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声音听起来调皮而轻松,丝毫没有苍白的忧伤,只有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烂漫天真。
在九森这样的男人思维里,大多数女人都是朱宫,善于调弄或伪装内心的寂寞痛楚与情感上的伤痕。
九森并不回头,其实是不敢回头,虽然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残酷日子,却也不是真的不怕死。
他已发觉脖子上蓦地多了一柄既小巧古雅又精光四射的匕首。
这柄匕首紧贴他颈侧血脉,只要他稍有乱动,或是丫头微一使力,锋快的匕首立刻就会切断血脉令他血流如注而死。
那般死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一只听话的小乖狗。
他不知道身后的丫头绝非极少足出闺房、柔柳扶风的寻常千金小姐,他不知道丫头用以防身的武功和器具多得数不清,在鱼龙混杂的大千世界里,对她心存不轨的男人最终都将败在她裙下。
九森不肯亲近女人,自然就无法了解女人也分很多种,女人的心理不会总比男人脆弱。
他现在唯一幸好的是他反应不慢,可说过分敏感,所以发觉颈侧多了一柄匕首就立刻收敛老实,而这似已完全在陆四爷的预料之中。
他虽命还在,心脏却似变成了江南霹雳堂的霹雳珠,随时可能炸裂,将整个人毁灭。
丫头的声音又娇笑如银铃:“车厢里的垫子真软呀,不知是不是出自杭州瑞字号?”
九森眼不眨,咬紧牙,双手渐渐捏成拳头。
陆四爷的小眼睛突然显得比深海贝壳中的千年珍珠还要剔透闪烁,他几乎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填满了笑意:“马车是咱们家的,可不是我亲自负责打理,所以我不知是不是出自杭州瑞字号,我只知一件事。”
丫头不禁蹙眉,模样在阳光下越加的漂亮纯真,嫣然笑着,幽幽问道:“什么事?”
陆四爷抬起一只胖手,优哉游哉地拍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故作意味深长地说:“我只知他绝对是昆仑逐出山门的逆徒,如假包赔。”
九森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脸上露出狞恶的表情:“你们联手制住我也罢了,不能再羞辱我。”
陆四爷笑道:“羞辱你了吗?事实如此,你难道不敢承认?”
他没让九森来得及开口,又摇头叹息:“昆仑既已不要你了,你何苦还在处处维护昆仑的颜面?”
九森冷冷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我辜负了师父,辜负了昆仑,不是昆仑和师父对不起我。我虽被逐出山门,不再以昆仑剑客的身份行走江湖,却绝不会容忍别人践踏昆仑的尊严名誉。”
陆四爷抚掌大笑:“我是故意激将你一下,难道我混江湖比你混得久,还不及你懂道义?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一条有血性的好汉子,我陆某人不禁从心底佩服你。”
丫头竟也在九森背后咯咯笑起来,似被人不小心点中笑穴,一刻不停地笑着。
这畅快淋漓的笑声已让她完全变回以前那个纯洁又叛逆的少女,再也不必为昨日的痛苦遭遇低低抽泣、郁郁不乐,这种顽皮可爱的气息实在招人怜惜。
凡事上进乐观的人,活得好像总比消极悲观的人更充实、更坚强、更自由。
听见丫头突然笑个不停,陆四爷反倒不笑了,表情却依然轻松得意:“你有什么好笑的?我们两个大男人说话,你一个女孩子家干嘛在旁边笑得这么开心?”
丫头娇笑着,煞有介事地回答:“因为我想到了。”
陆四爷好奇:“想到了啥?”
丫头一字字极为认真的解释:“总听人说上阵父子兵,今天事实证明,父女上阵毫不逊色。”
陆四爷顿时又弥勒佛般眉开眼笑,抚掌道:“好,说得好,今天大获全胜,多亏了女儿的足智多谋,我若不敬女儿一杯,枉做人父。”
话音刚落,酒已满杯,他却不忙着端在手,只努嘴凭空一吸,杯中酒竟如一道微小水瀑倒挂着弯出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进入嘴里。
这份长鲸吸水的优雅也尽显他惊人的内力修为。
等到酒以这种神奇的方式喝得一滴不剩时,他情不自禁地咂舌连连称赞。
车上被丫头用匕首抵住脖子的九森,却已看得既别扭又毛骨悚然,瞠目结舌之际,捏成铁拳的双手明显地发起抖来。
这对奇怪的父女实在太多把戏,而且都是些令人头疼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