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唯有孔方
孔方兄自从诞生到现在,它的力量我们算是领教了,真是几人凭它上青云,几人为它落草莽!
马克思曾有一个著名的哲学概念,叫作“异化”。
这个词现在不少人在用,从新闻记者到国学大师。可惜大都理解错了,以为就是“变异”的意思。其实,马克思是说:一种由人创造出来的东西,后来强大到反过来支配了人的命运,这就叫异化。
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异化物。
它实在是一只万能的上帝之手。
各位兄弟姐妹,你们在日常生活中可能会有诸多烦恼,尤其是在人际关系方面,有万千烦恼丝扯都扯不断。
我也是,经常有牢骚、想倾诉、不满意。老想追问:究竟是世界错了,还是我错了?
忽然有一天,一位朋友点醒我:“假如你有了两千万,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是啊,还会有什么问题吗?没有了。
全没有了?!
这就是本小节的题解——“何以解忧?唯有孔方”。
道理简单极了。
但是这个终极道理,长久以来被许多玄而又玄的道理给遮盖了。
那么到今天,各位,你们就可以将那些烦恼丝一刀斩断了。从现在起,就一个念头、一个目标:对待钱,就像对待一个你心仪的美女一样(女性朋友们反之亦然),去热爱她、接近她、最终控制她。
积一二十年的努力,做这样一件简单的事,不可能毫无收效。
钱,既然是人创造的,我们就不该被它驱使得这么狼狈,而是应反过来驱使它。
你要清楚,从今后你终身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做好“反控制”。把你的全部精力、全部才华,都冲着这位孔方兄身上使劲!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经常可以在咖啡桌上、酒桌上,听到有年轻人侃侃而谈,什么“美联储”“摩根斯坦利”“罗斯柴尔德家族”……行了,朋友,别扯得太远了!
我们还远没到“美国打个喷嚏,中国就感冒”的程度。就算已经到了这程度,也不是你个人能控制的。
你个人需要注意的是,你的老板、你的同事、你的朋友、你的老同学、你的三姑六婆、等等等等——他们是如何成功的,他们有什么教训,他们在如何为生计而奋斗。
这中间,总有一个是你的榜样。
不要拒绝模仿。
别人走得通的路,你也就能走得通。
哪怕取法乎上、得乎其中,你也就算没白忙。
金钱这张网,就是再冷酷无情,也总会有一个洞可以让你钻出去。
在战术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在战略上,要有老牛的劲头打持久战。
——只要把这两者好好“相权”,朋友,我祝贺你,你基本就可以成功了,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赚钱的具体门道,你去读技术类的书,而读我这本书,只需要你获得这样一个信念:钱,孔方兄——这东西不神秘,很可爱,你能掌握它!
“何以解忧?”这是连曹操也感到困惑的事,我们以往的徘徊迷茫,更不足为怪。只要看清楚了问题的所在,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为了解惑,为了求真理,朋友,还是让我们跟着历史继续往下走吧。
散漫的晋朝连钱都懒得铸
结束三国纷乱局面的,是晋朝。司马懿的孙子司马炎,仿照曹丕篡汉的旧事,也来了一个司马氏篡魏,一统天下,建立了汉以后的统一王朝——晋。
晋这个王朝,名声有点不好,比较散漫,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后来终于惹出了大麻烦。
司马炎死后,儿子司马衷即位,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痴呆皇帝——晋惠帝。
他脑子有点问题,智商不高,从小就不爱读书,只懂吃喝玩乐。司马炎在世时很发愁,担心这傻儿子会丢了江山。
有一次,司马炎为了测验一下司马衷的思维能力,特意出了几道题考他,限傻小子三天之内交卷。司马衷拿到题目以后,哪里能答上来?他妻子贾南风很聪明,一看事情不妙,立刻请来几位有学问的老先生,赶紧为司马衷代解难题。
司马炎看了答卷,觉得答得都不错啊!看来这孩子并不傻,于是放心了。
这司马衷总算哄过了老爷子,后来顺利即了位,成了晋惠帝。
虽然当了皇帝,智力也还是有问题,并且被史官记录了下来,遗笑千古。
有一年夏天,晋惠帝带领随从到御花园去玩。听见池塘里有青蛙叫,他很好奇,便问:“这些咕呱乱叫的东西,是官家的还是私家的?”
这问题,就好比今天的所谓“姓社姓资”问题。
随从觉得这傻皇帝真是傻到家了,哭笑不得,可是又不敢不答,于是说:“在官家里叫的,就是官家的;若在私家里叫的,就是私人的。”
这也堪称千古智慧的答案!
还有一个关于晋惠帝的典故就更有名气,那就是著名的“吃肉粥”问题。
有一年天下闹灾荒,老百姓没饭吃,到处都有饿死的人。有人向晋惠帝汇报灾情,晋惠帝虽然听明白了,但有一点想不通,就问:“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肉粥呢?”
前一个“蛤蟆为谁而叫”的问题,已令人晕菜;这后一个“何不食肉糜”的问题,就更是中国史上“不朽的蠢话”了。
这孩子智力有障碍,不是他的错。可是让他当皇帝,就太不对了。
当今有人说,脑残不妨碍写时评,这话可能不错。可是晋惠帝管理的是一个大帝国,谁能不为他捏把汗?
司马炎做了27年开国皇帝,天下安然无事,可是晋惠帝上台不到两年,果然就出了大乱子。
他坐了皇位,哪里能执政?大政方针还不是一群小人说了算。社会上也乱了,“纲纪大坏,贿赂公行”,“忠贤路绝,谗邪得志”。有权有势的人仗势欺人,小人们互相援引举荐。老百姓把官场行为叫作“互市”,也就是“交易”。
那是古代中国的第一次拜金主义高潮,从官到民,全民都为钱而狂!
西晋著名的“竹林七贤”里年纪最小的一位,叫王戎。他做了官后,极其贪婪,到处收购田地、水磨,产业遍布天下。
这位竹林先生经常手拿筹码,计算自己的财产,日夜不停,以此为人生最大乐趣。
同时他又是出了名的小抠。家里有棵极好的李子树,他经常摘下李子去市场卖,每次都能卖上大价钱。可是又怕别人得到种子,他就把李子一个一个钻开,把核拿掉。
——谁能挡得住“我为钱狂”?
南阳人鲁褒有感而发,作了一篇论文《钱神论》讽刺时世,这大概是世界上第一篇关于钱的论文。实际上,鲁褒才是“孔方兄”一词的发明者。
《钱神论》把钱的“功能”说得活灵活现,比我说得好多了。
他说,钱这东西,“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
他以“有钱可使鬼”的谚语为例,说只要有钱,“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
怎么样?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吧。
可惜这位鲁先生愤世嫉俗,拒绝做官,隐身民间,世人不知其所终。
世风日下,倒也罢了,紧接着高层政治斗争又引发了一场内战。
当了皇后的贾南风,为了让自己的外戚家族掌握政权,与楚王合谋,发动禁卫军政变。此后因权力分配不均,一场司马氏诸王骨肉相残的“八王之乱”随之爆发。
八王互杀,整整闹了16年。晋惠帝最后被迫当了太上皇,实际是丢了皇位,死得很窝囊。据史书记载,是吃了一张过了保质期的饼,食物中毒死了(食饼中毒而崩)。但也有人怀疑他是被毒死的。
乱子还没彻底平息时,边疆又有异族趁乱杀进中原。堂堂的晋朝,统一之后才36年,仅传了四代皇帝,就被异族灭掉了,末代皇帝也成了俘虏。
幸亏有琅琊王在建康(今江苏南京)继承大统,把晋朝给延续了下来。刚被灭的那个晋朝,后来被称为“西晋”。新成立的这个,则叫作“东晋”。
这以后,北方就一直没消停过,不同民族一片混战,先后建立了成汉、前赵、后赵、前秦、后秦、西秦等“十六国”。
看这一段的历史年表,真是五花八门,国号把“东、南、西、北、前、后”都叫遍了。等到北方由北魏统一,东晋的末代皇帝也被迫禅位给权臣,宣告灭亡。不过这个偏安的东晋寿命倒也不短,一共苟延了103年。
西晋、东晋,史家习惯上合称“两晋”。这个两晋,在中国货币史上很特别,是唯一一个没有铸造货币的朝代。
晋朝流行玄学之风,主流意识形态很虚无,士大夫也都荒诞不经。不铸钱,究竟是因为懒,还是国事纷乱顾不上,不清楚了,反正是给中国货币史留下了100多年的空白。
那老百姓用钱怎么办?有啊,就用前朝的老货币。
西晋因为继承的是曹魏,所以用的是魏国的五铢钱。到了东晋,因为地盘在当年的东吴一带,所以就用东吴旧钱。
东吴旧钱我们知道,大的特别大,一当千、一当五千的都有,重量起码在10多克以上。东晋人也很幽默,把这种大钱叫作“比轮”——人人拿着车轮子去买东西!
国家虽然没铸钱,地方上却铸过一种五铢钱,是由一个叫沈充的人主持铸造的,民间都叫“沈郎钱”。
这沈充是何许人也,竟然能有权铸钱?
史书上说,这个沈充出身江南大族,“少习兵书”,有军事谋略,深得东晋权臣王敦的器重,被推荐做了官。沈充官职最高时做到了大都督,统率东吴一带的军事,跟周瑜差不多了。
他是在东晋建立的第三年铸的钱,民间把他铸的钱又叫作“小五铢”。这个钱质量很差,铜色发白(掺的锡太多),极薄极小,每枚只重1克,简直就是榆荚钱的翻版。
这种“沈郎钱”,到了唐代,诗人们还经常挖苦它,李贺有诗说“榆荚相催不知数,沈郎青钱夹城路”,李商隐有诗说“谢家轻絮沈郎钱”,这都是说它太不够分量了。
这个沈充后来的的结局,既很悲壮,又很有点搞笑。
沈充的老上级王敦,是世代显赫的士族豪门,有兵权,有地盘,位高震主,几次逼得当朝皇帝晋明帝没办法。后来王敦得了重病,明帝趁机发兵讨伐他,王敦也就索性扯旗造反,派人马进攻建康,逼得明帝亲率六军抵抗。
明帝事先派沈充的一位老乡去劝说沈充,许诺给予“司空”的职务,让他不要依附王敦。
沈充说:“司空司马的,都是万人瞩目的位子,岂是我能胜任的?且大丈夫与朋友共事,有难同当,怎么能半途变卦!”
沈充跟定了旧主子,在吴地起兵响应。
这还了得!明帝大怒,出了悬赏:有斩沈充者,可赏“三千户侯”。
就在这关键时刻,王敦病死,造反军队立刻溃散。沈充逃到老部下吴儒家里。吴儒假意收留他,把他诱骗到夹墙中关起来,笑说:“三千户侯到手了!”随后砍了沈充的脑袋。
两晋时期关于铸钱的事,就这一桩。
银子是在晋朝开始吃香的
我们已经知道,贝币的单位是“朋”;黄金的单位是“斤”(相当于现在的半斤)。可是自从有了铜钱后,还没有个单位可以称呼孔方兄。古人一开始是叫“一个子儿”还是“一枚”,我还真是翻遍古籍也查不着。
老是没有货币单位是不行的,所以从晋代开始,铜钱就有了单位,小单位叫“文”,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也!
大单位呢,叫“贯”。这个咱们大伙可能都熟,现代有个著名的昆曲剧目《十五贯》,故事取材于明代冯梦龙编辑的《醒世恒言》。
这十五贯,就是15大串钱。
那么“一贯”是多少?1000文。
看来,十五贯钱若由一个人背着,还是挺重的呢。
货币史发展到这个时候,就有点不健康了,有几个现象值得一说。
首先是私毁私铸,民间有一些豪强和不法分子,喜欢把钱毁了重新铸。这可不是为了增加GDP,而是有利可图。
这里又要普及一下铸造知识了。铜钱的主要材质,有红铜、青铜、黄铜、白铜等。红铜是纯铜,青铜是铜锡铅合金,黄铜是铜锌合金,白铜是铜锡合金。
把好好的足值铜钱熔化了,多掺进铅和锡,再缩小一点重新铸,钱就平白无故生出另外许多钱了。
这是明目张胆地掺假兑水。可是那时候没有质监局,没人管,三国时候的国家领导人刘备、孙权还带头铸不足值的钱。如此一来,官钱的减重减值和民间的私铸,两下里就真成了“朋比为奸”。
铸劣钱有利可图,谁还傻乎乎地铸好钱?这就是货币领域里“劣币驱逐良币”的定律。据说发展到今天,这个定律已经在不少单位的用人机制里起作用了。
这样日子一久,劣钱必然充斥市场,没法再流通了,因为大家都不认。
于是官方只好出面整顿,一番整顿下来,扫除了一些劣币,腾出了一定的空间。于是民间私铸又见机而起,兴起新一轮的造假高潮。
劣币就这样生生不息,越整顿越厉害。
再一个现象是,两晋的君臣太懒散,只顾着用前朝的旧钱方便,可是那旧钱,一是有外流、损耗的;二是大款们存钱越来越多,国家老是不铸钱,货币供应量就会严重不足,流通领域怎么办?
这老百姓也有法子。从晋朝时起,民间用钱有时候约定可以缺斤短两,学名叫作“短陌”,也就是不到一百文,可以当成一百文用。
第三个现象是,货币不够用,就学习三国,朝廷的赏赐和俸禄都不用钱,一律用布帛。发年薪时,大官小官都用车往家里运布帛。
两晋皇帝赏赐给臣下的布帛,一般数量都很惊人,动不动几千、几万匹。权臣桓温一次就曾得赏30万匹。那时候谁家富、谁家贪,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总得造个仓库来装这些布帛啊!
晋朝的西北地区和当时的北方政权更是彻底,连老百姓都不用钱,就用布匹。好好的一段布,买粮食剪去一块儿,买肉剪去一块儿,基本就不能用于做衣服了。
这种浪费,连有的官员看了也心疼。北方政权后来也先后铸过铜钱,企图取代布帛,但是推广不开。
北方的“成汉”在汉兴年间(338—343)就铸过“汉兴钱”,这是中国古代首次铸造的年号钱。这种钱很有意思,“汉兴”二字有竖读、横读两种,直读的钱文是篆书,横读的钱文是隶书。
东晋所辖的南方也有一些地区不用钱了,就用粮食代钱。这些地区,当时被称为“用谷之地”。
还要说一下的是,过去在西汉的时候,黄金曾经是重要货币,一般作为赏赐或者大宗支付使用,用量很大。但在两晋时期,黄金在流通领域就不常见了。
这是因为社会上奢靡之风渐起,富豪人家都用金子来打造器物首饰,黄金在流通中的数量越来越少,后来在一些地区干脆就退出了货币序列。
黄金一减少,白银的地位便急剧上升。在两晋时期的典册上,经常会出现以白银来标明物价的情况。
白银虽然从春秋战国时起,就已进入货币序列,但早先的地位并不高。秦始皇还曾经规定过,白银只能作为器饰收藏,不能作为货币使用。
到了晋代,货币大哥黄金悄然退市,小兄弟白银崭露头角的时候就到了!
白银大量进入日常流通之后,老百姓称银子,使用大单位的“斤”不太方便,以“两”为单位的就多了起来。《十六国春秋》里就记载过,当时“一斗米值银半斤”“一斤肉值银一两”。
这个时期的白银货币,形式上是银饼或者银铤(银片),都是需要称重量使用的,一块银子从几两到几十两不等。
至于后来,那白银的风光就更大了,在唐、宋、明、清都是主要货币,且是硬通货,国际上都认可。从明朝的万历年间起,连外国的银元都前赴后继地到华夏来助威,那都是后话了!
当然,黄金再怎么说也是大哥,在内贸中虽然基本退休了,在外贸上人家外商还是挺欢迎的。从东汉起,咱们老祖宗与大宛、大秦、安息、龟兹等国做贸易,进口马匹、珠宝、琉璃什么的,还是黄金大哥一人独大。
我们古代的货币历史,就像古希腊神话一样,也有所谓“青铜时代”“黄金时代”“白银时代”。这几个时代一过,再往后,就该是“黑铁时代”了。
钱居然能小得像鹅眼睛
东晋结束,中国进入了南北朝时期。南北两地各有几个“朝”,走马灯似的换。
南朝的名称,还比较好记,就是宋、齐、梁、陈。
北朝就不太好记,还是“东、西、北”的一通命名,在这里介绍了也记不住,我们下面就说到哪儿算哪儿吧。
南北朝,今人对它很陌生。其实它也有169年左右的历史,够长的,得几代人才能活过来。
当时南朝的人比较幸运,战乱相对少,其中梁武帝萧衍坐皇位时间最长,几乎半个世纪。其余时间,虽然皇帝换得频繁,朝代也换得频繁,但是老百姓基本照样过日子。
我们先讲讲南朝。
南朝一稳定,经济一复苏,商业就兴旺,用钱的地区也比东晋时有所扩大。只是半壁江山的皇帝,总不像有作为的样子,货币制度上还是乱七八糟。
南朝第一朝是宋朝。为区别它和后来那个出了岳飞的宋朝,史家习惯称它“刘宋”,因为这个宋朝的皇帝姓刘。
南朝第一帝叫刘裕,原是东晋的北伐名将,因为能力强、功劳大而主持了朝政,众望所归。后来干脆废掉了东晋的末代皇帝,自己开辟了新天地。
这个刘皇帝,有点像明朝的朱元璋,是个苦出身,坐上皇位后,仍然清心寡欲,车马不加装饰,后宫不奏音乐,内府不藏财宝,甚至连床脚上的金钉也令人取下,换上铁钉。他还把当年做工时用的农具,都一直保存在身边,至死不丢。
刘裕的皇帝做到第十年,看看老百姓还是在用东吴流行的各式旧钱,不像个新朝代的样子,于是决定铸新钱。
他铸的钱,是“四铢钱”,比五铢钱略小,但质量极高。钱一好,老百姓就不盗铸了。
这是什么道理?
过去的政府短视,铸劣钱敛财。可是钱一劣,民间盗铸的成本就很低,于是大家都来铸,造成伪币盛行,与政府的劣钱争抢地盘。
现在钱的质量一好,盗铸成本高,无利可图,“故百姓不盗铸”(《宋书》)。
你看,还是那个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歪”——老话!
可惜好日子才过了10年,刘宋与北魏打了一场大战,国力大损,第四任皇帝上台时再铸钱,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新铸的钱,叫“孝建四铢”,孝建是年号。这钱在陆续铸造发行的过程中,铜料不够用,政府就采取非常措施,规定凡是犯罪者可“以铜赎刑”——拿铜来就放人。
钱也越铸越小,又轻又薄,连轮廓边都鼓不起来。这下子盗版成本降低了,民间造假者蜂起,纷纷把古钱砸碎,获取铜料,用来铸小钱。
钱一掺假就不值钱,物价随之飞涨。害得政府赶紧贴出告示,颁布了钱币质量标准。
群臣对货币政策也有争论。有的提议,民间私铸就随他私铸,不如对铸钱者征30%的税,变非法为合法。有的说,国家完全可以铸二铢钱,这样可以省好些原料。当然也有人坚决反对,说这将“贻笑百代”。二铢钱,像什么话!
反对归反对,一切还得从国力出发。终于,在永光元年(465),二铢钱方案获通过,铸了“永光钱”,小小巧巧的。
省料了这还不好?民间不法分子乐颠了,紧跟着就仿铸,铸出来大批没轮廓的钱,老百姓称之为“荇叶”。荇叶,就是浮萍了。《诗经》第一首《关关雎鸠》里,就曾写到过它:“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你想,钱薄到能在水上漂流,得有多轻!
这可能有点夸张,可是后来刘宋政府还是感觉铸钱吃力,便又决定开放民间铸钱,那就更不得了啦。史载“由是钱货乱败”,民间盗铸的劣钱,一贯1000个钱,叠加起来高不过三寸,老百姓挖苦地叫它“鹅眼钱”。
——这还算积了点口德,当时在北方,还有叫作“鸡眼钱”的!
鸡眼是啥?脚底板的皮肤角质层增生,叫作“鸡眼”,这叫法大概就来源这种劣钱吧,很像啊。
还有比这更劣的,是一种“纟延(yán)环钱”,入水不沉,一捏就碎。这钱可咋用?数钱都没法数。夸张地说,十万钱还不够一捧呢。
人为了牟利,激发出来的才智真是匪夷所思。我在这里给大家说说,什么叫“纟延环钱”。
这是指钱币的内圈被剪去,只剩下“钱肉”和外轮廓的残币,一个个像瞎眼睛似的。换言之,不法分子把五铢钱的中心剪掉,只剩下一个外圈,就叫作“纟延环钱”。
剪下来的那个中心呢,也有专门术语,叫“剪边钱”或“剪边五铢”——也是可以用的哦!
有人要问了:那不是很费事,怎么剪啊?不费事,用一种空心圆凿,一凿一个,一凿一个,术语曰“錾(zàn)切”。
这就等于现在把纸币一撕两半来用,一元顶两元。
老百姓来气,都把这种圈圈钱叫作“大眼贼”“短命”。
看来货币的事,全靠利益驱动也真是不行。到后来,新接班的宋明帝见国家的面子丢大了,下了死令,严禁什么“鹅眼”“鸡眼”的流通,后来又禁止了私铸,再后来,连官铸也不铸了。
国家的造币衙门——钱署,摘牌撤销!
我们还是只用古人的钱吧。
几亿铜钱全化作了菩萨
宋之后,是齐,在钱币史上没什么可说的,基本没铸钱。
齐完了是梁,有了一点戏。这时候南方用钱的地方多了起来,出现了一个术语,叫“女钱”。
女钱,即“剪边五铢”,也就是上面说的,加工后中间剩下的那部分。一个方孔,外面有小小的一圈“肉”。
这种小小钱,可以拿来做一种游戏玩,叫“射雉戏”,射雉,是射野鸡的意思,具体拿这残钱怎么来玩,想破脑袋我也不知道。
后来在宋徽宗的那个宋朝,出了个年轻的钱币学家洪遵,写过一部《泉志》,那就是古代的《说钱》了。
《泉志》里保留了不少上自南朝、下到北宋人的钱币学理论和见闻。里面只提到过一句:“雉钱,小者至径六分,重二铢半。世有射雉戏,用此钱也。”
古人写文章,用字真是吝啬得很,就到此为止!
所以女钱也叫“雉钱”。
这钱还有一个名称,叫“五铢对文”,是指剪边剪得较多的一种,钱上的文字只剩下一半。
梁朝的开国皇帝梁武帝萧衍,还下令让钱署专门铸了一种女钱。因为这是官铸的,所以民间叫它“公式女钱”。
钱没有边,怎么就叫女钱?这我也想不出来。也可能是古代的性别歧视吧,次一等的为雌?但愿没有什么黄色的意思。
梁武帝这个人,不单在南朝皇帝里,就是在历代皇帝里,也是有特色的一个。他多才多艺,文武兼备,会作诗、懂音乐。南北朝时期中国佛教盛行,他晚年也成了虔诚的佛教徒。
信佛之后,梁武帝不近女色,不吃荤,不仅他自己这样做,还要求全国人民效仿。还要求祭祀宗庙不准再用猪牛羊,要用蔬菜代替。他吃素,要神灵也跟着吃素。
他还几次“舍身”到庙里做和尚,就是不出来管理朝政,害得大臣先后凑了四万万钱来赎他。
在货币领域里,他也有惊人之举。自宋明帝停止铸钱以后,民间都使用古钱,货币供应量严重不足,到梁朝几乎又要回到实物交易了。梁武帝决心整顿,先是禁了古钱,又禁了私铸,最后索性连铜钱也都禁了,改铸铁钱。
铸铁钱,是因为铜料实在不够用。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使用铁钱。
他也不想想,铁钱固然不缺原料,但是更能刺激私铸。果然,铁钱通行十多年后,民间真的、假的铁钱堆积如山,物价狂涨。
市场交易就更为壮观,拿钱袋子去做买卖是不行了,都用牛车一车一车地运钱。哪还有按多少文来数钱的了,都是按贯来计数。
据记载,买米一斗,要铁钱80万;买狗一只,要铁钱20万(《魏书》)。那年头,人人都能腰缠万贯。
铁钱的信誉荡然无存,等到梁朝灭亡后,铁钱也就废止了。
这个“黑铁时代”,也是南北朝政治史中比较荒唐的一幕。
梁朝为什么铜料奇缺呢?原来是跟佛教兴盛有关。
唐代诗人杜牧《江南春绝句》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其实在南朝,何止四百八十寺?梁武帝时仅建康城内,就有寺庙700多座,和尚尼姑人数过万。
有庙,就得有菩萨,那时的菩萨不全都是泥塑木雕,很多是用铜浇铸、用金涂面的,以示虔诚。还有寺庙装饰、佛教仪式用的大量法器,也都非铜不可。
这样,庙里用去的铜材,就不知能铸几万几亿钱了。此外,大臣们为梁武帝赎身用的四亿铜钱,八成也都有去无回,全变成了菩萨金身。
铜一稀缺,人们就越发珍惜,舍不得用铜钱,你收藏我也收藏,流通的铜钱越来越少,以至闹起了钱荒。
这一时期的“短陌”已成了规矩,梁朝的东一半国土上,是八十当百,叫作“东钱”;西一半国土上是七十当百,叫作“西钱”; 唯有京师稍体面一点,以九十当百,叫作“长钱”。
到了梁朝快咽气的时候,铜钱已是三十五当百了。
人真是太聪明了!“短陌”,呵呵,这就相当于把纸币撕成两半用。这是民间自发的“增值法”。
梁武帝早年驰骋疆场,雄姿英发,政治上也很清明,到晚年却昏聩得无以复加。后来有个羯族人侯景作乱,以1000人起家,没几天工夫竟纠合了10万人众,打进了京师,把这个85岁的老皇帝看管起来不给饭吃,硬是给活活饿死了。
梁朝完了,接下来是陈朝。陈朝的开国皇帝陈霸先,也是一代英主,治军从政,都有雄才大略。他少年时贫寒,当过打渔郎,后来做官也是从基层起步的,当过里长和油库的小官。
梁武帝死后,他总揽了梁朝的军国大事,几次谋划完成中原统一大业,极受百姓拥戴,最后受禅让做了新朝代的皇帝。
陈霸先登基后,政治清明,江南一片安泰。
后来的唐太宗和魏征,都很佩服他。魏征认为陈霸先功勋不下曹操、刘裕,雄豪无愧刘备、孙权。
可惜,天不怜才,他登位才三年,就病逝了。否则,后面隋唐的历史可能都要改写。
陈朝起初所用的钱,也还是乱七八糟,鹅眼钱也在流行,粮食布帛也当钱用。到第二个皇帝时,开始铸五铢钱。这是汉武帝以后罕见的好钱,相当精整,一当鹅眼钱十。
到了陈朝后期的宣帝时,大概财政有点紧张了,又铸所谓“太货六铢”,一当五铢钱十。
这是又要明明白白地抢钱了,老百姓坚决抵制。这个六铢钱上的篆文“六”,写得像一个人双手叉腰,于是就有人编出民谣来唱:“太货六铢钱,叉腰哭天子。”
这歌谣,真的就唱衰了陈朝。
宣帝一死,六铢钱也就停用。下一个皇帝是谁?是做《玉树后庭花》曲子的陈后主!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歌词写得太丧气,南朝也就在他这儿亡了。
最牛的钱出在北朝末代
既然是说南北朝,有南朝就有北朝。因为北朝多为“胡人”建立,在古代正统史家的潜意识里,北朝政权多少有点来路不正,后世士大夫对北朝的兴趣也不大。影响至今,实际上我们对北朝也十分陌生。
其实最后结束了南北朝分裂局面的隋唐,严格意义上都属于“北朝”,可是因为这两个大王朝都是正统,印象中这又天经地义是“我们”的了。古代的“华夷之辨”,就是这么矛盾。
好,我们来看北朝的第一王朝——北魏。
这是个鲜卑族政权,疆域辽阔,黄河流域尽为其所有。后来它又出了个极为倾慕汉文化的孝文帝,把都城从原来的平城(今山西大同)迁到了洛阳,禁止胡服胡语,彻底汉化,可以说成了“我们”的北方大帝国。
在前面我说过,北方有很多地方不用钱。北魏铸钱也很迟,在孝文帝太和十九年(510)时才开始铸钱,称“太和五铢”。不过这钱的品质极其低劣,只在京师地方流通,出了京师,人家不认。
15年后,北魏又铸了一次五铢钱,质量就好得多了。
尽管国家有了自己的钱,但到了北魏后期的孝明帝时,仍有许多地区不用钱。
当时的尚书令王元澄汇报说,民间用布帛粮食代钱,多有不便:“用布帛不能一尺一寸地剪开,用粮食则给百姓增加负担。”人民之所以不用钱,是因为钱币的供应量不足。他建议,应该准许民间放开使用前代的古钱、旧钱。
他这用心是好的,但是没有估计到效果——只要是个钱就能用,那钱制就太杂了。钱一杂,老百姓不好辨认,不法分子就该乐了,又是私铸的好时机来了!
这之后,私铸果然如烈火燎原。史书记载,当时私铸的劣钱,“徒有五铢之名,连二铢都不到,薄得比榆荚还甚,一穿绳子就破,放在水上,几乎不沉。”
民间把这样的钱叫什么?叫“风飘”“水浮”!(《魏书》)还有从南朝流过来的劣钱,像“鸡眼”“纟延环”之类,也都跟着凑热闹,就是法令也不能禁止。
北魏的一部分后来东迁,把都城迁到了邺(今河北临漳),改称“东魏”,不久就被“北齐”取代。
北齐的都城仍在邺,开国后铸过一种“常平五铢”,分量很足,是北朝难得的好五铢钱。
可是到了北齐第二代皇帝,私铸就又猖獗了,仅在邺城使用的“常平五铢”,就有四种颜色,这中间有三种肯定是伪币。河南一带就更甚,过量掺铅掺锡的假钱公然流行。
北魏还有另一支留下来没有迁移,也成立了新政权,改叫“西魏”,不过只传了三代,就被新起的“北周”给灭掉了。
北周的气势比较猛,铸起钱来,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一开始它铸的货币,叫“布泉”,价值是一个当五铢钱5个。
流通16年后,又铸“五行大布”,一当布泉十,也就是一个当五铢钱50个。
后来又把布泉废除了,5年后又铸“永通万国”,一当五行大布十,也就是一个当五铢钱500个。
——都是一个规律,一开始还有所收敛,让你扑腾个十多年,养肥了,就开始狠狠抽你的血!
不过,北周的皇帝和钱署署长,大概都是极富审美意识的人,铸的钱非常精美。
它这三种钱,就是现代收藏界有口皆碑的“北周三品”。其中的布泉和王莽铸的布泉同名,但是很好区分。想收藏的哥们儿可以记住:王莽的布泉略大一些,篆体“泉”字中间的一竖是断开的。
“永通万国”就更牛,被公认是魏晋以来各种钱中“最牛”的钱。它的外廓非常凸出,钱肉很厚,钱文是一种“玉箸篆”字体,但是又有一点“铁线篆”的味道,堪称钱文书法中的极品。
这枚罕见的古代好钱,在当今的收藏市场被爆炒,有价无市。有生之年你要是能亲眼目睹一枚,那就烧高香了。
但是,钱的质量好,这只能是后世收藏家的福气。钱大而不足值,则是当时人民之祸。这个,我想大家都能分得清了。
把钱命名为“永通万国”,从北周的本意来说,是想让这钱不仅能永远流通,而且能在许多国家都流通。
想得美呀!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永通万国”铸造的第二年(580),铸造这个“全球货币”的宣帝宇文赟,就因荒淫过度一命呜呼了,年纪才22岁。
继位的静帝年幼,才8岁,大权落在皇后杨氏之父杨坚手里。一年后,杨坚老爷子一脚踹掉了皇位上的外孙,代周称帝。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隋文帝了,一个统一的大隋朝就此建立。
南北朝,完了。
古代的和尚也是金融工作者
下面再来看看南北朝的信贷事业,这一时期的信贷工作,是相当有创造性的。
从史籍上来看,总体还是南朝为老百姓赈贷和免债的记录比北朝多,尤其免债的次数相当多。北朝的情况,也许是史官没有尽职,反正看起来很一般。
南朝刘宋的第三个皇帝,是宋文帝刘义隆。这也是一位少见的好皇帝,他在位期间,提倡文化,整顿吏治,清理户籍,尤其重视农业生产。元嘉十七年(440)﹑二十一年(444)两次下令,减轻或免除农民积欠政府的“逋债”。
逋(b),就是拖欠之意。
不是还不起钱吗?免!
史家称他的统治时期为“元嘉之治”——难得呀!
后来宋、魏爆发大战,老百姓被殃及池鱼,损失惨重。宋文帝又下令优厚贷给百姓钱粮,以恢复家园。
梁武帝在这方面也很不错,早年曾下诏,要求各级官府对缺少粮食、种子的农民,要赈贷抚恤,务必到户。晚年他虽然有点胡闹了,但对老百姓还是很同情的。在大同七年(541)十一月九日这一天宣布,当天天亮以前的所有民欠官债,无论多少,一律免除。
这方面的记载多了,没法全部引用。至于衙役催租讨债、猛如虎狼的情况,那大约也有。“封建社会”嘛,那是免不了的。但是自从孔夫子说了“苛政猛于虎”的话以后,君主敢厚着脸皮做猛虎的,也不是特别多。
起码那时候,良民在家中坐,没做过亏心事,就不用担心有人来强行拆房子揭瓦。
再看北朝这边呢,虽然较少有赈贷,但遇到荒年也会开仓赈济,发放粮食布匹给灾民。北魏时有一次遇到旱灾,宣武帝曾经责令天下的有粮之家,除留出一年的口粮外,存粮都要拿出来借给饥民。
这是一次史上比较少见的全民赈灾,而一般情况下,赈灾是国家天经地义的责任。
南朝的刘宋也有过一次信贷上的创举,在宋、魏大战时,军费不够,文帝刘义隆下令,江南四州凡是家产满50万的富户和财产满20万的僧尼,都要把家产的四分之一借给政府打仗用。
——你们富裕了,也为国家尽点责吧!朕就拿江山作担保,总可以吧?
当然,那时候的王朝毕竟是“地主阶级代表”,不可能都是菩萨心肠。在高利贷方面,王侯、官僚对百姓盘剥得很厉害。
宋文帝有个儿子在荆州,用短钱一百借给平民,收回时要偿还最好的白米一石,值一千钱,而且只折成钱收回,不收米。那不是1000%的利率?吓死人!
还有北齐的末代幼主,向民间征用物品都是早上要、晚上就要收齐。经办的官员就趁机敲诈,借钱给人民去火急置办东西。但借给你的钱,注意烫手——都是借一还十,也是1000%的利!
百姓之苦,有时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北魏孝庄帝就曾下诏,免去所有的民欠官债,无论是一钱,还是上万,都一笔勾销。可是他只能免去官债,对民间的债务就无权干预了。
南北朝在信用事业上还有一大创举,那就是人们终于有个机构可以贷款和存钱了。
在汉朝,民间的借贷都是个人之间的事,放款业务也是商人的行为,没有哪个机构愿意揽下这个事。
存款业务更是没影儿,都用扑满。大富豪的钱多,一百个扑满也装不下,就挖地窖,用窖藏。
至于两晋时期,国家连钱都懒得铸,信用事业当然也就没什么起色。
而到了南北朝,一切不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信用机构产生了,这就是寺庙。
佛教在传入中土后,运气特别好,深得皇室和官僚阶层的青睐,小老百姓对它也很痴迷——大家都要有个信仰嘛。所以寺庙享有许多特权,比如免税、免役,经济上的负担比任何人都轻。
寺庙不仅花得少,收入也多。上至皇帝下至地主、商人,为了表示虔诚,无不争相向寺庙施舍土地和财物。这些土地,又可以转让或出租食利,正符合了“富者更富”的马太效应。
当时寺庙长年累月就这么只进不出,当然都富得流油。和尚们过得再奢侈,因为受到教规的约束,消费还是很有限的。
这大量的钱白白窖藏起来,不是极大的浪费吗?怎么办,放债!于是寺庙作为一种中介性质的组织机构,就开始面向社会,进行规模化的放贷。
资金要盘活,和尚们要富起来,他们自己就兼做银行职员。
——佛当然是慈悲的,但那时候佛的信徒不一定事事都讲慈悲。
在我过去的印象里,古代应该是寺庙向社会施舍才对,但实际情况正好就是倒过来的。南北朝的寺庙放贷,一开始还带有赈济性质,扶贫济困什么的,到后来抵挡不住利益的诱惑,基本上成了放高利贷,重在取利,而不是行善。
他们言与行之间的矛盾之处,当时的人并不以为有什么荒谬。
寺庙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体,办理贷款业务当然比私人方便,渐渐地就有了信誉,客户网络也遍及各处。有的地主、官僚、王侯也有钱多了没处用的苦恼,于是也来委托寺庙放款,寺庙从中收取一定的管理费。
这么一来,寺庙就具有了储蓄的功能。钱多,就请往我这儿放,信誉可靠,还能生利。
据记载,南齐的招提寺和南梁的长沙寺,都有一个叫作“典质”的部门,又称“质库”,专管放款。不过这个典质,究竟是当地士绅充当法人呢,还是寺庙本身就是法人?弄不清楚,反正是由寺庙在经营管理。
典质开展的业务分为两种:抵押贷款和质押贷款。
这里要给大家形象地解释一下,两种业务的区别——抵押主要是针对不动产,比如有人要想寺庙借款,就把自己的房子作为债权的担保,一旦还不上款,房子要归债权人(寺庙)所有。在借款和还款的过程中,借款人的房子产权是不用改变的。
这跟现代银行的抵押贷款一模一样。
可是质押不同,质押是针对动产的。比如借款人把自己的一床被子交给债权人(寺庙),作为债权的担保。要是还不上钱,这床被子就甭想拿回去了,寺庙愿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这一说,大家就明白了:质押原来就是典当,质库就是最早的当铺。
在南北朝那个时候,有很多东西都可以拿来质押,比如黄金、衣服、首饰、牲畜等;要想借小钱的,拿一束麻来也行。
我们说过,在南北朝粮食布匹也是货币,所以谷帛也可以放贷。当然在还贷的时候,寺庙是一定要“多收三五斗”的。
整个南北朝期间,信用机构仅有佛教寺庙一家,别无分店,政府也没来插一手。
寺庙放贷虽然图的是牟利,但有了典质,毕竟是大大方便了群众——谁没有急着用钱的时候呢?把自己的东西拿去庙里典点钱出来,总比向亲朋借钱看白眼强吧?
有了寺庙这个融资中介机构,古代中国的金融业,到此就已基本完备。
读史时我常有这种感觉: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在社会生活中表现出的种种活力,真是令人惊叹!它精神物质两手都抓,两手都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