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一愣,鸟?
窗前那棵罗汉松上确实有个硕大的老鸹巢,却是悬在最高的枝桠,断不会被铜钱击中。
看来是只过路鸟受了无妄之灾。
“啊——啊——”,似是为了表明身份,忽有鸟啼声起,粗砾嘶哑,竟恰好是只老鸹。
青奴无语抿唇,立时压下方才的想法,转而生出几分好奇来。
隔窗相处几年,她也算了解那对老鸹的脾性,极少显露人前,夜里更是安静,此时这是作甚?
莫非是被吓得炸毛?
无论如何,经此一闹,纵是外面有人也不会还留在原地,她也不再胡猜,起身直接推开了窗。
“啊——啊——”
循声探头去望,便见窗下半步之外的青石砖上,有一团小小的黑影瑟瑟抖动。
掌灯再看,原是只通体漆黑的鸟儿匍匐在地。察觉有人靠近,小东西扬起圆滚滚的脑袋,不停扑闪翅膀。
对上那张满覆羽绒的鸟脸,青奴一时发懵,莫名觉得这小东西胡乱扑腾并不是因为惊慌,反而是在,求助?
她自觉念头荒谬,不再深想,单手撑住窗台轻巧跃出屋外。而那鸟儿见状竟是消停下来,伏着身子一动不动,似是被吓破了胆。
缓缓蹲身,青奴伸手欲抓,那鸟儿居然主动将小脑袋凑过来,轻轻拱到她的掌心之上,一只倒钩似的爪子则挪过来勾住她的小手指头。
捧起来放在灯下细细又看,便见这鸟儿不止羽毛,尖喙和双腿亦是乌黑,尤其两粒眼珠圆润黑亮,骨碌碌转,灵动得很。
看模样应是老鸹没错,大概还是幼鸟不太会飞,只是不知从哪里来。若是从树上那巢里摔落,怎的不见它爹娘来寻?
还有它这格外凸起的额头,鼓鼓囊囊像是戴了顶幞头,怪异得紧。莫不是砸地上磕肿了?不会是方才的铜钱……
一人一鸟回了舍间,人在地上蹲着,鸟在桌上趴着,大眼瞪小眼,久久静默。
末了,还是小黑鸟儿歪歪脑袋,抻了抻有些秃毛的翅膀,颤巍巍站起来,抬高自己的左腿。
青奴目光微微下移,一眼便瞧出那小细腿儿形态有异,看来是骨头折了。
她下意识伸手握住,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直到用搜罗出来的木棍布条处理好鸟腿,才后知后觉这鸟儿竟通人性。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怪诞的想法:方才便是这小东西在啄窗子。
奇哉!
“啊——啊——”
鸟啼声又起,直慑神魂。
青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望着那双清透发亮的小黑眼睛,以及大大张开的尖喙,她莫名理解了小东西的意思。
它饿了。
伸手在枕旁的小包袱里掏啊掏,好歹摸出小半块儿啃剩的面饼。饼子冷硬,正好省事,她握拳三两下碾碎,撒在小东西面前。
倒是不挑,吃得欢快。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青奴将醒未醒尚在混沌之中,蓦地两声嚎啼在耳边炸响,登时惊得她三魂七魄都错了位。
实在要了老命。
怪不得世人皆不喜老鸹,这破锣嗓子跟哭丧有甚两样?简直阴气逼人如有催命之效。
昨夜饼渣还有剩余,青奴伸出食指点了点小东西的大脑门,径自起身穿戴整齐去了净房。
洗漱完毕,又赶去训练场。
场上四角高高架起的铁盆里正燃着篝火,烧旺的松木时不时发出哔啵的爆裂声。
东北角,有人已在等候。
是青丌。
青奴点头示意,对方却是弯腰作揖恭敬施礼,“请右后卫使安。”
“伤可见好?”
“回右后卫使,已是无碍。”
虚礼太盛,青奴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却也并未开口制止。此地最宜立威,怀柔定被轻慢,她须得习惯。
及至晌食,饥肠辘辘。
与青禹在膳堂碰面,二人仍是端了饭菜坐在廊下,默然守静,只大快朵颐。
“青木死了。”
饭毕,青禹边收拾餐具边道。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事,全无半分世人谈及生死之时的沉重。
“嗯。”
青奴亦是淡淡,对此不感意外。
考核那夜厮杀惨烈,青木当场被断去一臂。西风离开之后,她烧红匕首替他烙肉止血,却也仅此而已。
残缺之身不堪用,他已然沦为弃子,不被允许医治,只得半张破席裹身,犹如死物被摞放在马板车上。
马蹄嘚嘚,踏破不归路。路的尽头,名为暗阁。她于身后目送,已是无声的告别。
“好事,当贺。”
青奴仰首向天,微眯双眸,一贯淡漠冷然的脸上,唇角仅是浅浅牵起些许,便似有笑意。
青禹侧目,一时有些恍然。心里却懂她话中未竟之意。
入暗阁即入地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九死难有一生,生不如死,死才是解脱。
午后暂且无事。
营中所谓训练无非是为整肃纪律避免懈怠,故无任务在身者,晨练一年四季风雨无阻,而其他时候全凭上官安排。
以往她只是无名小卒,整日被勒令练来练去,还全是些枯燥乏味的老招式,累极倦极,武功也无半分精进。
如今她既能做主,自然不会再费这无用之力。左右不曾逾矩,任谁也揪不出个错来。
何况一旦青字辈真正全盘接手各项事务,届时必然没日没夜四处奔波,再想偷懒便是天大的奢侈。
依旧是双手枕头仰面躺在寝舍的屋顶上假寐,这次青奴特意隐在西侧山花后,不想再被人瞧见。
小黑鸟儿趴在一边啄肉骨头,尾羽高高翘起,时不时伸出右爪踩住棒骨,以便用嘴撕下少量软烂的肉块儿。
只是趴着身子使不上力,剩余肉筋实在难扯,倒是大棒骨总被它拖着原地转圈圈,不多会儿小东西便急了。
青奴瞧着它连叼带拱地,一点点把骨头挪到自己面前,仰着小脑袋眼含期待的模样,心底啧啧感叹。
她拔出匕首将肉挑尽,又切成更易入口的小块儿,送至它嘴边。它扑扇两下翅膀似是十分满意,埋头便是猛吃。
骄阳下,它全身的羽毛黝黑发亮,如锦如缎微波粼粼,仿佛泛着细碎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