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倾败之后,守仁重新受到重用。正德十一年他受任南赣巡抚,管辖赣州、南康、吉安、江州等府县。对于宁王雄踞省会南昌,正在扩充军马、酝酿举事的情况,他早就森严戒备。
宸濠宣布兴兵之时,守仁正出差丰城,闻讯后急忙间道赶回吉安,和知府伍文定等商议,决定立即征调军兵粮饷,整顿器械舟楫,发布讨伐檄文,发动赣闽各地的官吏勤王。一时间,居住在赣南的在籍京官和本地缙绅纷纷响应,赶来吉安组成临时的平乱中心。众官绅表示甘愿接受指挥,但内心又多有惶惧,认为宸濠蓄谋已久,兵力雄厚,怕难收戡乱之功。
守仁洞知各人心态。一日,他邀集官绅在知府衙门聚会。会前,见众人窃窃私语,忧怛之态形于颜色。在籍进士郭持平走到守仁面前,嗫嚅说道:“当前乱事日炽,寇焰嚣张,而赣南地狭兵弱,应该怎样才能克敌制胜,大家都急盼相公拿出应对之策呢!”
守仁问道:“不知各位大人有何高见?”
众人沉默。
守仁从容说道:“当前敌势猖獗,攻城略地颇有声势,我方则是凑集府县乡兵,兵微将寡,似乎处于绝对劣势。但兵无常势,胜败由人,贵在善用。优势是可以转为劣势,劣势又可以转为优势的。”
守仁泛泛而谈,尚未切入主题。但听到他信心十足,众人凝神等待他的妙计。
守仁接着说:“本官判定,宁王之乱不日可平,他的覆败就在眼前!因为他言不顺、理不充、力不足。
“所谓言不顺。宸濠是太祖皇帝第五代子孙,按谱系虽与当今皇上有叔侄之称,但已是疏远宗室,若论皇位袭替,八竿子也打不到他的头上。他僭号称帝,举国皇亲士庶,无不认为是荒谬狂悖,难以得到认同。
“所谓理不充。他利用市井无稽传言,造谣污蔑,蛊惑人心,指控皇上僭冒帝系,危言耸听。但事体过于突兀离奇,难以令人信服。
“所谓力不足。他仅据南昌附近四府十县之地,勉强纠合十余万乌合之众,自认为可以颠覆天下,真可谓井底之蛙,不自量力。举国滔滔,难有闻风响应者。边兵京军劲旅,必以泰山压顶之势,水陆并进,直捣江西。宸濠倡乱之日,便是他自取灭亡之时!”
众官听他言之在理,仍迫切知道具体布置。
守仁仍然没有说出定计:“容本官与伍知府等商议定夺,再和各位合议,同赴事功。”
众人知道,军机密事,不宜公开商讨,便先告退。但守仁一片说辞,已经安定了众心。
南昌的六月天,正是炎热季节。王守仁和吉安知府伍文定、临江知府戴德孺在密室内商议军机。
戴德孺报告最近敌情动向:“逆藩十分猖獗。日前夺船顺流而下,攻陷了南康,知府陈霖弃城;又分兵进攻九江,兵备副使曹雷、知府汪颖等亦不战而退,现在凶焰嚣张,声言再图大举。”
伍文定说:“浙、闽、粤邻近各省的将吏,闻知宁王造反,纷纷声讨,并且各率所部官兵勤王。在籍副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副使罗循、郎中曾直、御史张鳌山等,知道王大人设立讨逆行辕,都先后来归,表示愿听指挥,共赴艰难。”
守仁思索道:“以反为名,贵在神速。贼军若出上策,不据城池,不占土地,轻骑长驱,席卷千里,率军直趋北京,沿途各省出于无备,未必能坚拒固守。他侥幸得据京师而传檄四方,改号建元,宗社就危险了。
“若出中策,出长江而顺流东下,陪都南京将不保,大江南北亦受其害,讨伐剿平,必费大力。
“若出下策,叛兵回旋于江西境内,十日内不出赣境,贻误了军机,则聚而歼之,就不困难了。”
戴、伍二人信服守仁的判断。三人遂缜密议定了用疑兵误敌,直捣宁王在南昌的老巢,断其后路、一举歼敌的战略。
守仁用兵,首重用计。
宸濠仓皇起兵,虽然气势汹汹,但仍然难掩怯惧。他多年来一直采取两面做法,一方面对正德尽力奉承巴结,另一方面则藏刃于心,企图弑君夺位。这样的态度,必然让自己患得患失,深怕大事未成,被揭穿真相,不但皇位到不了手,连王位也赔了进去,身家性命俱不保,故此养成了极度敏感和多疑的秉性。他擅长笼络,却不敢完全信任任何人,甚至对于李士实、刘养正这样被认为心膂左右之人,亦无例外。
守仁透彻理解敌方心理,对戴、伍两人密告:“攻敌必先攻心,用兵必兼用间。我等当以计破之。”
首先,他故意透露虚假信息,拖延宸濠率军冲出江西的日期。
守仁等故意散播军情,大造声势,假称早就奉有朝廷密旨,洞悉宸濠的谋反部署,已经急令湖广按察使杨旦、秦金亲领精锐,埋伏在要害地方,静候宸濠军队路过便出动邀击,尽歼之于中途。
宸濠闻讯,果然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密派数员精干侍卫,化装为练武卖唱的江湖艺人,前去有关地方探明虚实。他们刚一上路便落网中,先后被守仁巡逻哨兵捕获,解押到行辕等待审讯。
守仁面露喜色,对戴德孺和伍文定说:“宸濠给我送来这几个宝货,真是求之不得呢!”
他立即授计给戴德孺,让他主办处理。
戴德孺升堂,将几个人押来审讯。他们最怕暴露身份,深知一旦败露,便绝无生理。戴德孺端坐堂上,先审理几起城乡商贩和过往旅人的案件,都是着令这些人回家或者暂停来往,以避兵火之灾。
几个侦探都是精明之人,认为自己的行径未被觉察,安下心来。
等对商贩等诘问完毕,并释放结案以后,才对他们问话。几个人早就编好一套说词,极力说明自己是江湖艺人,为首的一个抢先说:“俺等原籍南昌,世代在赣南各州县游串演艺为生,请看俺等随身的锣鼓箫笛,演武的刀枪,还有配演马戏的猴儿和山羊,就足可证明了。只求大老爷明鉴,放俺等回家安生,恩德如天。”
戴德孺看了他一眼,不经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尹,叫尹二。”
“我看你们长年跋涉,奔波在州县城乡,沿途演武卖唱,难免忍饥受寒,挣几个小钱,也确是不容易。”
尹二连忙答话:“大老爷明见秋毫,知道小人们的疾苦,真是秦镜高悬啊!”
戴德孺心中有数,不露声色,指示站堂的吏役:“把他们放走吧!”
几个人千恩万谢,磕头退下。尹二心中嘀咕:“这样一个昏官,岂是爷们的对手!”
几个人走出行辕大门,相视以目,喜不自胜。不想刚走出数百步,忽见两个衙役赶上前来,命令道:“大人有命,着尹二转回行辕,其他各人可以返回乡里!”
尹二一听,心惊胆裂,生怕刚才说话露了馅儿,会独自扛上死罪。但又无可奈何,只好随衙役回去。
衙役押送尹二入辕,却没有回到大堂,而是领入一间静室。刚才办案的官员正坐在上方,似乎正在等待他到来,室内并无他人。
尹二心虚,走上前来跪下。
官员淡淡说道:“起来说话!”
尹二爬起来,垂手恭听。
官员盯了尹二一会儿,模样神秘地说:“今有一件要事,要捎带两封信到南昌,不知你肯为官家效劳否?”
尹二心里一亮,忙答:“小人甘愿效劳。”
官员又说:“这两封信十分重要,你一不许开拆,二不准过问内容,只要将信件秘密投递给有关收件人,便算完成差事,你愿意承担吗?”
尹二表示:“小人感念大老爷不杀之恩,关切草民疾苦,甘愿听从大老爷差遣。”
官员欣然,从案上取出两个蜡丸,亲手交给尹二,并且告诉他,腊丸之内各有密信,其中一封盖有红色印记的是送交闵廿四大都督,另一封有黄色印记的收信人是国师李士实,又命他即时缝置在袄衣之内,再三叮嘱:“一定要谨慎,切不可泄露军机!”
尹二连声应诺。
临出,官员又赏给一锭银两,估算有五两上下,还说:“办好这桩差使,还可以来领重赏!”
尹二自认为走运,这一次使命未成反被俘,本以保住性命为满足,想不到对方还将重要情报交到自己手里,真是天上掉馅儿饼,心想一定会得到王爷的重赏,便急奔回去告密请功。
他连夜求见宸濠,声言有紧急军机秘密面禀。宸濠本已入睡,也不敢耽误,赶忙起床接见。
尹二入室,见有两个内侍在侧,便闪烁不言。宸濠会意,命内侍退下。
这时,尹二拆开密缝的袷衣,取出两颗蜡丸呈递,说明一丸交闵廿四大都督,另一丸则须送交国师李士实。
宸濠唤进内侍,赏给尹二十两银子,命他退下。
宸濠急急切开第一颗蜡丸,展看内藏的密信,原来是吉安知府伍文定写给已被封为前锋骁骑大都督闵廿四的。其中约定在两军相会时,一见伍文定部发出火焰信号,闵廿四便立即率军反戈,两军配合作战,由闵部负责拘留宸濠于中军,对宸濠本人或杀或擒,悉由闵廿四相机处断。并谓经与南赣巡抚王守仁约定,事成之后,便奏请钦派闵廿四为江西都指挥使司左都督,仍然统领原部驻守鄱阳湖畔。并有深盼共守前约、同建功名等语。
宸濠愤怒不已,蓦然警觉:“这个闵廿四本来只是鄱阳湖上一个湖枭恶霸,纠合了几千人的队伍。朕看他还有几分征战之勇,又多次表示效忠之心,才封他为大都督。其实,朕对这些虎狼雕鹗、无恶不作的人物,早就存在戒心,加以此人近来骄奢自大,桀骜不驯,开口要钱要粮,稍未满足,便在朕的面前瞪眼拍案,声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原来他早已密通了敌人,准备反水,要将朕的脑壳作为献功的重礼呢!”
他越想越气,越疑越真,怒道:“绝不能再姑息养奸了。明早朝会升堂,乘其未备,命令亲军立予擒拿,即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宸濠未稍停息,赶忙切开第二颗蜡丸。万想不到,是一个未署名的人写给国师李士实的密函。信中写道:“来翰敬悉。吾兄格于形势,身在曹营,绝非附逆。耿耿之心,天日同证。今又矢愿从中立功,必垂英名于不朽。
“建言在赣宁要道伏兵歼击之计,与拙见相同,惟密勿从事,切宜慎之又慎,望与金刀细商。此间部署,再待奉告。阅后付丙。”
这封信使宸濠冷汗直冒,他判定这封密信是由王守仁发出的。信中所说的“金刀”,当然是军师刘养正,“留金刀”正是刘字。难道两人已经勾结起来,准备用朕的脑壳来向朝廷赎罪请功吗?一个国师,一个军师,本来都是要在夺得帝位后任为宰辅的人选,想不到竟然首鼠两端,表里为奸。此可忍孰不可忍,必须严加防范,必要时就将他们开刀问斩。
但是这个问题太严重了,宸濠也不敢像对待闵廿四一样,立即轻率开杀戒。一连几日,他都心绪紊乱,终夜难寐,苦思应对之策。
他留意李、刘二人的动态,但未发现异常,照常出谋划策,认真议事。而且在他二人合作撰写声讨正德的檄文中,用尽尖锐辛辣的语句指斥,猛揭正德实为“狗崽”的老底,清算他御位以来诸多伤风败俗禽兽不如的丑事,极尽煽摇军民、鼓动造反之能事,未有稍留余地。如果他们真要叛归朝廷,正德岂能轻饶这样的恶毒毁谤,不是自求死所吗?他密派监视李、刘两家动向的人也回来报告,说二人的家眷未有任何疏散逃遁的迹象。特别是诛杀了闵廿四之后,他的弟弟闵廿六立即率兵哗变,甚至声言要找宸濠索命。当此内讧紧急,南昌城内两军对峙的关头,李、刘二人都能因机应变,亲自指挥亲卫部队剿平了闵廿六兵变。所有这些事实,都促使宸濠深切考虑,犹豫不决,一时打乱了进军作战的方略。
一天夜半,宸濠仍然睡不着觉,反复思考李、刘二人到底是忠诚谋士,还是奉王守仁之命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内应。苦思冥想之际,他蓦然醒悟,所谓密函,实在是王守仁施用的反间之计。他跃然起床,拍着床榻大骂:“王贼也太阴险了,竟敢对朕使用疑兵,企图借刀杀人,挑动我方内讧。朕久历世情,岂能入你圈套,自斩左右股肱?朕赖士实、养正二卿辅助,信任不移。正是君臣同心,矢忠矢信,一定能肇建大业,也必将你这个狡贼分尸寸磔,以报朕数日以来心绪不宁之扰!”
宸濠以为自己已经破了王守仁挑动内讧之计,却未想到,守仁的用意本不在此,只是要专门制造疑似事端,好打乱叛军部署,拖延发兵日期,使他们失去战机。
宸濠中了离间之计,错斩了骁将闵廿四,引起部队哗变,军心解体。他猜疑李士实和刘养正,防范他们暗通朝廷,一时自乱了营垒,也耽误了行军决策。等有所觉悟,已经荒废了半个月的时光。
王守仁充分利用了这半个月的时间,除了大造声势布置反间以误敌外,又深知不能指望朝廷派来军马,只能够大力动员江西省内部府县的兵力,号召勤王。不数日,除了以吉安和临江两府的守军作为主力外,袁州、赣州、瑞州,以及新淦、宁都、万安等州县都派兵遣勇,输送粮草,汇集到临江听从号令。一时间,王守仁便拥有了约四万人的兵力。他大力整编各府县的军兵,分为十三哨,申军令,振军威,极短期内便组成了具有一定战斗力的部队。
正当此时,宸濠也摆脱了疑惑,和李士实、刘养正等商议,决定率兵冲出江西,直取南京。为表明决心,宸濠带着妃嫔、世子等从军。以水师为前锋,分乘船舰,经鄱阳湖沿江而行,颇有声势,决定先袭取扼守赣宁通道的要塞安庆。在安庆城外,猛烈攻城的宸濠部队与守军激战,十日未下。
当此关键时期,守仁军内在战略上却出现了严重分歧。
临江知府戴德孺综合不少将领的认识提出:“宸濠经过半个多月的策划和准备,一定会留有精兵悍将严守南昌,务必守住巢穴。我军切不宜以主力攻其坚垒,恐怕难以克服。
“现在宸濠攻打安庆,鏖战十日,未能攻下,必兵疲意沮,我军以大军逼之于江中,再加以安庆守军出城夹击,宸濠之军必然溃败,南昌便可不攻自破。”
但是,王守仁却认为,这在战略上是不妥当的,是对敌我对峙的阵势和优劣形势估算不周。他说:“戴知府建议,我军即出援安庆,与叛军决战于江上,拙见有所不同。试想,我军绕过南昌,与叛军在江上交锋,彼为主,我为客,断难一战而胜,而且在安庆的守城部队,本来就是孤军力战,仅能自保,绝无能力冲出危城,和我军会师协同作战。我军若盲目挺进,南昌叛军则可以从背后绝我粮道,他们在南康、九江的兵力又可以合势来攻,我军就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困境,请戴知府和各位将官慎重考虑。”
经守仁分析,大家都觉得言之在理,决战于江上之议确是取败之道。戴德孺也觉悟到自己的建议确有粗率之处,便首先发言:“王巡抚的判断完全符合战机。拙见决战于江中确实是以火救火,难免自陷于危殆处境。我们还是要聆听王巡抚破敌之计。”
王守仁胸中有数:“本人的意见,攻其要害,捣其巢穴,是当前最为合适的战略。第一,南昌是五代宁王居守经营之处,又是宸濠赖以策动谋反的基地,绝不能轻弃;第二,他精锐尽出,久攻安庆不克,在南昌的防御必然单弱,闻我攻取南昌,必解安庆之围,还兵自救。以久战疲惫之兵,奔波道路,焉能挡我新集气锐之师?等他的部队赶来,我已先攻克南昌了。宸濠进退无据,首尾失制,成为游荡无据之师,必然束手就擒!”
于是守仁严令十三哨之兵,每哨多者三千人,少者一千五百人,以其中八哨分攻南昌八个城门,另外数哨则游击策应,随时听候调遣。他严申军令,规定在次日黎明前到达指定攻城之地,闻得一声号炮,即分别猛攻。
守仁自镇行辕中军,严令:“攻城各哨,一律在一鼓进入城墙。二鼓登城,三鼓不登的诛杀无赦,四鼓仍未登的斩其哨官!”
于是,攻城各军都奋勇争先,而城中宸濠部队的守御,慌忙逃窜,闻风倒戈,所守城门竟有未关闭的,攻方军队直入占领。
宸濠方面本来正在充填壕堑,发射火器,期在攻克安庆,但惊闻王守仁已率军猛攻南昌,全军震动。是否回兵解南昌之围,便成为争议的焦点。李士实等认为事势紧急,干脆绝了后退之路,孤注一掷,力劝宸濠舍弃安庆,集中全部力量攻击南京。只要夺到南京,就可以改元称帝,登上大位,形成北南两个朝廷相持之局,再以新帝名义传檄江西及各省前来归附,据占东南为基业,然后再图大举。虽然这是一步险棋,忍痛割舍了基地,但集中力量抢先占据陪都,实为围魏救赵之策。但宸濠恋栈老巢,不肯听从此议,反而下令军队立即回援江西,后军转为前军,派遣二万精兵作为先锋,自率大军继后,誓言要夺回南昌,再议进止。
当宸濠大军退回江西,直扑南昌而来。王守仁又与诸将官商议对策。
有人认为:“宸濠视南昌为命根子,其所属官兵又多籍贯南昌,急于救援家乡妻孥,其愤锐不可当。现在我方援兵未集,势不可支,不如坚壁自守,囤兵南昌省城,以待四方之援。等待他久攻坚城之下,兵力疲惫,进退无据,自然会溃散的。”
守仁则提出了以攻为守、先机歼敌的意见:“宁王号称拥兵十万,但多为骁悍枭盗之徒,所到之处抢杀焚掠,实际是一支强盗部队。即使在南昌境内,亦是一支恶声远播、毫无民心支持、又无客军支援的孤军。这样的军队欺凌弱小则有余,逢大敌鏖战则无力,宸濠用以诱惑其下的不过是封爵富贵之说。今攻取安庆而不逞,退回南昌而巢穴已覆,正处于进取不能、退无后路之境,军心沮丧,众意已离,我以精锐乘胜击之,他将不战而自溃!”
众人响应。于是大军分别调整兵力,做好出击的准备。
不日,谍报宸濠的先锋到达鄱阳湖畔的樵舍,守仁认定此地处在湖滨,山峦连绵,高低重叠,正是伏兵出击的最好战场,是歼敌决战的最佳地势,于是分兵三路,命伍文定以正兵当其前,佘思为后应;邢洵率所部官兵绕出其背;戴德孺、徐琏分两翼出击。果然,宸濠大军乘风鼓噪而来,直逼黄家渡,伍文定、佘恩且战且退,似乎已难支攻势,宸濠之军不知是计,争先抢渡,兵力分敞,前后军脱节了不相及。正在此时,宸濠忽闻号炮一声,邢洵率军从背后急击,横冲其阵,切断了前后联系。文定、佘恩又还兵反攻,徐琏、戴德孺从左右两方夹击。宸濠所部遂大溃,被擒被斩者过二千人,溺水而死的以万计。
大败之后,宸濠收拾残部退守,被官军重重围困,已如瓮中之鳖,陷于苟延残喘、垂危待歼的绝地。宸濠心情极端紧张惶恐,但还是幻想能够冲出重围。夜半,他问自己的舰船泊在什么地方,一个侍从答话道:“是黄石矶。”原来江西的土音,黄、王二音相近。宸濠误听“黄石矶”为“王失机”,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羞恼交集,迁怒于这个近侍,命令立斩其于船首。
宸濠败势已定,所部官兵眼看势头不对,纷纷逃散。宸濠连舟为方阵,又以重金大赏将士,当先者千金,受伤者百金,又尽发南康、九江的军队前来会战,作垂死挣扎,但势穷力竭,已难抵挡凌厉的攻势。伍文定等乘风举火,使用大量火球火箭集中攻打残敌,烟焰熏天;戴、徐两军又分别从四方袭击。宸濠身边死伤狼藉,已无侍卫之人,知道大势已去,只好与妃嫔近侍等人泣别,自己换乘小舟逃生,及见追兵将至,又企图投水自尽,但因湖岸水浅,未能没顶,遂被活捉。
宸濠从六月十四日举兵,到七月二十六日即被擒,前后只有四十二天。历史学家王世贞评论王守仁在平定这次事变中,“不在难而在速”,就是称赞他能够及时果断决策,紧急抓住战机,有大帅之才。
宸濠被擒之后,被关入槛车押回南昌。军民聚观,欢呼之声震耳。宸濠为篡夺帝位,在江西穷搜财粮,强征丁壮入伍,招徕的湖枭山贼又劫杀抢掠,掳人勒赎,给当地造成了无比的灾难。
守仁讯问宸濠,宸濠并不讳言自己的野心,而且还申说是为了报复远祖朱权被骗辱之仇,也供出与朝廷中贵钱宁和达官陆完等的策应密谋。讯问将毕,宸濠尚存求生之望,对守仁说:“王先生,我情愿革除王爵,尽削护卫,请降为庶民百姓,不知可否?”
守仁严肃道:“你应该最清楚朝纲国法。”
宸濠低头无语。
临将槛车押出,他又哀求:“我当谋叛之初,娄妃曾多次泣谏,力劝我切不可干纪犯法,断了宁王一系的血脉,我总是斥之为妇人短见。殷纣因妇人之言而亡天下,我则以不听妇人之言而身败国除,现在悔恨无及。但求王先生能将娄妃之尸埋葬,以表我悔悟之情。”
守仁不语,其后还是命人在乱尸堆中寻出宸濠娄妃的尸骸,加以收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