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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 且看大唐“元宝”究竟是何物(1 / 1)


隋朝末年竟然糊纸壳当钱

假如我要问你,中国历史上最狠心的皇帝是谁?你大概要说是秦始皇。

秦始皇固然狠辣,但是他还不至于对亲戚下黑手。

告诉你,这方面做得最绝的,是开了历史新篇的隋朝第一个皇帝——隋文帝杨坚。

起初,杨坚是以外戚身份任宰相,又进封为隋王的。他的皇帝女婿死后,他的小外孙把皇位“禅让”给了他。这个禅让,说起来好听,骨子里……嘿嘿,怎么能让天下人心服?

他心里毕竟发虚,坐稳帝位后,竟然把自己女婿的家族、也就是北周皇室统统杀了个干净。

这样的老岳父,也着实可怕!

不过作为新的一朝开国皇帝,他的功劳就太大了。

他于开皇九年(589)灭陈,统一了中国,结束了西晋末年以来近300年的分裂。仅这一条,“杨坚”这两个字就该在史书上大写。

他上台的路子,相信大伙都看得很清楚,走的是王莽、曹操、司马懿的路子。尤其和王莽一模一样,以外戚身份掌兵权,趁着皇帝年幼,改旗易帜。正因为如此,他深怕后世留下骂名,皇帝当得相当勤勉。

他不仅自己节俭,不乱花公费,对百姓也能“薄赋敛”。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少收税费,千方百计减轻群众负担。

开皇十四年(594),关中闹饥荒,他赶忙派人去了解百姓吃的是什么。得知灾民吃的是豆粉拌糠时,他坐不住了。

上朝时,隋文帝把这些食物出示给群臣看,流着眼泪责备自己无能,下令撤消了自己日常的高级膳食,不饮酒,不吃肉。

最令人惊讶的,他还以皇帝之尊,亲自率领饥民到较为富庶的洛阳就食。在迁移的途中,他命令侍卫不准威吓老百姓。遇见扶老携幼的,他就打马让路,善言抚慰。遇到路难走的地方,他就命令左右侍从,帮助挑担的灾民通过。

这样的皇帝,与我们头脑中长期以来的“地主阶级头子”的概念,相距太远了!

史书记载,隋文帝执政24年,百姓安然,物产丰富,四夷宾服,朝野欢娱(《隋书》)。

——这就是古代的和谐景象。好皇帝呀!

至于他生了个不肖之子杨广,后来断送了他的江山,那就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了。

隋文帝还非常重视整顿纪律。一上台,就开始着手货币的规范化,由国家统一铸钱。

他铸的钱,还是五铢钱,不过比过去的五铢钱要重得多,因为隋朝的重量单位,是古制的3倍还多。

新币发行后,出现了新的情况:因为隋朝的境内,用了这种足值而又分量超重的好钱,所以过去散失在境外的旧五铢钱,有时就会倒流回来,掺合在新钱里面用。

为了防止这种取巧,隋文帝就下令在全国各个关口都放上100枚新铸钱,作为样板。凡是入关者,都要把随身带的钱拿来检验,不合规格的就没收,熔化了铸新钱。

以后,他又连续下诏,禁旧钱、恶钱和私铸。在各州的商店里,都贴了官府通告,并且摆放了新钱的样品。

可是这样的禁令,并没生效,私铸还是屡禁不止。隋文帝火气大了,我的话起码一句能顶一句,现在怎么说了跟没说一样。他命令各州县派人直接到店铺里去查,只要不是官铸的钱,就一律没收销毁。

得了圣旨,各州县行动果然厉害,一阵清查过后,私铸钱终于绝迹。

对比前一个统一大帝国晋朝的嬉皮爷们儿,杨坚的确是个干事的人。这种做什么事都脚踏实地的风范,才是大国风范。

他登基后下令修建的西京,就是后来大唐的长安城,是那时候的“世界第一城”。西京的设计思路和布局模式,不仅影响到当时日本、朝鲜的都市建设,甚至一直影响到后世。

可惜,他的接班人问题没解决好,晚年被自己的次子杨广谋杀,死得比王莽还不值!

隋文帝为人俭朴,但有个毛病,就是太宠儿子,国家统一铸币,他也不忘让儿子沾利,给杨广等几位皇子都赐了铸钱炉,让他们也玩玩钱币制造。

这一宠,就出了大问题。

二儿子杨广一受宠,野心就大了,伪装忠厚老成,阴谋夺取了他哥哥杨勇的太子位。隋文帝病重之后,据说杨广也装得不耐烦了,趁着照顾老爹之机,想非礼隋文帝宠爱的宣华夫人。

这宣华夫人不是别人,就是亡国之君陈后主的妹妹!

陈夫人当然不从,挣脱出来,跑去向隋文帝哭诉。隋文帝气得直拍床,叫人去传大儿子杨勇,要立刻废了杨广的太子身份。

杨广慌了神,连忙勾结权臣杨素,发动了宫廷政变,用自己的卫兵调换了隋文帝的侍卫,把隋文帝的身边的嫔妃全部关进了小黑屋。当天,隋文帝就蹊跷地死了,外界都怀疑是杨广下的毒手。

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后果最严重的一次性骚扰事件。

这位阴谋夺得帝位的好色之徒,就是著名的隋炀帝。此人志大才疏,搞大工程可以,搞扎实的行政工作就不行。他上台以后,吏治大坏,钱币私铸死灰复燃,且偷工减料很厉害。不用说,这又是一轮通货膨胀,谷米涨到了每石三万钱。

隋朝的物价指数,涨得老百姓吐血都跟不上,货币哪里能够用?到后来,堂堂大隋朝,人们竟然剪铁皮、裁皮革、糊纸壳(硬纸板)当钱!

纸壳子当钱,全世界仅有一例吧。

败家子啊,杨广!

他上台后,声色无度,到处游玩(巡幸),三次征高丽,也跟秦始皇似的,把帝国的油门给踩到了极限。

执政第8年时,山东大旱加上大疫,他却密诏江淮地方官给他物色民间女童。

他驱使男女民工百万人开凿大运河,又三次坐龙舟到扬州去玩耍。据《隋书》等史籍的记载,南下扬州的船队绵延有200里,船只5000艘,两岸有骑兵护卫,还要500里内的州县为这支队伍“献食”,一个州就要运送美食100车。

不过专家指出,事实上并没有这么奢华,这是后世之人恨他,做了夸张,但他每次南行都带上满朝文武却是事实。

即便如此,隋炀帝的南巡,也是7世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豪华之旅。

横征暴敛,再加上刑法严苛,这简直就是要逼草民造反了。

到他执政13年时,果然就爆发了烈火燎原似的民变。闹了两年,直闹得遍地义军、群雄蜂起,在扬州游玩的隋炀帝被困住了,最终被部下所杀。

玩吧,把脑袋玩丢了,就痛快了!

已打好百年大业基础的大隋,也是命太不好,遇到这样的主儿,忽一下就塌了。

说到隋朝,它在金融制度方面有一个创举,在这儿要说说,那就是“公廨钱”。

隋文帝开皇初年,朝廷发给京官与各地官员一笔钱,让他们投资商业生利,用赚来的钱作办公经费。

这就是“公廨钱”,是朝廷发给各级官员的资本金,官员可以用它投资,也可以放贷。

这个想法的初衷很好,办公经费自己筹,不用人民的纳税钱。但是实行起来,却大有问题。

官员不是圣人,官场沾不得钱,这是被无数先例所证明了的。你再怎么是开皇盛世,也挡不住官员大多都姓“贪”。

实行8年之后,工部尚书苏孝慈看不下去了,上书说:公廨钱发下去之后,各级官员就一个心眼放高利贷,“惟利是求,烦劳百姓,败损风俗。”(《隋书》)这话的意思,咱们都能领会,说得还是相当克制的。什么叫“败损风俗”?是当官的家里,窖藏不知又增加了多少吧?

隋文帝没有马上采取行动,又观察了3年,发觉确实不行,才下诏禁止用公廨钱放贷取利,而投资经商还是允许的。

总体来说,大隋朝的开国气象很恢宏,给咱们民族争了气。虽然它很短命,白白给后来的大唐做了一套嫁衣裳,但它的功劳、它的教训,我们都应该记住。

开一个国,不容易,要死很多人;但败掉一个国,却很容易,而且会死更多的人。

葱岭之下有一个神秘古国

在结束隋朝、开讲唐朝之前,咱们还要交代一个不能忽略的国家——高昌国。

这是个西域古国,也是咱们古代华夏大家庭中的一员。

对于这个国家,大家不免有点陌生,其实它和中原渊源甚深。它的位置,就在今天新疆的吐鲁番东南、著名的火焰山下。这里是古代西域的一个交通枢纽,也是出葡萄美酒的地方。

这个“高昌”,与汉朝大有关系。西汉宣帝时,朝廷派了士卒,携带家属前往那个地方屯田,且耕且守,算是古代的“生产建设兵团”吧。

汉元帝时,又在当地修建了军事壁垒,成为汉朝在西域的政治中心。因为那地方“地势高敞,人庶昌盛”,所以称作高昌壁,又叫高昌垒(《北史·西域传》)。

高昌之名,由此而来。

西晋的时候,高昌升格为郡。后来北方闹起了十六国,高昌也还是郡,先后属于其中的五国。到公元460年,一个叫柔然的民族攻破了高昌,立了一个当地人为王,这才建立了高昌国。

后来高昌国更换了四个政权,其中有三个王族都是汉族人,最后一个叫麴氏高昌。

高昌是个小国,在几股强大势力的夹缝中生存。麴氏高昌原先是依附突厥的,隋朝一建立,它就感到亲近,立刻投向了隋朝。

当时的国王鞠伯雅,曾两次入隋朝贡,他的儿子鞠文泰随父第一次入隋后,就留在了洛阳和长安没回去,算是留学吧。

高昌国跟隋炀帝的关系很铁,还出兵协助过隋炀帝攻打高丽。

在出土的吐鲁番文书上,就记载着高昌国在金融方面的情况。

高昌国人所使用的货币,包括金钱、银钱和铜钱三大类。麴氏高昌自己也铸了钱,叫作“高昌吉利”钱,和中原、西域的其他钱币一起流通。

这种“高昌吉利”钱,有大、中、小等多种版别,钱质上有红铜和青铜两种,钱体厚重,钱文为隶书,顺序为旋读,背面无文,铸造水平相当高超。此钱于1928年曾在吐鲁番出土一枚,迄今存世大概也就两枚,堪称火星级珍宝。我等小民,不说它了也罢。

高昌国所用的银钱,比较有特色,最轻的是半文,最重的有好几百文。

在出土文书中,还有一些随葬的财物清单,看那上面记载,有的随葬品竟然有金钱万文、银钱百万文。——这高昌国难道个个都是超级富豪?

先不用惊讶。

据专家考证,这不可能是真的。谁也不会把钱这么糟蹋,估计是象征性的数字,数字的大小,可能与墓主生前的富裕程度有关。

高昌国人确实很聪明,这一点超过了现代人。为了表示对已逝亲人的孝敬,往清单上填点大数,就成了,连纸糊的别墅、小车和美女都全免了。

填写几个数字,就表示财富。这种做法,当今“金融资本”运作深得其精髓。

出土文书里还有一些借据,从中能看出,高昌国通行的借款利率,是月息10分,也就是100‰。

这些借据,所列条款就跟今天的借款协议一样,甚至还要详细些,有的甚至写明:一旦签字,“各不得反悔,悔者一罚二”。也就是反悔的话,要加倍赔偿对方的经济损失。

隋灭以后,高昌国不知怎么的,跟唐太宗不大对脾气,与突厥又搞到了一起,严重威胁丝绸之路的安全。唐太宗哪里吃你这套,于贞观十四年(640)派大军灭了高昌国,在那儿设置了高昌县。

此前,玄奘西行取经就曾路过高昌。

当年玄奘走到相当于今天的哈密一带,高昌国王专门派人把他接了过去。高昌原不在玄奘的计划行程中,但高昌国王却执意邀请他去。

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国王,就是当年在洛阳留学的王子鞠文泰。鞠文泰虔信佛教,见到玄奘后,感觉相见恨晚,立刻与玄奘结拜为兄弟,还要把玄奘留在高昌,做他的精神导师。

国王的态度非常坚决,说:“虽葱山可转,此意无移。”

葱山是什么山?就是今天的帕米尔高原!

可见鞠文泰是何等真诚。

这可给玄奘出了大难题,取经大业难道就这么半道泡汤了?他一连三天绝食抗争,到第四天上,鞠文泰只好答应放行。

这位颇有性情的高昌国王,还为玄奘提供了数量惊人的物资,足够在往返路上用20年的!这些物资里,就有西域一带通用的货币,计有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钱,还有绫绢等五百匹。

最重要的,是高昌国王还给西域各国的国王写了介绍信,说要去西方取经的,是我的弟弟,请多照顾。

——玄奘的取经路,从此之后就走上了坦途。看来《西游记》里说唐僧过火焰山一节,还真不是完全瞎掰。

这个消失了的高昌古国,太令人神往了!《全唐诗》第878卷收录的第二首诗,就是一首《高昌童谣》,全文是:“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灭。”

言为心声。

这高昌国的人,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华夏人从来就是天才的商业民族

我们终于到可以扬眉吐气一回的时候了。因为接下来要讲的,是大唐。

魏晋以来,中原打仗像走马,好端端的国土被践踏了一遍又一遍,一直闹到隋末。老百姓苦哇!

大唐名臣魏征是亲历过战乱的,曾有感慨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现在的愤青们,喜欢喊打喊杀,不过喊喊也就算了。真正经历了战乱的人,不伤心到极点,一个大活人怎愿意去做狗!

兵火一来,实际上是没有人可以幸免的。不仅百姓狼狈逃命,精英也奔窜如狗。《三国志》上记载:“当今千里无烟,遗民困苦。”《晋书》上记载,“流尸满河,白骨蔽野”,“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戴之人”。

这样的史书,真是一卷读罢头飞雪!

无辜百姓,招谁惹谁了?

当然,南北朝的百余年间,北魏、南梁也曾有过几十年的稳定期,堪称难得。

不知你发现没有?我们这个民族,不仅讲究诗书礼乐,而且骨子里也是个优秀的商业民族。

一旦稳定,北魏的洛阳,立刻就成了世界贸易中心,“百国千城,莫不款附。商胡贾贩,日奔塞下”(《洛阳伽蓝记》)。

南梁的建康城,更是后来居上,有人口百万,商贩云集。商业繁华程度不仅超过了北方,也远胜于前代。

这种超强的经济自我恢复能力,在隋朝时也创出了奇迹,但隋炀帝却将经济繁荣视为自己天大的功劳,任意挥霍,不知爱惜,终于将百姓陷于水火。

我曾经读到过后世文人描写的隋末惨象,那真是字字惊心:“百姓存者无几,子弟死于兵役,老弱困于蓬蒿。……兵尸如岳,饿殍盈郭。狗彘厌人之肉,乌鸢食人之余,闻臭千里,骨积如山。目断平原,千里无烟。残民削落,莫保朝昏,父遗幼子,妻号故夫,孤苦何多,饥荒尤甚!”(《海山记》)相信稍微懂一点古文的朋友,看了都不会无动于衷。

所以,何谓好皇帝?

能给百姓以和平,能给百姓以安宁的,就是好皇帝——只这两条,再不用别的。

唐朝人民之所以有福,是因为奠定初唐格局的唐太宗,是亲眼见过隋朝崩溃的人,他不敢不爱惜民力。爱惜民力,是害怕江山顷刻间也会同样倾覆。

他又是靠政变登上皇位的人,所以必须做得勤勉谨慎。勤勉谨慎,是要以英名掩盖自己的不清白。

“封建社会”,最大的道理是什么?是秩序——君臣、父子、夫妻。

李世民是破坏了秩序的人,在古代是大逆不道。他必须用一个更大的道理,来取得统治的合法性,并塞住后人的口。

哪儿还会还有更大的道理?

有,就是孟子的思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子的思想又来自更早的《尚书》,这是中国儒家经典“五经”中最重要的一部。

《尚书》里说:“民惟邦本。”

不错,一点也不错!

我们要感谢儒家给我们留下的这个终极真理:民为国家之本。

——它能使帝王敬畏!

唐太宗就很敬畏,他的勤政为民做得相当的好。此后,这个接力棒又由武则天、唐玄宗接了过去,因此就有了赫赫盛唐。

我们这个民族,只要上天给我们50年到100年的和平,就总能做到经济上的全世界“最牛”。

这种经济奇迹,是好皇帝和百姓共同创造的。只可惜,百姓永远都是“最牛”的百姓,而皇帝却不都是好的皇帝。

要说唐朝的经济,跟它的政治、文化一样,可以分为前后两期。一个“安史之乱”,把大唐一刀砍成两半,前期和后期的景象很不同。

唐玄宗李隆基,一开始皇帝做得还很谨慎,重用了两个好宰相姚崇和宋璟,把大唐的经济推到了顶峰。

那时候全国哪儿最繁荣?现在的人恐怕很难猜到。告诉你:一是扬州,二是益州。

那时的扬州,确切地说,还不单是指现在江北的那个扬州,而是相当于今天的南京一带。益州,在唐代叫剑南道,也就是今天的四川。

这是大唐市场经济最发达的两个地方。

当时两地在天下有美名,号称“扬一益二”,那该是古代的上海、深圳了吧。

说到商业,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唐代的集市贸易。它在初期并不是完全自由的,而是要在政府指定的地点进行,这个地点就叫“市”。商人只能在“市”内开店做生意。与“市”相对的,是“里坊”,也就是居民小区。两下里是不能互相渗透的。

交易的时间,也有规定。中午时击鼓三百声,买卖双方进场,开始交易。到日落之前,摇铃三百声,大家散场。

当时长安城里,有东西两个“市”,各有“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唐两京城坊考》)。

巍巍长安,以其繁荣在海内外声名远播,引来了众多“胡商”,城内常年居住着大量侨民。这些“外商”在城中从事200多种不同行业,开的店铺有好几千家。

所谓“长安百万家”,这已经是令人惊叹了,再加上往来商旅川流不息,更使长安成了世界头号贸易中心,周边国家人人向往之。

后来经济越来越发达,“市”和“坊”的界限也就逐渐被突破,小区里也可以开店了,城市周边甚至出现了自发形成的“草市”。

交易时间上也不大听官府的了。现在的人很少知道,初唐时政府曾实行过严格的“夜禁”制度,小区的“坊门”日暮而闭,凌晨五更才开启。晚上任何人出来活动,都是“犯夜”,抓住了要挨20下鞭子。

可是经济一发达,老百姓过夜生活就禁不住了,扬州和汴州都出现了热热闹闹的夜市,可谓“昼夜喧呼,灯火不灭”。

唐代的经济繁荣,不仅从发达城市向边缘地区辐射,同时也向周边国家辐射,跟咱们现在的情况很相似。当时从中原到高丽、西域、南海、天竺(古印度)等地,共有七条贸易通道,与远在欧洲的大秦(罗马帝国)也有贸易往来。

水上交通运输也极为壮观。《旧唐书》记载,三江五湖,千帆万船,都是商人在奔走。因为造船业发达,到后来,主要外贸通道也渐渐从西北陆路转移到了东南沿海。

这种经济上空前繁盛的原因,没有别的,就是唐朝从贞观之治起有了一百多年的太平日子。

日子一太平,农民能安心种田,创造出了世界一流水平的育秧和水利技术,老天爷只要稍微照顾一下,就是一派“稻米流脂粟米白”的丰收景象。

农业的发达,为商业繁荣提供了根本性的基础。有人在创造财富,有人在使财富流动、增值,这就是和谐。

所以古人往往说“太平盛世”,不太平,哪有盛世?

顺便在这里提一下我研究历史的一个发现:中国古代的统治者,对商人的活动大多有一种本能的戒备,经常进行过分的限制。原因何在?专家们没给出过清晰的答案。

我认为原因有二:

一是,商朝被周朝灭掉后,很多商朝遗民做起了生意,牵着牛车走四方。据说,中国古代做买卖的人之所以被称为“商人”,就是因为这个群体最早是由殷商遗民组成的。周朝统治者对他们怀有本能的警惕,这种怀疑心后来就变成了思维定式。

二是,自从儒学成了意识形态老祖宗之后,孔夫子所说的“小人喻于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也潜移默化影响到了历代统治者。

这两条文化传承汇集起来,就使得统治者始终有偏见,认为一门心思钻钱眼儿的商人是异类,有点来路不正的意思。

可是,商人的活动能量实在太大了,他们借助经济手段,不断向社会生活渗透。而且每拓展一步,都是以“犯禁”的形式出现的。

商人的思维、商业的概念,在几千年中一点点地往正统观念里面挤。就拿“市”这个概念来说,起先它就是市场的意思,与“街”相对应。古汉语里的“市井”“市肆”“互市”“闹市”“市声”,无一不是指市场,且有世俗之意。

到了近代,“市”不知怎么扩大了外延,跟“城”是一个意思了。

民国以后,取消了“州”“府”“道”之类的行政区域名称,而把大型城市叫作“市”,这实际上就是商人在文化上的一大胜利。

老百姓闹不清“开元通宝”怎么念咱们还是来说大唐的货币。

大唐一开国,就有长治久安的气象,开国皇帝唐高祖李渊登基四年后,就下令进行币制改革。钱,是国家经济秩序的象征,币制乱七八糟、币值暴涨暴跌的,还有什么国家权威?

从他开始,彻底结束了五铢钱流通700年的历史。

他铸的是一种新钱,钱文是“开元通宝”。

这个创新体制的“开元通宝”,值得说的实在太多。

首先说这“开元”是什么意思。这是指从唐高祖开始,要扫荡以往币制的积弊,开辟新纪元。

那么“通宝”呢,就是新钱的名称,与“五铢”有别。通,是指流通;宝,就是“宝贝”,钱的意思。

这本没有任何异议。可是大唐的财政部——户部,在镌刻模具的钱文时,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在此之前,无论五铢还是几铢,钱文都只有两个字,一左一右,读起来不会有问题。个别特殊的,还有一上一下的,叫竖读,也不会有问题。

而“开元通宝”是四个字,这就有潜在的麻烦了。按照古汉语的书写习惯,在排列上是“开元”从上至下读,“通宝”从右至左读。

这个顺序太复杂了!

老百姓没那么有学问,拿到新钱,都顺时针来读(旋读),于是就读成了“开通元宝”。

群众是创造历史的主要力量。老百姓这一错,就错出了道理。从此人人都把这新钱叫作“元宝”。

到了后来,皇家也不得不承认既成事实。玄宗时史思明发动叛乱,在占领区铸新钱,钱文干脆就是“某某元宝”。唐代宗时也铸过“大历元宝”,此后到宋、到清,都有各种“元宝”钱。从政府到民间,对这个概念都认可了!

至于后世把金锭、银锭叫作“金元宝”“银元宝”,也都是从这儿演变出来的。

所以说,元宝这个词,是群众误打误撞发明出来的。

百姓是百姓,咱们在这儿还得按照标准叫法,接着说这个通宝钱。

唐高祖李渊创立的这个通宝钱,是一个全新的货币体系。在开元通宝之后,历朝历代的皇帝,基本都用年号作为钱文标志,通称为年号钱。

“开元”虽然不是李渊的年号,但金融学界都公认它是年号钱系列的开端。

虽然说在南北朝的成汉国,就有过一种叫“汉兴钱”的五铢钱,才是最早的年号钱,但那只是个偶然现象,而且流通的时间很短,没有形成影响。

那么,李渊为什么要取消钱文上的重量标注,而代以“通宝”二字呢?

这是因为,在过去标注了重量的钱经常会减重,钱名与实际币重有时差了十万八千里,影响不太好。

政府发行的铜钱,币值大于实际重量,这就是造假。可是政府造假也是不得已啊。

现在采用“通宝”来命名,就可以掩盖这个矛盾。减重不减重的,你老百姓今后就不要再嘀嘀咕咕了。

再一个原因是,铜钱到了这时候,与称量货币已脱钩。它的流通职能大大加强,而它本身的实物价值已微不足道,基本成了一个抽象的交易媒介物。

唐朝的这个通宝钱,形制与五铢钱一样,也是外圆内方。钱肉极好,有很宽的外廓边,非常大气。直径为2.4厘米,币材是铜、锡、铅合金,一枚大概重4克。

当时政府立了法,一枚开元通宝重量为2.4铢,十文钱恰好重一两。

后来唐人在使用重量标准时,嫌一两重24铢算起来太麻烦,还不如一两是十个“钱”好换算。于是,群众又开始创造了,“钱”正式成为重量单位,一两从此等于十钱,“铢”被彻底淘汰。

“开元钱”是继汉武帝五铢钱之后的又一种好钱,其地位名副其实,对后世影响极大。后来宋元明清各朝铸钱,大小轻重都以开元钱为标准。

另外,“钱”这一重量单位也就一直沿用到了现代。

只不过现代的国人财大气粗,称重量算到“两”就已很不耐烦,看样子“钱”这个重量单位,差不多已经被群众淘汰了。

这不是说笑话。财大气粗的群众,也是群众啊!

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也是个宠儿子的皇帝,他也给几个儿子赐了铸钱炉。他这一宠,儿子就有野心,互相嫉妒,最后闹出一场骨肉相残的“玄武门之变”来,老爷子本人也被迫退位当了太上皇。

这个李渊,做皇帝做得一般,但是在中国货币史上,地位却无人可及。他创制的“通宝钱”模式,从武德四年(621)起,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共流通了1290年!

在他确定了通宝钱一枚的重量为一钱、十枚重一两以后,千年间无论怎样改朝换代,铜钱的法定重量都没再变过。

自此以后,中国古代的重量单位(衡法),两以下就改为钱、分、厘的十进位制了。

自此以后,钱币也再不以重量单位作为名称,而以“宝”“通宝”“元宝”作为钱币的名称。

因此,在中国钱币史上,李渊是个里程碑。

关于通宝钱的铭文书法和图案标记,那也有得一说,艺术性相当之高。

过去五铢钱的钱文,大多是篆书,到了李渊创制通宝钱,改钱文为隶书。“开元通宝”这四个字,就是“八分书”隶体,出自初唐书法名家欧阳询的手笔,非常厚重。

最有意思的是,开元通宝上面还铸有星、月、日、双月、莲纹等图案。

有一种开元钱,在穿孔的上面有“仰月如文”,也有是“俯月如文”的纹样。这个痕迹,就叫作“月文”。

关于它的来源,说法不一。有人说是财政大臣在向皇帝进呈钱模蜡样时,被皇后掐了一指甲印,铸钱时不敢改动,就遗留在了钱背上;也有人说这“月文”是杨贵妃的指甲痕。

后来金朝有人曾写过“金钗坠后无因见,藏得开元一捻痕”的诗句,说的就是唐玄宗怀念杨贵妃、睹钱思人的情景。

这都是传说了。比较严肃的说法,还是来自一些专家的观点,说这是受到西域钱币上铸日、月、星图案的影响,以此作为钱币的一种特殊标记。我认为此说甚有道理。

这样的标记,历经千年,至今仍保存在我们的钱币上。

各位看官若不信,请你们立刻打开钱包,掏出一张2005年版的50元或100元人民币来,观察一下它的图案构成。

看清了没有,在这张大面值的票面上,除了国徽、头像、面值、编号、水印暗记之外,还有什么特殊标记?

如果你一无发现,那么抱歉了,你肯定不具备做侦察兵的素质。

我来给你提示:在这张纸币正面的左侧中心、背面的右侧中心,各有一个圆形标记,里面是带有神秘意味的抽象几何图案。

这是什么?

这就是中国钱币的“古老密码”。

它是一个绝妙的图案。我不说,基本无人知晓。

这个小小的圆环,就是一个高度抽象化的“日月星”标记,而且奇妙的是,它同时也是一个极为艺术化的方孔圆钱图案。此外,在圆环中,还能看出一个半隐半显的“中”字,其意义是“中国钱币”。

你看,开元通宝的影响,到今天都还在吧?这就是传统文化的生命力,小瞧了它行吗?

开元通宝的至尊地位,在唐代无人能够摇撼,只有两次例外。

第一次向开元钱发起挑战的,是唐太宗的儿子唐高宗,他的皇后就是武则天。

他在乾封元年(666)铸过一种“乾封泉宝”,比开元钱略重一点,当开元钱十。这是大唐第一个正式的年号钱。

发行这个新钱,是唐高宗和武则天去泰山禅封之后干的事,估计是活动花费太大了,想通过铸大钱从民间捞一点油水,补补亏空。

而且,这次不光是铸大钱,而且是修改了币制,连货币的名称都改了,估计也是不安分的武则天出的主意。

为了确保新钱流通,高宗还下诏严禁私铸,违者立判死刑!

哪知道新钱出来,商人拒绝使用,根本流通不了。而且民间一见大钱出来了,知道是货币马上要贬值,物价立刻狂涨,闹得家家排队买米买油,不得安生。

这下唐高宗和武则天也没了办法。他们清洗政敌绝不手软,而对付商人——没辙了。第二年就只好下诏把这大钱废了,并昭告天下:开元通宝为“万世之法”,今后再不敢打货币改制的主意。

“乾封泉宝”禁止流通后,仍然有储值功能,可以兑换。

这次货币改制引起混乱的原因,一是新币减重(币值超过实际重量),等于掠夺民间财产,引起商人抵制;二是新钱出来后,与老钱并行,等于实行了“复本位制”,两种钱以哪个为根本,不清楚了,造成币制紊乱。

前一节咱们说过,唐代经济处在腾飞状态,商业一发达,货币用量就猛增,初唐至盛唐各代皇帝都拼命铸钱,以供应市场。其中唐玄宗的天宝年间,铸得最多,一共是32.7万贯。

但是,就这么猛铸,也满足不了市场需求。民间没有法子,还是老办法——用“恶钱”。

从初唐开始,恶钱(非法货币)就屡禁不止,其中包括:掺铁掺锡的假钱、“大眼贼”(纟延环钱)、古钱。

武则天当皇帝的时候,继续在铸“开元通宝”,但是民间私铸仍如火如荼。荆州、潭州一带(今湖北、湖南)最厉害。私铸者组织了水上游击队,在芦苇荡里开炉,官府拿他们没办法。

为了禁恶钱,武则天下令在市场上放置官铸钱样,让老百姓对照着使用。可是假钱实在太多,无论官府还是商家,筛选起来非常麻烦,导致交易停滞。

后来只得放低标准,伪造得差不多的,都可以使用,只有实在不像样的,比如“大眼贼”、铁锡、铜荡(镀铜的假钱)、穿穴(被钻孔偷铜)等,才不许使用。

这一来,不是等于盗铸合法?

好时代又来了!铸钱业转眼间又是遍地好汉,江淮一带的黑户,都藏在湖边、山中、人迹罕见之处,大铸特铸。

到武则天晚年的神龙年间,连长安、洛阳这两个京城的用钱也十分低劣了。那时候,在湖南的郴州、衡州,还有人专门铸小钱,小到什么程度?空前绝后——只有一个轮廓!

还有人更发明了快速造钱法,买来大块锡锭,在火上烤一烤,待到略软,用钱模一夹一个、一夹一个……千百文劣币顷刻可得,携往市场使用便是!

到了唐玄宗,名臣宋璟当了宰相,他看不下去了,请求再次禁恶钱,所有劣钱一律销毁重铸。获玄宗批准后,宋璟委派监察御史(纪检官员)萧隐之,前往江淮,监督地方上挨户检查,力求除恶务尽。

因为检查力度过大,引起民间骚动,物价飞涨。消息传到京师,舆论哗然。

结果,宋璟和萧隐之都被罢了官。朝廷又放出话说,暂时不查了。民间这才安定下来。

百姓过不好,宰相要负责,这是“封建社会”的惯例。查恶钱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在历史上,官家禁一样东西禁不了的比较少见,秦始皇连思想都能禁得住,可是对钱,天王老子也束手无策。

这说明,商业规律是不能违反的。你的货币供应不足,人家就只能用假钱。尽管这不是法定货币,但市场认可就行。

由于铜钱不够用,唐朝就将布匹作为合法货币,准许流通,不再像魏晋南北朝那样是权宜之计了。唐玄宗还亲自下诏说,市场交易不一定必须见钱,布匹可以和钱兼用,不接受的要依法惩处。

后来,又有一位名臣张九龄请求准许民间私铸。这又是走另一个极端了,幸亏遭到强烈反对,没能实行。

好钱和坏钱并用的一个结果是,好钱不断被人收藏(为了保值),坏钱越来越多。

不法商人还嫌这不够,把京师的恶钱一船一船运往江淮,每一枚可换当地新铸的恶钱五枚(质量更恶)。再运回京师,谎称是新铸官钱,投放市场,大赚特赚。

铜料不足,一直是铜质钱币发展史上的一个阴影,到唐代已形成不可疗救的绝症。

几代皇帝绞尽脑汁,什么办法都想到了,比如限制商人汇兑(不许钱币出州县境)、鼓励州县官府铸钱、认可民间“短陌”八百为一贯等办法。

为了保障铸钱原料,玄宗开元年间还禁止买卖铜料、禁止制作铜器。估计那时候新出的香炉、锁头、锣、唢呐、水盆、镜子之类的,都是铁做的。

这情形,相当绝望。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通宝?

货币改革改得饿死了人

大唐的厄运,起于安史之乱。唐玄宗的“长恨歌”故事,我就不在这儿重复了,那基本是家喻户晓的段子。单说玄宗这个人,前期的政绩可圈可点,亲手缔造了“开元盛世”,原本不是个糊涂人,可是一宠杨贵妃,整个就昏了头。

他安排给贵妃的服务人员,就有700多人。不知这杨贵妃是长了千手千眼还是怎么的,要这么多人来伺候?

杨贵妃喜欢吃荔枝,但荔枝生于岭南,摘下后五天内就会变味儿,玄宗就下令开辟了从岭南到长安好几千里的贡道,专用快马运送荔枝到长安。

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要什么你就说吧,普天之下,没有办不到的!

杨贵妃的哥哥杨国忠也跟着借了光,一步登天,当上了唐朝的宰相。这个人年轻时喜欢喝酒赌博,日子过得穷困潦倒,30岁后当过一阵兵,也没干出什么名堂。他当宰相,能怎么样可想而知——行政能力一点没有,专会排斥异己,逢迎玄宗。

一次暴雨成灾,玄宗询问民间灾情,杨国忠却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大谷穗子,给玄宗看,说雨虽大并没影响收成。有官员如实汇报灾情,玄宗还大发雷霆,要惩治人家。

这样的昏君与奸臣组合,不闹出大乱子来才怪。

封建社会的皇帝不是民选的,但是在历史关键时刻,老百姓也能选皇帝。安史之乱爆发后,唐玄宗仓皇出逃。半路走到陕西马嵬驿,警卫队哗变,乱刀砍死杨国忠,又逼迫唐玄宗命令杨贵妃自缢。

接着走了不多远,太子李亨又被百姓截留,北上宁夏灵武领导全国平叛,被臣下拥立为帝,成了唐肃宗。

军民一条心,把唐玄宗给选下去了。昔日的英明之主,只能躲在蜀地做一个闷闷不乐的太上皇,最后郁闷而死。

——英明的人要是天天说自己英明,也就快要不英明了。

唐玄宗骄傲自满的恶例,咱们大家都不要学。要想做个成功者,就永远都要虚怀若谷,不要老听人家唱赞歌。

盛唐本来很有钱,但是治国就像治家一样,你不想着怎么去积攒,只想着怎么胡花,再多的钱也经不住糟蹋。

那几年,正好赶上唐朝全国税收锐减,据说是土地集中到大户手里了,税收反而少了。杨贵妃再这么一糟蹋,朝廷的钱袋子就有点瘪。

现在唐肃宗出来指挥全国平叛,第一个问题就是没钱!

前面我们曾经说到过一个不相信真理的第五琦(“第五”是复姓),就是在这个时候蹦出来的。

当时第五琦正做着户部侍郎,专管财政金融,他建议肃宗铸造一当十的“乾元重宝”,搜刮一点民间财富,好给政府用。

肃宗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同意。

这是第二次向“开元钱”的本位币地位挑战。

大钱放出去,自然有不花本钱的财源滚滚而来。第五琦因此又升了宰相,建议再铸一当五十的“重轮乾元重宝”。什么叫“重轮”?就是钱的背面外圈是两道轮廓。

这种钱的形制,相当独特,但是一当五十,也真是要了老百姓的命!

这两个“重宝”流通后,后果想都不用想——物价立刻暴涨,一斗米涨到了7000钱。穷人买不起米,就只有饿死。

史书上说当时是“饿馑者相枕于道”,翻译成今天的语言,就是你走一路,到哪儿都能看到饿死鬼挨着饿死鬼躺在路上。

政府铸了大钱,当然又刺激了民间盗铸,长安城里寺庙、道观的铜像铜钟,都被人毁了用来铸“山寨版”大钱。那一时期,因为私铸而被杖死的铸钱黑户有800多人,但就这样也禁不住。

经济秩序全乱了,第五琦被问责,当年年底就被贬到忠州(今重庆万州)去了。走到半道,又有人诬告他曾经受贿黄金200两,最后竟被判流放。

这大概是史上唯一的一个为货币改革而丢官的宰相。

不过第五琦虽然狼狈,比起王莽为货币改革付出了一颗脑袋的代价来,还算是万幸的。

大钱流通了两年后,为了平息百姓的怒气,朝廷又出了新招,把双轮廓的重宝贬了值,改为一当三十;把唐初的老开元钱升了值,为一当十,跟普通重宝一样用了。

按照第五琦的理论,钱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有了实钱和虚钱之分,“重宝”不过是虚钱,它的作用,表面上说是为了方便流通(省得小钱多了携带不便),实质上还是政府有计划地把民间的钱贬值。

实施的效果好不好是另一回事,虚钱的意义与作用,起码那时的理财家们都已经很清楚了。

有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是钱;但它的作用,只是把你手中真正的钱贬值、变虚。轻易还是不要去碰它。自己手上的钱,数量可能有限,但老老实实别折腾,会踏实得跟老夫老妻似的。

在看不清形势的时候,在没出现可怕的通货膨胀时,攥住手中的钱,比什么都强。

金融界也有游戏,各位,不可不察。

钱界难得一见的“华南虎”——“得壹钱”

唐代还有一种“伪政权货币”,就是史思明铸的两种钱——“得壹元宝”和“顺天元宝”。

我们知道,制造安史之乱的两大枭雄是安禄山和史思明。叛军的“大哥”安禄山比较厉害,攻入洛阳后,自封为“大燕皇帝”。其志向看起来不小,可惜不久因为残暴多疑,被自己的儿子安庆绪给杀死了。

紧接着“二哥”史思明也在范阳(今北京)自称“大燕皇帝”,开始铸“得壹元宝”,当开元钱一百用。

但这是一种极为短命的钱,只流通了几个月。据《新唐书》记载,史思明铸了钱后,“既而又恶‘得壹’非长祚之兆,改其文曰‘顺天元宝’。”

就是说,他嫌“得壹”二字是预示他的统治长不了。这也不知是哪位通古博今的先生给他上了一课。

原来,所谓“得一”,是有典故的。

话说晋朝开国皇帝司马炎在登基时,曾求神问卜,想知道本朝能传多少代。结果竹签上的数字竟是一个“一”字,表示只能一世而终。

司马炎见了,吓得浑身发抖,朝臣们也面面相觑。只有大臣裴楷引经据典地说,老子说过,“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王侯得一以为天下贞。”这是好话,你们怕的什么?

尽管如此,“得一”终究不大吉利,司马炎的傻儿子也确实险些把晋朝给弄垮了。

史思明的钱,写的虽然是“得壹”,但看了还是心里堵得慌。于是在他进入洛阳后,趁着建年号为“顺天”,就把“得壹钱”给废了,又铸了“顺天钱”。

这个短命的得壹钱发行量既少,流通时间又短,当然就成了后世收藏家眼中的极品。

史思明虽然是叛贼,这钱可是铸得一点不含糊。得壹钱制作精整,钱文凸显,铜色红润。“得壹元宝”四个字是隶书,写得遒劲有力,霸气十足。

钱的背面,大多都铸有“月文”。其中有一种,在穿孔的上、下、左、右都有“月文”,那就更是极品中的极品了。

比较有意思的是,“得壹元宝”和“顺天元宝”,钱文中是第一次出现“元宝”这个约定俗成的名称,且钱文顺序是顺时针排列(旋读),老百姓一念,就念得通了。

历来钱币收藏界就有一句话,叫作“顺天易得,得壹难求”。

清代有一本叫《古泉丛话》的书,里面讲了一个小故事。说是有个人急着用钱,就把一枚得壹钱质押给了一个山西人。山西人很识货,看到古钱大喜,当即答应借给那人三万钱。

山西人事后对人说,我愿意借给他三万这个大数,就是让他以后别想来赎回。

借了钱那家伙呢,事后也对人说,三万,这哪里值一枚得壹钱的价!我之所以只借三万,就是为了以后能赎回来。

可见这个得壹钱身价何等不凡!

到今天,在收藏界,得壹钱更是有价无市、难觅芳踪。这么说吧,你这辈子也许能亲眼见到华南虎,但不一定能见到得壹钱。

史思明后来也被他儿子给杀了,没得好死。他铸钱的时候,因为铜料不足,就把洛阳的铜佛都毁了,用来铸钱。据清代的《钱录》里记载,叛贼败亡之后,伪钱没有地方用了,大伙就又送回去铸佛。

世界上白闹一场的事,太多了!不过这史思明闹得也忒短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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