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朔方县衙的县丞方学义同样收到了县太爷召唤的口令。
方学义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正碰上从军营赶来的何朔。
看见这小伙子,方学义心里很是叹息了一声,而后朝何朔打了声招呼。
“下官见过方大人。”
何朔恭恭敬敬地朝方学义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何小将军,您这可折煞小老儿了。”
方学义避过了何朔的礼。
何朔却仍旧规规矩矩地行完礼,而后道:“方大人,下官只是校尉,不是将军。”
方学义失笑,又叹:“唉,你这孩子……”
方学义在朔方县做了好些年县丞,也算是看着何朔长大的,眼看着这孩子被何将军带着,从一点点大的孩子,到后来能上阵杀敌的悍将,当初何将军在时,人人唤他何小将军,觉得他日后前途无量。
但何将军一走,何朔便再没有被提拔过,甚至前不久,还被那姓赵的寻着个吹毛求疵的错处,直接给他降了一级。
而这孩子老实地厉害,被这般对待,却没一句怨言,当然——
他也也能有怨言。
方学义看着只觉心酸。
但心酸又有什么办法?
他可不想步何朱二位将军的后尘。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县衙?”甩开多余的胡思乱想,方学义问道。
何朔老老实实回答。
“县令大人召见。”
“啊?”
方学义一愣。
县令召了他又召了何朔?有什么话要当着他二人的面说?
方学义顿时一肚子疑惑,但眼看已经到了县令孙侨的书房外,便也咽下了疑惑,上前敲门。
“进。”
屋内传出一个声音。
——似乎不是孙大人?
方学义想着,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哪个衙役或是下仆。
于是他推开门,躬身低头走进。
“大人,有何事吩、吩、吩……”
抬头偷瞄的一瞬间,方学义便结巴了起来,最后彻底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眼前场景完全超乎他的意料。
眼前这大咧咧坐在他面前的两人是谁?
县令大人呢?
“呶,这儿呢!”两人中的女子说着,伸脚踢了踢旁边。
方学义这才发现自己把心底的话问出来了,却也顾不上这点,眼神下意识跟着女子的脚看去。
于是就看见地上那满身满脸血淋淋、只依稀能看出似乎是孙侨的东西……
“呕……”
方学义差点没呕出来。
因为“孙侨”(姑且叫那玩意儿孙侨吧)如今的模样太磕碜太渗人了。
一只手已经只剩白骨,一张脸鼻子完全被打平了,整张脸更是血肉模糊好似什么剥皮的动物头颅……
方学义之所以没真呕出来,就是因为除了恶心外,孙侨这模样更让他害怕。
这、这是眼前这一男一女做的?!
方学义的脑子已经迅速陷入了思考。
而他身后,何朔则是一直呆呆地看着孙侨。
突然,他猛地上前一步,然后蹲下,捞起孙侨,掰正他的脸,“……你是谁?是……孙侨吗?”
他呆呆地问。
可孙侨哪里还能回答他,傅霜知第二次撒的药水,有几滴直接滴进了他嘴巴里,于是疼痒难耐之下,他是在忍不住,活生生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啊啊呜……”
孙侨喉咙里发出似人非人的呜咽。
“他说他是孙侨——呃,应该是这个意思吧?算了,就当是这个意思,反正他就是孙侨嘛!”鹿野笑眯眯地给何朔翻译。
何朔的目光再次呆呆转向鹿野。
又好一会儿,才再开口。
“你、你、你……”
他结巴了好一会儿。
鹿野也不催他,静静地等他说完。
终于,何朔不再结巴,说:“这……是……你们做的?”
鹿野毫不犹豫地点头!
“噗通!”
何朔轰然朝着两人跪倒。
“多谢……二位!”
方学义傻傻地看着这一切。
这都啥跟啥啊!
县令大人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暴徒虐地不成人样,还假扮县令大人召见他和何朔,这俩到底是何方神圣?身为县丞的他现在应该干什么?大喊大叫喊人?义正言辞训斥?板起官腔威胁?
呃……
“噗通!”
“两位英雄饶命啊!”
左思右想深思熟虑之后,方学义果断选择了第四种。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苟命嘛,不丢人!
-
鹿野对方学义和何朔的反应很满意。
从衙役们口中打听到整个朔方县上层各人物关系后,她和傅霜知立刻圈定了何朔,这个八成跟孙侨有仇,又在朔方驻军中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然后又在县衙官吏中,圈出了方学义这个老油条。
方学义虽不像何朔一样跟孙侨有仇,但据多位衙役描述,这就是胆子比针尖小的主儿。
他的为人之道就一个字:苟。
他自己不干丧尽天良的事儿,在衙役们口中,这位甚至可以算得上当官的里头难得的好人了,但,孙侨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他也不管,他就老老实实当他的县丞,装聋作哑做个小聋瞎。
何朔跟孙侨有仇,鹿野看到了,而这个方学义滑跪之迅速之顺滑,更是让鹿野忍不住想起远在波波儿齐的阿勒齐老同志……
这两位,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但不论如何,这两人都顺从了,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
四个人当着依稀还留有意识的孙侨的面,叽里咕噜大声密谋。
-
半个时辰后。
县令大人的车驾驾临军营。
小兵来报消息,正在饮酒作乐的康主簿和赵将军闻听,都有些惊讶。
“县令大人不是不爱来我这地儿么?嫌我这儿的人糙。你评评理,他要说这些男的糙也就算了,我这儿可还有不少美女呢,哪里糙了?嗯,哪里糙了?”赵洪顺淫笑着说着,大掌一把探进身旁女人的胸口,用力揉搓了几下。
女子吃痛,眼角都沁出泪来,却什么也不敢说,乖顺地任赵洪顺施为。
康城看着赵洪顺的动作,吃味儿地撇撇嘴,又厌恶地瞪那女子一眼,而后阴阳怪气道:“谁知道!兴许最近换了口味呢?咱们县令大人可是荤素不忌,什么脏的臭的都想往床上拉的!”
赵洪顺闻言咋舌。
——这话不该形容你吗?
老子都说了八百次对男人没兴趣了,还骚扰老子!
想起这,赵洪顺就很忧愁。
他这个将军是靠孙侨当上的,而孙侨又是康城给他牵线的,所以可以说康城就是他的贵人,可惜,这个贵人对他献上的美女不感兴趣,反而对他这个糙汉子感兴趣……
幸好康城不止惦记他,他还跟孙侨有一腿,还惦记这一军营的糙汉子,尤其惦记那个姓何的小子,硬是留着没杀,想玩儿什么靠魅力吸引征服对方,时不时就跑来军营晃荡晃荡。
想到这,赵洪顺便叫起来。
“对了,何校尉呢?不如喊何校尉来给咱们倒酒!”
康城一听,登时兴奋,整了整衣冠。
正这时,身旁为他倒酒的女子因他这突然抬手的动作,不小心碰到他手臂。
康城登时大怒。
“谁让你靠近本官的?贱人,臭女人!滚!”说着,就已经一脚踹上倒酒女子腹部。
“唔!”倒酒女子腹部剧痛,却叫都不敢叫一声,踉跄几步后倒地,而后又慌不迭地爬起来。
“晦气!”康城啐了一口,随即看向室内所有女人。
“叫她们都出去!”
他对赵洪顺道。
赵洪顺撇撇嘴,“你好歹给我留一个?”
话刚说完,看见康城淬毒似的眼神,立时一个激灵,赶忙赶众女子出去,“出去出去!”
众女子忙不迭逃离。
出去时,正撞上县令大人的车驾。
鹿野扒拉着车帘缝,悄悄露出一只眼,瞅见一干女子忍着泪低着头走过。
“赵洪顺沉迷美色,搜罗了许多美女供他享用,其中不少原本都是良家女子。”何朔在一旁低声解释。
“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鹿野义愤填膺,而后又问:“那那个康城呢?他有什么癖好?”
何朔:……
何朔沉默了好一会儿。
而这沉默的时间,马车就已经到了康赵二人作乐的主屋外,听到小兵通报,赵洪顺已经拉着不情不愿的康城出门迎接。
“大人今儿怎么有兴致来我这破地方?”看见马车停下,没等人出来,赵洪顺便腆着脸笑道。
康城却不屑一顾,不仅不看马车,还大声催促一旁的传令小兵,“何朔呢?怎么还没叫来?”
马车里。
鹿野:……?
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何朔。
不知是被她看的还是别的原因,何朔的脸“腾”地红了。
两人正对视间。
“你下去。”
马车内,一直安静看书没发声的第三人,傅霜知,安静地放下手里的书,目光沉沉地对着何朔道。
何朔:……?
这跟他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但他当然不敢也不会违抗傅霜知的命令,于是乖乖下车。
“终于下车了,大人架子摆地很大——何、何朔?!怎么是、是——”
康城阴阳怪气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下,目瞪口呆地看着何朔从马车里下来,随即看看再度阖上的车帘,再看看何朔,登时,眼红了。
“你、你、你装清高不接受我,却愿意跟了那姓孙的?我哪里比不上他?不不,你们两人怎么可以在一起?这样置我于何地?”
马车里的鹿野:……?
她咋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啊?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
何朔身子僵住,勉强找回声音,绷着脸道:“康大人,您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坐姓孙的马车回来?”康城继续拈酸吃味儿。
正叫着,马车帘子忽然又被掀开了。
一张清艳无双的脸探了出来。
而后身子也探了出来。
身姿窈窕,胸前鼓鼓。
毫无疑问是个女人,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不止长相,连浑身气质,都与那些被赵洪顺折磨地畏缩卑微的女人截然不同。
她跳下来,与何朔站在一起,男俊女美,俨然一对璧人。
登时,康城的眼,红了。
“原来、原来!”他指指何朔,又指指鹿野,最后怨毒的目光全落在鹿野脸上。
“原来不是孙侨,是你这贱人!你怎么勾引何朔的?”
鹿野:……(ΩДΩ)?!
“不说是吧?好、好、好!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康城继续咬牙切齿,随即,吼身旁的小兵。
“何朔不守军纪,擅自带不干不净的女人进军营,罚军棍二十!”
“至于这个女人——”他又妒又恨地指向鹿野。
“给我乱棍打死!”
鹿野:……(*゜ー゜*)?!
她是谁,她在哪儿,眼前这男的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
她还没发威呢,这脸跟白面饼似的男人就要乱棍打死她?!
虽然跟之前的计划不一样,但鹿野决定不忍了——撸起袖子就是干!
鹿野的脚刚刚踏出一步。
“——你刚刚,说什么?”
熟悉的清冷声音在身后响起,很清很冷冷地人牙齿都要冻掉的那种。
鹿野下意识扭头,就看见傅霜知寒冰一样的脸。
而傅霜知这一露面,本来已经状若癫狂的康城再度一愣。
目光在他脸上身上一寸寸扫过。
刚扫一半,傅霜知:“移开你的狗眼,脏死了。”
他的表情十分嫌恶,仿佛被什么脏东西沾上一般。
康城:……
康城暴怒,跳着脚叫:
“还不把那女人拖下去打死!还有这个男人,也给我绑起来!”
鹿野扶额。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无视我了啊,我不叫那女人,我叫——你姑奶奶!”
话声未落,鹿野已经飞身上前。
暴怒的康城和看戏的赵洪顺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后颈便传来剧痛。
“啊!”
尖叫声中,康城和赵洪顺齐齐向前倒下。
鹿野适时在两人膝盖重重补上一记,“噗通”两声,两人齐齐跪倒,正跪在鹿野面前。
周遭一干大兵看傻了眼,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救援动作,转眼间,局势已定。
普通士兵尚还犹豫,一些康赵二人的亲信,却在愣过之后,立刻扑上来。
鹿野飞身躲闪,但对方人太多,一时也躲不过,只能与这些人打起来。
何朔没有参与战团,而是红着眼,大声朝那些犹豫地不知如何是好的士兵高喊:“康城勾结孙侨谋害我义父和朱将军,证据确凿,孙侨已伏诛!”
“孙侨、康城、赵洪顺三人侵吞巨额军饷,账簿在我手中!”
“这二位是东平城陈蹇之陈将军麾下,会将三人罪证上达天听!”
“四皇子殿下近日北巡,绝不会对如此贪墨军饷的巨案置之不理!”
“捉住康、赵二贼,各位兄弟们拖欠的军饷,就能拿到手了!”
“轰!”
仿佛滚水入油锅,那些原还惊疑不定的士兵,登时朝着那些围向鹿野的康赵亲信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