之战,宋云州仰头看着已经开始停下的雪花,还有城外堆积的尸体。
“廷彦,准备出战。”
宋云州回头看了一眼,神色紧绷的的廷彦,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安家见到的那个女子,也是这般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快的让人难以捕捉。
“是,少爷。”
廷彦的佩刀与盔甲撞击出悦耳的声音,宋云州却是依旧一片淡然。逃,他是永远都不会做的,他的身后是整个宋家,自从父亲将家族教到他手中之时,他便要永远的站在所有锋芒的最前端,绝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