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操挺胸很是骄傲了一下。
然后就看见傅霜知的眼神。
——这人在干什么?
他的眼神仿佛是这样说的。
公孙操:……
好吧,他忘了,这可是十七岁就中了状元的妖孽啊!
在他面前骄傲自个儿年纪轻轻中探花,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公孙操狠狠抹一把脸,顿时自暴自弃。
反正这地儿也不需要他了,他还是快马加鞭回京城向自家殿下汇报情况去吧!
“既如此,我便告辞——”公孙操闷头说着。
话声却被傅霜知截断。
“告辞什么,不是说了,你来也不浪费么。”
傅霜知敲敲桌子,将一纸公文扔给他。
公孙操拿起一瞟。
“……即日起任命公孙操执掌朔方县学……”
落款,朔方县令印。
短短几行字,笔迹锋利遒劲,似山行似水貌,颇有大家之风,实乃不可多得的好字。
公孙操第一时间注意力全在这一手好字上,然后才反应过来。
——等等?啥意思?他咋就要执掌朔方县学了呢?!
-
公孙操想拒绝的。
但他受四皇子所托,临行前,四皇子特意吩咐了,到朔方后可便宜行事,但一切以傅霜知吩咐为准。
可他堂堂探花哎!
给个偏远小城做县学先生?!
公孙操万分不情愿。
看出他的不情愿,于是,傅霜知就把他带到了县学,啥也没说,就让他旁听扫地大爷讲课。
不到半刻钟。
“停!停!停!你给我停下!”
公孙操状若癫狂,飞奔到大爷跟前,唾沫星子飞了大爷一脸。
“停、停、停……俺停还不行吗?”扫地大爷委屈极了。
公孙操暂松一口气。
扫地大爷瞅瞅公孙操,小心翼翼,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轰隆轰隆”冲学生们道:“……娃娃们,咱换个地上课!放心,先生我必不会让你们念不上书!我这毕生所学,你们可要好好地全都学去,不能断了传承!”
公孙操:……
公孙操风一般冲到傅霜知跟前:
“我留下!我留下!我留下!”
孔圣在上,扫地大爷的“毕生所学”,有他公孙操在一天,就绝不可能传承下去!
-
搞定了县学事宜,整个朔方县便没什么需要鹿野和傅霜知亲自盯着的事儿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消息。
于是鹿野和傅霜知屁股拍拍,准备先打道回村。
回村前,两人还在县城里大肆采购了一番。
用的是自己的钱。
虽然孙侨三人的小金库肥地流油,最初也让鹿野很是失态了一番,但三人的小金库哪儿来的?
还不都是民脂民膏,以及士兵们卖命换来的军饷?
因此最终,那些财物鹿野分毫未动。
取之于民,自然还得用之于民。
自己的口袋还是要靠自己双手去挣去填满哪!
一番采购花光了兜里钱财的鹿野不禁感慨。
而她跟傅霜知这次来县城,几乎就是拿来了太平村所有的现钱,也就是说,这番采购后,太平村积蓄告罄,必须要挣钱了!
傅霜知接管县衙事宜时,鹿野也不是闲着的,她主要是在朔方县各处溜达,也想了许多挣钱的法子。
但奈何,朔方县体量太小,有钱人更少,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市场也太小。
想在朔方县发财,除非像孙侨那般不做人,否则几乎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这番溜达却也不是没有收获。
鹿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
太平村众人此时尚且还不知道鹿野和傅霜知要回来。
俩人原本说要跟那吴师爷去县城时,大家便很是担心,毕竟孙县令对傅家人绝无善意,这一去,焉知不是羊入虎穴?
但两人以往做的桩桩件件的事,又似乎每次都验证了他们的正确性,再加上鹿野那蛮横到不讲理的武力,哪怕情况不对,自保应该也是可以做到的,因此众人还是满怀担忧地送行了二人。
当天,两人没有回村。
莫婉娘等人急地整夜未眠。
第二日,正按捺不住想要去县城打探时,有穿着皂衣的衙役来到太平村,说奉傅公子之命,带刘修良去县城,还带着傅霜知写的四个大字:“平安,勿虑”。
莫婉娘气得想跑到县城打亲儿子一顿。
多写几个字会死啊!
但既然傅霜知这般说,那就肯定是平安的,且他既然不细说,那就必然有不细说的原因。
于是太平村众人安定下来,按照之前的计划按部就班的生活、劳作着。
这些天,雪一天天地化了,泥土越来越松软,而后青青的草芽从枯草下钻出来,春耕的时节终于到来。
鹿野二人虽不在,两人之前定下的计划却也在按时施行着。
李德祥的老娘,以及其他几个当初被鹿野所救的老人,以及这些老人的子侄,主动来了太平村,要帮着指导村民们如何开荒,如何春耕。
莫婉娘好生接待了这些人,带领村民们虚心向他们学习。
开荒、翻土、下肥、播种……乃至之后的每一个关键节点的关键环节,想要报答恩人的老人们丝毫没有藏私,手把手地教会原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傅家人如何种田,更不用说还有刘玉、赵正义这两拨原本也是农户出身,也会种田的人帮衬了。
因此春耕很快走上正轨。
莫婉娘便委婉却又坚决地送别了这些来帮忙来报答的人们,当然,这不是因为她过河拆桥,学会了本事就把老师赶走。
而是一来如今春耕,这些自己家中也是极缺劳力的,一些老人自己过来帮忙就算了,有的人却是连着自家壮劳力一起来过来的,比如李德祥的母亲李老太太,便是把李德祥,李德祥的三个儿子,全都带来了太平村,想着帮太平村多开些荒地。
莫婉娘自然不想因为自家的事如此麻烦人家。
而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些人走了,真正的开荒主力军才能来啊!
送走李德祥等人的第二天,早早得到消息的阿勒齐匢碌台便带着足足五百蛮人青壮抵达太平村!
虽然之前鹿野说不必那么多人,但阿勒齐匢碌台觉得不够啊!
自己一个部落还好,那不是旁边 还有个争宠的匢碌台/阿勒齐吗!
于是两人心下一琢磨,最后带来的劳力便直接翻倍。
还十分不约而同地都带了二百五十人。
于是,收到莫婉娘消息的第二天,浩浩荡荡的五百蛮人大军便抵达了太平村。
好在,波波儿齐和太平村之间没有别的魏人村庄,阿勒齐和匢碌台也不是傻的,避着魏人走不说,甚至带来的五百青壮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眼珠子头发颜色要是黑色的,着装打扮上尽量靠近魏人,甚至还必须能说几句魏语……
如此,就算倒霉碰上魏人,也可糊弄一下。
也是因为这么苛刻的条件,才限制了俩人没带来更多人。
好在,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意外,五百人一路无事地抵达太平村。
面对这浩浩荡荡的蛮人队伍,太平村众人说不害怕是假的。
即便知道这些人似乎已经归顺了她们村长,但大多数人到底没有真正见过,这些日子接触的蛮人少年们到底还是小孩子,跟这些看外貌就十足有震慑力的蛮人没法比。
但开始是畏惧的,结果是美好的。
在阿勒齐和匢碌台的率领下,五百蛮人被分成两拨,一拨跟着莫婉娘等人开荒,一拨跟着赵正义等人盖房,个个力大如牛,一个能当三个使。
但起初蛮人们并不算勤快。
到底是才信了鹿角神教没太久,信仰还不够浓烈,阿勒齐/匢碌台只说让他们来帮神女的子民开拓荒地——但,凭啥啊?
难道他们不是神女的子民吗?
为啥这些魏人是神女最亲近的子民,他们反倒不是?
尤其此时神女还不在这村子里。
蛮人们懒懒散散地干了一上午,虽然力气大身板壮,但效率其实也就那样,莫婉娘瞅着只觉得头疼,而后肉疼。
但再肉疼,饭菜也是管好管够了。
于是来到吃饭时间。
此行这些蛮人前来,虽然鹿野事先跟阿勒齐两人说了太平村管饭,但阿勒齐匢碌台不是先斩后奏多带了那么多人吗?于是纷纷自觉地自带了口粮。
带的不多,也就够吃半饱而已。
因此蛮人们已经做好辛苦干活后却连饭都吃不饱的准备——
虽然这其实很正常,这时节就是这么青黄不接的,就算他们此时留在部落,那也是整天饥一顿饱一顿的,但起码不用干活不是?
于是蛮人们怏怏地干活,怏怏地到了吃饭时间。
于是,其木格现象集体上演。
吃了饭后的蛮人干起活来效率直线上升!
莫婉娘原本还在为这么多人吃掉的粮食头疼,看到直线上升的干活效率后,又顿觉欣慰。
但再欣慰,也改变不了春耕结束后,太平村怕是要直接断顿的窘境。
鹿姑娘和十八在县城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即便心里对这两人无比信任,莫婉娘却还是忍不住忧心,既要操心粮食,又要操心那两人,莫婉娘顿时又生出去县城找这两人的心思。
但到底还是对这二人的信任占了上风,于是安心等待。
于是这天,正在查看记录开垦荒地的莫婉娘,突然就远远地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正在靠近太平村。
——难道是阿勒齐匢碌台又送人来了?
莫婉娘登时吓了一跳。
虽然这些蛮人力气大干活快,托他们的福,这些天太平村的开荒和盖房工作进展地无比高速又顺利,但——
他们也是真能吃啊!
再来些人,莫婉娘觉得不必等春耕结束,她干脆现在就带领村民们按之前鹿姑娘教授的知识,去野外挖野菜、掏鼠洞、打麻雀吧!
正这般头疼地想着时,这群人近了。
虽然蛮人们特意穿了形似魏人的服装,但其实细看起来,还是能分辩出与魏人的不同的,而这群人——
莫婉娘瞪大眼。
来人中其中一人却已经看到她,远远地便蹦蹦跳跳朝她挥手。
“我!们!回!来!啦!”
鹿野在一堆兵卒的簇拥中,朝远处的莫婉娘等人用力挥手。
至于为什么是一堆兵卒中?
只能说,何朔和驻军的大家都太客气太爱戴她了,一听她和傅霜知要回村,还买了许多东西不好带,顿时纷纷主动请缨,要护送他们回太平村。
鹿野倒也没直接拒绝,只是跟何朔私下聊了聊。
何朔起先不知鹿野为何要找他私下聊,还很有些不安地看了傅霜知一眼。
——他也不是傻的,这么些天相处下来,他终于弄明白了傅霜知对他的意见从何而来。
——竟然是因为当初那姓康的误会他和鹿姑娘的关系!
这是何朔在得知相比罪行差不多的赵洪顺,姓康的却在后来遭受了何等惨绝人寰的刑罚,再结合近日所见所闻,才终于想明白的……
而见识了康城的下场后,这位平日里看上去温和有礼容颜如玉的年轻人,在何朔心里便变成了绝对不可得罪的存在……
于是,鹿野一说要找他私下聊聊,何朔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几乎是立刻看向傅霜知。
“你看他做什么?又不是他要跟你聊?”鹿姑娘还很是纳闷地问他。
何朔:……
突然间,他好像有点明白傅公子为何如此阴暗歹毒——咳说错!是为何如此深藏不露、雷霆手段了。
喜欢的姑娘如此不解风情,有气儿,可不就只能朝不长眼的人撒了么?
面对何朔小心翼翼的目光,傅霜知抬眼,笑地很温柔:
“对啊,看我做什么?去吧。”
何朔还是不太放心,正待再确认,人已经被鹿野拉进了小黑屋。
——等等!
何朔心中狂喊,仿佛已经看到背后青年露出阴恻恻的笑容,要将他那五花八门折磨死人的毒药在可怜的他身上轮流试一遍的场景……
“鹿姑娘这万万使不得!傅公子才是您的良配在下委实不敢觊觎——”
“你对蛮魏关系怎么看?”
何朔求生欲满满的话语突然被鹿野这么一句话给打断,打断他的鹿野还非常纳闷的瞅了他一眼,“你说啥?”
何朔:“……您说啥?”
鹿野:“我说蛮魏关系。”
何朔:……
我说男女关系。
但现在这不重要了。
不是鹿姑娘看上他就好,不是他不喜欢鹿姑娘,实在是不敢喜欢,不能喜欢啊……
何朔默默抹一把额头冷汗,同时又有些纳闷。
鹿姑娘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鹿野的问题。
对蛮人,对蛮魏关系,何朔这般成长经历的人自然不会没有想过。
和几乎每个北地人都一样,何朔憎恨蛮人,因为蛮人,无数百姓遭殃,无数他的兄弟同袍丧命,因此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杀光蛮人。
但同时他又知道,蛮人是杀不光的。
别说杀光蛮人,以如今大魏的积弱之势,怕不是再过几十年,北地边民就要被蛮人祸害光了,而那时,他这般镇守边境的兵将,恐怕早已是白骨一把。
投身一件注定无望的事业,何朔从最初的热血沸腾、喊打喊打,到义父死在自己人手里后,到意识到清除所有蛮人根本不可能后,意识便也悄悄发生了些变化。
情绪上的憎恨淡了,反而能从更单纯的视角看待蛮人。
蛮人的侵略不可避免,站在魏人的角度蛮人却又必须解决。
偏偏如今的大魏根本打不过蛮人。
他对边境羸弱的军防感到绝望,只想着,哪怕最后城破人亡也好,他只要拼尽最后一丝力,让那个时刻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就好。
但——
鹿野和傅霜知的出现,让何朔忽然生出些希望。
-
其实直到现在,何朔还是不太明白这两人要做什么。
似乎要接管朔方,但他们二人是流放犯身份,早已不可能做官,难道他们背后的那四皇子和陈蹇之将军,还会帮他们把这流放之罪免了,让傅公子做朔方县令?然后两人接替孙侨,可能没孙侨那么贪婪,但总体而言,却还是如孙侨那般,选择在这朔方小县做个土霸王?
何朔直觉并非如此。
——不是怀疑四皇子和陈蹇之做不到这一点,而是,若傅家都脱罪了,这二位还会甘心在这偏远苦寒之地做个土霸王?
何朔直觉认为,这鹿姑娘和傅公子,不是如此安于一隅之人。
尤其那位傅公子。
尤其见识了两人的手段和本事后。
而这么发散开来……
再结合鹿姑娘刚刚这问话……
“鹿姑娘,可是有什么对付蛮人的好法子?!”
一个激动,何朔差点失态地握住鹿野的手猛摇,好在,手都快搭上人家手的前一瞬间,何朔想起了此时还在门外的傅霜知。
——他的手闪电般缩了回来。
但还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鹿野。
他就知道,这二位是干大事的人!
鹿野笑眯眯的:
“我说个事儿你别害怕哈。”
何朔笑。
鹿姑娘真有趣。
战场上、死人堆里长大的他还能有什么好害怕的——额,怕傅公子不算怕。他那是敬畏对方,敬畏不是害怕,没错,就是这样!
“姑娘但说无妨,无论什么,在下都承受得住。”何朔洒然一笑。
鹿野也洒然一笑。
“那我说了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我闲得无聊。”
“收服了十来个蛮人部落,几万蛮人而已。”
“你那些手下若是护送我和傅霜知回村,怕是正好撞上那帮蛮人帮我们村子春耕。”
“我这不是怕你们心情激动吗?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解决问题,能和气解决就别大的打打杀杀,能共同发展就别你死我活,你说对不——啊,何将军?何将军你怎么了?!”
……
-
何朔最终还是很好地消化了这个事实。
然后精心挑选了二十来个信得过,又对蛮人没有太剧烈情绪的兵丁。
一路护(当)送(苦)着(力),随鹿野二人来到这太平村。
虽然早已有准备,但当看到那大片大片开垦好的田地,以及田地上虽然做了遮掩,特征却依旧很明显的无数蛮人……
包括何朔在内的所有大魏兵卒都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
他们是在做梦,还是在做梦?
那些凶残暴戾,以往在他们眼中仿佛未开智的野兽般的蛮人,居然在?乖乖?开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