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关于先秦道家和法家代表人物的传记。太史公将老、庄、申、韩合为一传,代表了汉人对道家与法家关系的重要看法。他们的学说虽有联系,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太史公作四人合传,或陈罗胸臆,或纵横概括,或指点评说,汪洋恣肆,是一篇很有气魄的雄文,非大家不能作。
◆ 明·张路·老子骑牛图
骑青牛,出函谷,这一典故影响深远,已经成为历代描绘老子形象的典型题材,名人张路的这幅老子画像就是其中之一。
老子,楚国苦县厉乡曲仁里人,姓李,名耳,字聃,做过周朝掌管藏书室的史官。
孔子前往周都向老子请教礼的学问。老子说:“您所说的礼,指人和骨头都已经腐烂了,但他的言论还在。况且,君子时来运转的时候就驾着车出去做官,时运不济时就像蓬草一样随风飘转,身不由己。我听说,精明的商人把货物隐藏起来,表面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君子品德高尚,但容貌谦卑得像愚钝的人。抛弃您的骄气和贪欲、做作的情态神色和过大的志向,这些对于您自身都是没有好处的。我能告诉您的,就是这些了。”孔子回去后对弟子们说:“鸟,我知道它能飞;鱼,我知道它能游;兽,我知道它能跑。会跑的可以用网捕捉它,会游的可用丝线去钓它,会飞的可以用箭去射它。至于龙,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它是乘着风而飞上天的。我今天见到的老子,大概就是龙吧!”
老子研究道德,他的学说宗旨是隐匿声迹,不求闻达。他在周都住了很久,见周朝政治衰微了,于是离开了。到了函谷关,关令尹喜对他说:“您就要隐居了,请勉力为我们写一本书吧。”于是老子就撰写了本分为上下篇的书,共五千多字,阐述了道德的本意,然后离去,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据说老子活了一百六十多岁,也有的人说活了二百多岁,这都是因为他修道养心而长寿的啊。
社会上尊崇老子学说的人就贬斥儒学,信奉儒家学说的人也贬斥老子学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难道就是在说这种情况吗?老子认为:无为而治,人民自然趋于“化”;清静不挠,人民自然会归于“正”。
庄子,蒙地人,叫周。他曾经做过蒙地漆园的官吏,和梁惠王、齐宣王是同一时代的人。他学识渊博,涉猎的范围很广,他的基本思想源于老子的学说。他撰写了十万余字的著作,大多是有所托指的寓言。他写的《渔父》《盗跖》《胠箧》是用来诋毁孔子学派而维护老子学说的。《畏累虚》《亢桑子》一类,都只有言语没有实事。可是,庄子善于铺陈辞藻,描摹事物的情状,用来驳斥儒家和墨家,即使是当世博学之士,也难免受到他的攻击。他的语言汪洋恣肆,展露自己的性情,所以王公大人都不器重他。
楚威王听说庄周贤能,派使臣带着丰厚的礼物去聘请他,许诺他任曹国的宰相。庄周笑着对楚国使臣说:“千金,确实是厚礼;卿相,确实是尊贵的高位。您难道没见过祭祀天地用的牛吗?好好喂养它几年,给它披上带有花纹的绸缎,然后把它牵进太庙去当祭品,这个时候的它,即使想做一头小猪,难道能办得到吗?您赶快走吧,不要玷污了我。我宁愿快乐地在小水沟里游戏,也不愿束缚于国君。我终身不做官,为的是让自己的心志愉快。”
◆ 现代·吴承砚·庄子像
申不害是京邑人,原先为郑国的小官吏,后来研究了刑名法术,就向韩昭侯求官,昭侯任命他做了宰相。他对内修教,对外应对诸侯,前后共十五年。一直到申子逝世,国家富裕,军队强大,没有国家敢侵犯韩国。
申不害的学说源于黄帝和老子。他的著作有两篇,叫做《申子》。
韩非是韩国的贵族子弟,他爱好刑名法术学问。他的学说的理论基础本源于黄帝和老子。韩非口吃,口才不是很好,却擅长著书立说。他和李斯都师从荀卿,李斯自认为学识比不上韩非。
韩非见韩国逐渐衰弱下去,屡次上书劝谏韩王,但韩王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当时韩非痛恨治理国家不致力于修明其法制,不能凭借君王的权势驾驭臣子,不能富国强兵寻求任用贤能之士,反而任用夸夸其谈、对国无益的游说之士,且让其地位高于讲求实效的人。他认为儒家用经典文献扰乱国家法制,而游侠倚仗武力违反国家禁令。国家太平时,君主就宠信那些徒有虚名的人;形势危急时,就使用那些身披铠甲的武士。现在国家供养的人并不是所要用的,而所要用的人又不是所供养的。他悲叹廉洁正直的人不被邪枉之臣所容,他考察了古往今来的成败得失,所以写了《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等十余万字的著作。
然而,韩非深切地清楚游说的困难,他撰写的《说难》一书,讲得非常详细,但是他最终还是死在秦国,不能逃脱游说的祸难。
《说难》中写道:大凡游说的困难,不是我的才智不足以说服君主,不是我的口才不足以明确地表达出我的思想,也不是我不敢毫无顾虑地把意见全部表达出来,而在于如何了解游说对象的心理,然后用自己的说辞去适应他。
韩非的著作传到秦国后,秦王见到《孤愤》《五蠹》这些书,说:“唉,如果我能见到这个人并能和他交往就死而无憾了。”李斯说:“这是韩非撰写的书。”秦王就立即攻打韩国。当初韩王不重用韩非,看到这样的形势,就派遣韩非出使秦国。秦王很喜欢他,但还没完全信任他。李斯、姚贾嫉妒他,就在秦王面前诋毁他说:“韩非是韩国贵族子弟,现在大王要吞并各国,韩非最终还是要帮助韩国而不是秦国,这是人之常情啊!如今大王不任用他,如果把他留在秦国很长时间又把他放回去,这是给自己留下祸根啊!不如给他加个罪名,依法处死他。”秦王赞同,就下令司法官吏给韩非定罪。李斯派人给韩非送去毒药,叫他自杀。韩非想要当面向秦王陈述是非,但根本见不到。后来,秦王后悔了,派人去赦免他,可惜韩非已经死了。
◆ 南宋·李唐·濠梁秋水图
此作品的故事取自《庄子·秋水篇》,表现的是庄子和惠子论辩时的情景。整个画面显示出一副浓郁的深秋景象。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面,庄子和惠子坐于岸边。二人衣着古朴,衣纹简练,却颇见精神。一人面对观者,一人侧面作交谈状。
论 赞
太史公说:老子推重的“道”讲究虚无,以无所作为来适应各种变化,所以他的书里的很多措辞微妙而不易懂。庄子推演道德,发表推论而不受约束,其要点也来源于自然无为的道理。申子勤奋自勉,推行循名责实。韩非以法度为准绳规范行为,决断事情,明辨是非,用法严酷苛刻而少施恩。他们都本源于道德的理论,而老子的思想学说就更加深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