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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周磐作间舌如簧巧 陈翰卖友心比蛇毒(1 / 1)


钱宁根据线报,知道赵燧的军事活动不同寻常,认为可以采取剿抚兼施、先抚后剿的办法来对付,乘便使用反间之计,并借招抚赵燧来分化农民军,逐个击破。故此特派自己的亲信佥事周磐,利用与赵燧的旧关系,持着招降黄榜,以及用锦衣卫都指挥使皇庶子朱宁名义的亲笔信来赵燧军中试探。

周磐也是文安县人,为人深沉诡谲,能言善辩,素习鬼谷之学,而且熟读兵书。近年投靠钱宁,被奉为智囊,在表面上却有意保持距离,为的是便于侦伺各方动态。童稚时期,周磐曾与赵燧、陈翰同受一个塾师教读,结为同窗好友。三人先后入学中秀才,周磐继续攻读科举成进士,入仕为官,赵燧和陈翰留在霸州一带活动,广交四海豪杰,终于揭旗举事,成为农民军中一支劲旅。官匪两道,泾渭分途,但并未损害早年的友谊。赵燧占领文安,也经常派陈翰对周磐的家族送钱米接济,保护老小安全。钱宁正是知道周、赵、陈之间不平常的交谊,才特派周磐前来。

赵燧驻军宝丰,周磐只带一名随从,两骑来到赵燧大营。只见赵军分为二十八营,应二十八宿,各有旗帜刁斗,在大营辕门上竖立着两杆金色大旗,上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周磐心中暗惊:这个赵疯子口气还真不小,胆敢模仿太祖高皇帝反元起义时号召军民的对联,竟有帝王之想呢!

小校领周磐入内,赵燧和陈翰在大帐门前迎候,以老朋友礼仪相见,握手寒暄。周磐留心赵燧还是甲胄在身,可见是在运筹军务间隙,抽空接见的。只见这位故人威风凛凛,已迥异于当年气象,但还是保持斯文素质,不同于一般草野枭雄。陈翰则是头戴黄冠,身穿宽阔道袍,怪模怪样,显然是模仿传说中的徐茂公、刘伯温等军师打扮。就座后,赵燧似乎早有预见,直言道:“周兄此来,是为了劝降吗?”

周磐也不回避,坦然回答:“赵兄所言不错,周某正为劝降而来。”

赵燧冷笑:“能劝得动吗?”

周磐面不改色,从容道:“如果自知劝不动,我何必亲履战地,冒险前来呢?”边说边献上朝廷招降的黄榜和钱宁的亲笔书函,赵燧收下,随手放置几上,并不披览,回头对周磐说:“周兄当知,我等揭竿而起,不二年便聚众数万。只因官逼民反,合乎天理,顺乎人情。劝降焉能得逞?当知顺逆之道,人心向背之理。周兄今日亲见我等军容,不知对今后胜败有何估计?”

周磐皱眉,吐出两个字:“必败”。

赵燧变色起立,陈翰较能沉住气,一边请赵燧回座,一边向周磐说:“倒要听听周兄的高论。”

周磐关切道:“赵、陈二兄必应知道,周某此来,焉能单为说客,只为转交黄榜和书札而来?实因念及我们总角之交,同窗至好,不敢见危不告,剖析利害,共商进退。”

赵燧打断他的话:“我手执重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危之有?”

“赵兄所言正是危险所在。骄兵不祥,古有明训。”周磐针锋相对,“举兵起事,贵在审时度势,因势利导,知己知彼,知天知地。两兄的危险,正在于未识时机,未知顺逆,所谓昧于知己,失于知彼啊!”

赵燧气往上冲,勉强按捺下来,对周磐说:“你就尽言吧!”

周磐进一步发挥道:“我刚进辕门,看到两杆金色大旗上大书的对联,什么‘虎贲三千’‘龙飞九五’,似是模仿太祖高皇帝当年举义的口气,有代明而兴、君临天下之志,但不知时移势异,当今的局面与元末大有不同。太祖当年整军经武,未数年便削灭了群雄,而元朝廷又因人祸、天灾,特别是内部分崩离析,失尽人心,濒临瓦解。太祖提出的‘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拯生民于涂炭’的口号,完全顺应民心,因此摧枯拉朽,顺利取得天下。此岂单凭人为?实亦得之天授。再看今日形势,皇明立国一百四十余年,根基巩固,虽然屡生变故,但都能戡平动乱,化险为夷。近年而言,先帝弘治在位十八年,任用贤能,本人又恭谨俭朴,勤政爱民,号称中兴,尚能维系民心。当今皇帝御位之后,朝纲紊乱,耽乐嬉游,确有不道之处,但弘治遗泽仍存,祖宗建国规模还在,所谓树大根深,枯而未朽,要撼动这棵大树还需要时日。弟之鄙见,明室仍有苟存之机,还有百年之运,今日绝非取代之时。贵军辕门上标榜的‘龙飞九五’有失因人知事、因时举事、因势行事的要领,恐怕是飞不起来的。”

赵燧慷慨而言:“一时未能‘龙飞九五’,难道不可以割据一方,仿照朱元璋当年称号吴王,建立元帅府的法子,做我的草头皇吗?”

“这更不可。须知当年太祖皇帝在应天开府,是已拥军数十万,又已占领了江南重地,力能威慑群雄,挥军北伐,号召捣幽燕之地,并非空言。试作比较,目前南北树旗造反的不下十余伙,各据山头,各树旗号,互为仇雠,绝不包容。刘六、刘七虽是亲兄弟,但也争权夺利,火并拆伙;齐彦名被杀于杨虎,杨虎又被杀于马武,杨虎之妻杨寡妇受制于刘七,终于亦被杀掉。去年联军围攻北京,各伙明争暗斗,互相扯皮,遇利必争,见死不救,终于被逐个击破,溃败而退,就是最好的证明。此等流寇,忽合忽离,轻义重怨,实在成不了气候。贵军不过是其中一伙,兵力不过数万人,力难统率各部,反而必将成为被兼并的对象,各部头领无不对贵军鹰瞵鹗视,随时可施毒手。赵兄应知,智者之虑,应知利害。知利之所在,百战不殆;不知害之所在,必败亡而不悟。他日胁及赵兄身命,造成覆军杀将的大害,正在群盗之间也。”

赵燧问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周磐道:“兵者,诡道也,死生之道,从来没有仗义同仇,绝不能相信歃血为盟。举义群伙,既以利合,亦必以利分。赵兄崛起,威名卓著,用兵方略和诸般作为都不同凡响,戒杀禁掠,赢得民间好评。但必引起其他同伙的嫉忌和恐惧,被认为是异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亦古今常理。刀光血影,同道操戈,兄弟阋墙,古今多有。鄙人观察赵兄,却是不知自警,反好自伐自矜。有恻忍之心,无防人之意;有慷慨之行,无果断之计,指为必败,并非狂言。”

周磐巧舌如簧,说的多是歪理,立意在挑拨举事各团伙的关系。但他的一习话,却也反映出各头领之间几年来离离合合、内讧互斗、自相杀戮的事实。这些话像一束利镞,刺得赵燧心中发麻。他当然不肯服输,大声回答:“我与各家举事头领,同路而不同道,他们以抢掠杀戮为主。我却秉仁义举大事,志在济世救民,你岂可将我与他们视为同类?你留意我的行事,实在并不知我志向,一派胡言而已!”

陈翰怕两人各不相让,顶撞开来,以目光劝阻周磐。周磐置之不理,词锋反而更加峻刻:“赵兄所言行义举事,当然是指你近日做的几件得意事。但在我看来,你做的几件事,都缺乏乱中取胜、谋定天下的大气概,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取小遗大,所得不及所失,只赢得虚名而招实祸,有何仁义可言?更谈不上什么济世!”

对于这样的惊人之语,赵、陈二人都感到意外。

不等二人答话,周磐接着说:“譬如,江湖之上,每以赵兄能贿通中官,派遣细作深入豹房,窥探皇帝行踪,侦伺宫闱隐秘,认为是间谍奇招。但仔细想一下,国之大事,死生间不容发,胜败决于顷刻。既然已取得闯进禁地、亲近御前之机,何不隐闭深藏,等待扼敌制胜的绝好时机?又何不派遣死士,摧其坚,夺其魁,解其体,擒贼擒王,假借其名义,发布诏谕以号召全国,从中乘乱夺位?今仅以取得琐碎情报为满足,难入轻出,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促使皇帝严加戒备,截断再入豹房的门路,坐失良机。所谓当断不断,反招其乱也!”

赵燧露出窘态,周磐步步紧逼:“又譬如,赵兄每以攻入泌阳,对焦芳家族掘坟焚骨,没收财宝,又火烧华厦,鞭笞衣履为得计,并以此蛊煽军民,博取虚誉,但不知此事亦大失算。未攻泌阳之前,宣扬必杀焦芳父子,是示意他们出逃也;围城之后,又疏忽城墙空隙,未堵住其去路,是放纵其狡脱也。打草惊蛇,轻敌躁进,行事不密,考虑不周,未谙战争奇正相生,动静得失之计。这些都不是大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道,赵兄自应深知。”

周磐意在摧毁赵燧的信心,挫折他的锐气,为劝降铺垫基础。果然,赵燧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周磐心中暗喜,更是紧追不舍:“再譬如,赵兄率军围攻钧州,百战艰难,才取得即将破陷城池、全歼守敌的战机。奇怪的是,却忽因念及已故名臣马文升的声名,不忍骚扰其故里,仓促急传军令,突然解围撤兵,转攻宝丰,引起军兵惊讶,军心涣散。应知势可成而易散,机可得而易失,得势而不用,坐失战机,实在是颠倒利害,又一次得小遗大,此岂是大将风范?应知钧州为战略重地,扼豫冀之通途,势能控制险厄远近,岂是偏处一隅的宝丰所能比拟?轻弃重地,自毁战果,实为不智。其实可先全力攻陷钧州,然后褒扬马文升的节操功业,优恤马氏遗族,既保全地形之利,可攻可守,立不败之基,又实现了弘扬前贤、表彰忠节的目的,岂非两全其美!为将帅而任性,因情绪而撼动军机,此乃妇人之仁,取败之道,赵兄亦应深省。”

周磐伶牙俐齿,全面颠倒了赵燧的活动得失,果然引起赵燧悻然愤怒。而坐在旁边的陈翰却心思大动,只是不敢轻露声色,缄口不言。

周磐踌躇满志,自以为得计,口气一转说道:“照鄙人浅见,以赵兄的秉性,侈言仁义,悲天悯人,只宜充当存心济世的名士,或者是庸言庸行的迂儒,实不胜任叱咤风云的大军首领,更不能成为创立基业、改朝换代的霸主。关键在于,你枉读了几年诗书,执拗保留着书生气质,不懂纵横捭阖的道理,不忍采取谲诈权谋的手段,不知趋利避害、福倚祸伏的关系,亦喜欢独出心裁,即使一时得利,但必难逃出覆败的命运。鄙人舌敝唇焦,危言相告,无非爱殷望切,聊尽故人之情,还请两兄明鉴。”

赵燧怒道:“照你这样说,我注定必败,势难拯救了。既然如此,你何必来当说客呢?”

周磐以为时机成熟,捋须微笑道:“不必担心,鄙人已为两兄筹划出路了。”

赵燧冷笑。

陈翰质问:“什么出路?且说出来!”

周磐打出底牌:“眼下有两条路径可供选择:第一,就是解散全部队伍,缴械归田,朝廷赐给两兄和官佐们田宅金钱,众兵则分给耕地,免征三年赋税,全部官兵都颁给赦罪免死金牌,从此安心生理,永为良民!第二条路径就更优厚了,所部不必解散,不必改编,仍由赵兄统率,只要改变一下旗号,作为京军一旅,听从调遣就可以了。赵兄可荣任四品武官中军佥副都督之职,陈兄亦可得任为五品佥事。从此按武官正途升转,绝无歧视。他日不难立下战功,出将入相,光宗耀祖。”

赵燧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案,怒问:“这是你的主意吗?”

周磐看到赵燧目露凶光,也有些胆怯,连说:“鄙人职分低微,焉有决断军国大事的权力?不过奉朝廷之命和朱都指挥使的军令而来,承宣圣意、转达上命而已。”

“哪一个朱都指挥使?”

周磐吞吞吐吐地说:“啊,就是钱宁官人。他已经得到御旨,赐姓为朱,为皇上义子之首。我带来的文件,除朝廷黄榜之外,另一封信函就是朱宁,也就是钱宁官人的亲笔。”

原来那封黄榜和信函,一直放在案头,未及开阅。

不提钱宁犹可,一听说钱宁这个名字,赵燧更加怒不可遏,他捡起信函,也不开拆,用力撕得粉碎,摔向周磐跟前。与此同时,他举步趋前,一手揪住周磐的衣领,骂道:“你背信弃义,甘当钱贼走狗,实在是卖友求荣,以换取富贵的小人。今天夸夸其谈,机关用尽,原来是要劝我变节投降,诱我充当鹰犬,真是豺狼用心、禽兽之行!我与你恩义已绝,理难相容,只好执法对待!”

赵燧愈说愈来气,猛踢了一脚,周磐趔趄后退,扑通倒地,挣扎起来质问:“你要干什么?”

赵燧看周磐仍然气焰嚣张,顿起杀心,大声发令:“来人,立即将这厮绑到辕门外,斩首示众,再将他的头颅送回去,作为给狗贼钱宁的回信!”

帐外军兵大呼得令,四个健卒手持砍刀,应声入帐,三下五除二,将周磐按头扼臂,扭转双手,要押送出去。却听到周磐哈哈一笑,大声叫嚷:“且勿动手,听我一言!”

“有话且说,说完再就死!”

周磐强作镇定:“我为顾念故友安危,披肝沥胆,以危言相告,想不到竟被处死。本人死何足惜,但赵兄鲁莽行事,所见不同,便要将早年同窗斩首,难道不怕江湖中人指斥你不仗义,说你空谈仁义,实在毫无器量,不过是色厉内荏之徒,装腔作势之辈?被我几句话,便失魂落魄,胆怯心惊,身为将帅,竟容不下一席之言,一介之使,岂不令人耻笑?更且,杀我头,送我首,并不足以羞辱钱宁,反使他集中兵力歼灭贵部。你的所为,徒然痛快一时,却是再一次打草惊蛇,实在不智啊!”

周磐这一番说词,也令赵燧一怔。只见陈翰离座劝道:“周磐胆敢胡言耸听,妄图拆散我大义,淆乱我军心,将他处斩,并不冤枉。但自古以来,两军相争,不斩来使。他除了手持钱宁私札之外,还奉有朝廷黄榜,何不据理答复?可以修书回答,不但拒受招安,还要申明我军主张。对周磐似可宽其一线,饶他一命,让他持函回报,对我方似更为有利,还请赵兄斟酌。”

赵燧对陈翰一向信任不疑、言听计从,便说:“这也可以。我将周磐交付与你,关押在你帐内,明早让他拿着我写的奏章转回北京便了。”

周磐出了一身冷汗,总算死里逃生。他草草施礼,随陈翰退下。

赵燧展读朝廷黄榜,内容无非招降纳叛、诱以官爵富贵的滥调,摇头叹气。他仔细思量,坐下来写道:“奏为通达下情,俯求圣鉴事。

“臣赵燧分属文安生员,本意笃志儒学,应举业以报效朝廷,讵料近年目睹耳闻,内臣主持国事,奸佞横行宗社,军兵大扰寰中,借征剿以抢掠杀戮,加以赋重役繁,良民无以活命。臣念民生倒悬,天昏地暗,非以霹雳手段实无以剪除腐恶,亦无法上闻圣听,乃举义兵,替天行道,非为一己之私也。

“由周磐持来黄榜,意在招安。但窃思之,此非猝就招抚之时,亦难报锄奸务尽之志。前者刘瑾伏诛,而钱宁、江彬继起,凶焰更过于当年。群奸在朝,浊乱海内,诛杀谏臣,屏斥元老,蠹国害民,不一而足,真可谓恶贯满盈,不诛杀之,实难平民愤。

“今乞皇上独断,枭群奸之首以谢天下,再斩臣之首以谢群奸。”

他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出这篇名为奏章、实为示威的奏章,重读一遍,觉得笔酣意顺,心情舒畅。

陈翰领着周磐回到自己营帐,屏退了随从,让周磐宽衣就座,置酒给他压惊。二人对酌,酒酣耳热,回溯少年旧事,叙说别后沧桑,论述世道变幻,两心惺惺相惜。周磐又着意攻心,陈翰神摇意夺。两人当晚对榻而眠,一宿无话。

赵燧部队在宝丰,受到明军平贼将军威宁伯仇钺会同伏羌伯毛锐、右军都督神周统领京、边各军八万人的围攻。因为绝粮被迫突围,北走霸州,先后攻打香河、永清、宝坻、玉田等县,想要在京畿周围夺得立足之地。但奇怪的是,行军过处,往往遭到伏击。准备攻打的城池,又全都早有防御部署,坚城固守,守军甚至采取坚壁清野的战术,使赵燧孤军无援,处处挨打,兵员损失过半。赵燧尽失北直隶的据点,只好南下山东,经浙江入江西,长途流窜,已现溃败之势。余剩的残兵只有一千余人,好容易攻入德安县城,取得稍为喘息的机会。

设下营寨,赵燧吩咐贴身老兵,即请军师陈翰来营商议军机。

那个老兵看到左右无人,才惶恐密禀:“陈翰昨晚夜半扔下黄冠道袍,改穿便服,率同亲信十余人,跨乘快骑,直奔神周大营,投降去了!”

赵燧闻言大惊,跺脚切齿,悲愤地说:“想不到我和陈翰自小深交,二十余年亲密无间,而当最危难的时候,他竟背我投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个老兵倒有一番见解:“帅爷信人不疑,未防人心险诈,不知背信弃义者大有人在,祸胎暗藏于肺腑,蛊毒多侵于心膂。其实,自周磐来营,陈翰便有了异志,经常派人暗相往来,只是帅爷不察而已。”

赵燧恍如梦醒,叹道:“对呀!一年多以来,我每战失利,连连遭到挫败,原来是陈翰偷送军情资敌。我是被他卖了!”他又焦虑地说,“当前如何是好?”

老兵进言:“我军的兵力部署,陈翰尽知底细,他必借此出卖献功。德安绝不是久留之地。”

赵燧点头称是,急传军令,立即拆营毁寨,尽弃炊釜,改道直奔邻近的应山县。

江西多霖雨,山洪暴发。赵燧残军衣装不整,刀枪弓矢残缺,在饥饿疲惫中冒雨逃遁,狼狈不堪。行至应山境内东北坡山谷之时,他突然听到一声炮响,山前山后冒出大批伏兵,高擎火把,鼓噪高呼:“众军听着,生擒贼首赵燧者赏千金,献上他头颅者封世袭千户!”

也有呼叫:“赵燧贼子死到临头,还不快降!”

赵燧举头仰望,在火光中遥见敌军右军都督神周正站在山巅指挥作战。队伍已被重重包围。还隐约看见一个身穿明军六品戎装,外披黄罩甲,头戴雨帽的人,正在神周身旁指画,十分眼熟。正犹疑问,忽听这个人操着文安乡音叫道:“赵兄听着,为弟陈翰在这里喊话:你已势穷力竭,只有立即投降,才有生路。皇上素知你的才华,已特下御敕,你如归降,不但免死,还可赏给高官要职,加以重用。这道御敕和免罪金牌,都在为弟的手里,可以亲自送给你收领,作为凭证,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燧又气又恼,本想一箭将陈翰射死,但忽然心生一计,想抓住陈翰作为人质,再挟以转战。陈翰未听到赵燧驳斥,误认为他已动心,为了急求献功,便求神周传命暂停鼓噪攻打,本人骑着一匹白马,手持黄色封缄的敕旨和金牌,下山朝着赵军走来。赵燧也命军兵闪开一条通道,让他进入。

陈翰自以为说降成功,欣然走到赵燧跟前,正要开腔,不料赵燧突然翻脸,命贴身军兵立将他拿下,传令将他押在军前开路,掩护全军突围。

赵燧本以为,捉拿到陈翰为质,敌军或会停止急攻,自己可以破隙而出;但他未料到,神周并未将陈翰这个走狗看在眼里,看到赵燧挟持陈翰,率军夺路,遂下令冲杀。一时矢石齐下,火球炸药爆破之声不绝;又命一彪人马封锁峪口,不许一骑一卒突出。

赵燧率军几次冒死突围,都被截杀回来。战到入暮,困在岩峪内的赵军,已经尸横遍野,死伤殆尽,赵燧本人也中箭倒地。惊天震地的厮杀声转为更可怕的寂静。神周自认立下大功,领着一队官兵来巡视战地。躲在壕沟里幸存性命的陈翰大喜,急忙爬起身来,口称:“末将陈翰参见神都督!”也想分功,想不到神周神色铁青,并不理会,只转过身来,向随从的裨将努努嘴,意味深长地说:“怎么偏让他活过来了?”

裨将会意,也不说话,迎过来挥刀便砍,陈翰的头颅应声落地。

神周郑重吩咐:“一定要将赵燧留下活口,给他敷药疗伤,再打造槛车,押送入京。这是朱宁大都督紧急传下的钧帖,说是奉皇上御旨的,不得有任何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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