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不可一日无主,县也不可一日无县令,在四皇子和陈蹇之回信前,鹿野知道她和傅霜知得先把这朔方县给撑起来。
好在,傅霜知飞快接手了孙侨的公务。
能接手地这般迅速,除了傅霜知自身能力强外,再一点,就得要感谢孙侨了。
这货不仅是个贪官,还是个只想享受不想干活的贪官,因此除了能贪墨钱财的活儿,别的他是一点儿不干,全都推到县丞师爷等一干手下人头上。
因此县丞方学义、师爷吴为庸,乃至县衙一干吏员,个个都被逼得能力极强,很多时候孙侨这个县太爷只需要发号施令就好,甚至升堂断案的事儿,方学义都替孙侨干地极其熟练。
于是等傅霜知接手后——
当然还是继续狠心压榨这些能干的官吏呀!
傅霜知可没打算真代替孙侨当这个县太爷。
甚至因为傅霜知不贪墨,那些能贪污的活儿,比如收税什么的,他也全交给方学义等人做,他只负责把控过程。
方学义初一闻听,两眼一翻,差点没厥过去。
他以为孙侨那混账就是最不干人事的了,但跟眼前这位相比——
“俸禄给你们翻两倍。”吩咐完的傅霜知,又慢悠悠地添上这么一句。
反正孙侨的小金库丰厚地很,这些低级官吏的俸禄也不高,翻两倍也不过九牛一毛。
方学义:……
“傅公子,下官必恪尽职守、兢兢业业、肝脑涂地,为全县黎民百姓谋福祉!”
当然,傅霜知也不是把所有事情都甩给方学义等人做,他这边同样出了人。
——当然不是他自己。
他把刘修良给叫了过来。
作为曾经的山贼军师,刘修良在管理和驭下上还是很有一套的,而且又识文断字,熟悉底层百姓生活,上手县衙的公务也很是顺利。
有刘修良盯着,傅霜知甚至不怎么用监督方学义等人的工作。
鉴于前世经验,对于刘修良身为管理者的操守和人品,傅霜知还是有一些信任的。
于是,虽然前期有一点点小波动,但,极其迅速地,朔方县衙便恢复了稳定。
除了县衙里的人,整个县城甚至无人察觉他们的县太爷已许多天没出现了。
而军营里则更是稳定。
在那赵洪顺上位之前,何朔本就因骁勇善战,又是何将军义子的身份,颇有威望,很得士兵们信赖,而且他原本也已经升到了正六品的武德将军,因此掌管起军营,无论从名义、能力甚至经验上,都没有任何阻碍。
更不用说,为了拿到军饷,整个军营的士兵们如今都极其拥戴何朔。
于是,孙侨失踪了,康城失踪了,赵洪顺失踪了……
这三个原本横霸朔方的土霸王全部人间消失,可却愣是没影响到此方一丁点的安定。
不,应该说。这三人消失后,朔方百姓的日子变得更安稳幸福了……
朔方县城最大的酒楼,德振楼掌柜发现,县太爷最近不来酒楼白吃白喝了。
朔方县秦楼楚馆之地,鸨母们发现,赵将军不来白嫖她们的姑娘了。
朔方县有冤有屈的小老百姓们,发现县衙最近的案件审理进度又快又好。
朔方县小商贩们发现,官老爷们吃拿卡要的频率直线降低!
……
对于一些外界的疑问,县衙的统一回复都是三位大人染了时疫,身体抱恙,无法出门见人。
登时众人欢庆!
其中还有一些家有英俊少年的人家,得知康主簿也害了病不能出门后,顿时也敢让自家儿子出门抛头露面了……可怜他们家孩子,以前生生跟个姑娘似的养在家里不敢让出门……
……
寒冬还未完全过去,蛮人的威胁近在咫尺,但朔方县百姓却仿佛逢年过节似的欢心鼓舞,满大街的欣欣向荣。
只是不少人家供了香案,默默祈求菩萨保佑三位大人病地久一点、再久一点……
德振楼掌柜更是按捺不住激动地推出了个名为“九饼”的点心套餐……
四皇子的幕僚着急忙慌赶到朔方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这位幕僚复姓公孙,单名一个操,是四皇子颇为倚赖的心腹,济州城时他也在场,对傅霜知与他家主子如何结交很是清楚,因此这次,四皇子便派了他过来。
派他来,一是亲自确认傅霜知信中所说之事是真是假,再怎么着,四皇子也不可能只因为一封信便完全信了傅霜知,因此只能先派心腹来打探。
二来,若傅霜知所说属实,那么公孙操的作用便又出来了。
他可以坐镇朔方县衙,帮助傅霜知迅速抚平震荡的朔方县衙。
公孙操其实心底也是觉得傅霜知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因此信上所说九成九为真,于是他此行的任务便很清楚了。
——以最快速度赶到朔方县,以填补朔方县因失去三个头领而出现的空档和震荡。
因为肩负着这个使命,公孙操原本是很着急的。
一个县城,县令、主簿甚至驻军将领都被一杆子秃噜光了,这地儿还不得闹出大乱子啊?更不用说,这还是个蛮魏边境线上的县城。
得知自家主子决心要帮那姓傅的小子后,公孙操就操心地不行。
万一这朔方县在他抵达之前就乱了,那可怎么办好?
因此一路快马加急,只在东平城与陈蹇之碰面时稍停了一下,其余时间公孙操是一刻不敢停啊!
以致终于抵达朔方县时,他觉得自己的屁股都快被马鞍墩烂了。
然而自进城后一路上所见——
“操!”
公孙操无法抑制地、饱含深情地,喊了下自己的名。
-
公孙操抵达县衙时,傅霜知正拉着鹿野,在县学旁听县学学生们上课。
朔方县城小民少,百姓大多穷苦,本来就没几个读书苗子,孙侨上任后,教育经费被他贪到减无可减,于是县学更加凋零,如今就剩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教谕带着二十来个还在坚持读书的学生。
——这就是整个朔方县的所有读书人了。
这情形,衬得鹿野都立马成了高素质高学历人才!
——好歹她还是状元亲自教出来的不是!
县学环境很是磕碜,好歹也是一县最高学府,却就是个窗户漏风的破屋子,甚至桌案都缺胳膊少腿儿极其严重,学生们用的书也十分陈旧的样子。
当然,这些外在条件不重要,鹿野和傅霜知也不是来看这些的。
两人认真听老教谕教书,认真听学生们对答。
鹿野越旁听越是抬头挺胸。
傅霜知却是越听越眉头紧锁。
“大人,你看老夫这些学生如何?”
授完一堂课,老教谕颠颠儿地跑来问傅霜知。
老教谕也不知道这位“傅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县丞方大人说了,叫他不必多管,听他的就是。
听这位的,指不定他们县学就能把桌子腿儿给修修?再把窗户缝儿给补补?
好歹叫孩子们上课时,别被冻地拖着大鼻涕,说话“轰隆轰隆”啊!
傅霜知竭力将目光只集中在眼前虚空的一点,不看那些隔一会儿吸下鼻涕的学生,也不看眼前这位隔一会儿就咳嗽一下似乎要吐痰的老教谕。
他也没有直接回答老教谕的问题,只是十分克制地询问:
“老先生是……何年中的秀才?”
傅霜知已经忍很久了。
朔方县穷苦,教育水平落后他是早就料想到的,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能落后到这个地步!
这老教谕写文章的水平怎样且不说,讲话半文半白俚词俗语混杂也不说,但他!甚至!连字音都读不对!
解释经典时更是错误百出!
而那些学生就跟着这老教谕学了一堆错的!
傅霜知原以为能当上一县教谕的,应该是个赋闲的举人,但——再水的举人也不至于这么水啊!
甚至傅霜知说这老教谕是秀才,都觉得自己疯了,只能疯狂想,或许这老头儿考秀才那年,给考官塞钱了?听说一些小地方的底层科举舞弊之风盛行,这也不是没可能……
“秀才?”
傅霜知这话一落,老教谕老脸先是一呆,随即羞涩一笑。
“咱不是秀才老爷啊。”老教谕胸脯一挺,“老夫是给咱县学扫地的,扫了三十年了!”
鹿野&傅霜知:(?`?Д?′)!!
老教谕,哦不,扫地老大爷骄傲地絮叨起来:
“……大人您不晓得,咱们县学刚建那会儿,我就被那时的县令大人亲自挑中派来扫地,之后风风雨雨三十啷当年,老夫我眼睁睁送走了不知多少任县令和教谕,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读书,上任教谕老爷夸咱,说咱的水平已经相当于秀才老爷了!是以孙县令大人要关县学时,老夫自动请缨,不要月银,也不能让这些娃子没有书读!”
扫地大爷声音嘶哑着豪情万丈道。
他身后的孩子们满眼感激和孺慕。
鹿野&傅霜知:……
不论如何,大爷热心教育的心是好的。
下次别再这么热心就更好了。
不过,如此一来,狠抓朔方县的教育就迫在眉睫了!
傅霜知可还一直惦记着给自己找些实(免)验(费)帮(劳)手(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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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操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抵达县衙,经通报后,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傅霜知。
对于这位傅家麒麟儿,公孙操的感情是复杂的。
身为读书人,他极为佩服傅霜知的才学,但身为四皇子幕僚,他觉得四皇子还是不要跟此人深交为好。
不仅是因为这人如今只是个流放犯,傅家也不复存在,与他交往,对四皇子纯属有害无益,比如这次的事儿,他就看不大出来他家殿下能从这事儿里得到多大好处。
固然,能把势力伸到边疆,以后指不定就有什么好处,但——那得是多久以后啊!这甜头有点太远太虚无缥缈了。
要不是之前他家殿下跟这人好像达成了什么秘密协定,公孙操完全无法理解他家殿下为何会这样做。
而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则是因为,公孙操觉得,傅霜知此人难以掌控。
以他的才华,若真心投靠四皇子殿下,公孙操倒也觉得不亏,这次朔方县的事儿帮也就帮了。
但关键就是——
这人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都透露着不会轻易为人所控的味道啊!
公孙操觉得自家殿下这次八成要做赔本买卖。
不过一路上看到朔方县如今欣欣向荣井井有条的模样后,公孙操又有了新想法。
——以这傅霜知的能力,或许这次他的人物会变得非常轻,毕竟稳定局势这项最艰难的任务,他都已经完成了,而且还完成地很好。
所以或许——他可以直接返程,向四皇子殿下回报接下来一切按计划行事就好?
唉。
想到这里,公孙操还不由叹了一声。
——好不容易千里迢迢跑来了,却压根没让他发挥什么作用。
实在是浪费了啊。
“——不浪费。”
待公孙操讲完来意,又笑着说自己恐怕白来一趟后,傅霜知忽然这么说。
“嗯?”公孙操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记得你是三十岁的时候就中了探花?”傅霜知问。
公孙操登时骄傲地挺起胸膛。
五十少进士,大魏军事虽羸弱,但文人内卷却一点不松懈,普通人考个进士便已是千难万难,公孙操却是三十岁就中了探花,可以说是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