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江让林见鹿说得一时哑口无言,但很快他就又眨起那狡黠的眼睛说话了:“那我要是能帮你们找到他,你们给我什么好处?”
虎毒尚且不食子,在张长江这,人性自不必说了,连动物性似乎也没有了,霍灿不明白,张长江何以是这样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霍灿看了看林见鹿,她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惭愧。
林见鹿似乎对张长江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他说:“那你要什么好处呢?”
张长江眨了眨眼睛说:“你们给我三千块钱,我就给你们说。”
林见鹿说:“太多了,我们也没有钱,既然这样,我们也不问了,我们自己找吧。”说着,拉起霍灿的手就往外走。
霍灿似乎有点不甘心,稍微挣扎了一下。但紧接着,林见鹿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捏了一下,霍灿马上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跟着他就往外走。
看到林见鹿和霍灿真的走了,已经出了大门,张长江赶紧追了出来。他喊道:“淼淼,别走,爸爸逗你玩儿的。我不要你们钱,你们回来吧。”
林见鹿和霍灿站住,张长江走过来,拉住霍灿的手。张长江的手很脏,有油腻腻的感觉,但霍灿的心里还是动了一下,这就是父亲。霍灿乖乖地跟着他回去了,林见鹿跟在后面。
望着前面的父女俩,林见鹿也是心多感慨。这些年,他也算是见识了这人世间的许多常情之外的事情,见识了许多常人之外凶顽之徒。有很多在外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对待亲情上,却又满是柔情。比如他几年前办的一个案子,一个连环杀手,连伤了二十多条人命,在女儿罹患白血病后,主动投案伏法,为的是能给女儿捐骨髓。但很遗憾,他没能和女儿配型成功。而又有许多在外的老好人,却会对亲人痛下杀手。比如他刚刚办完的一个案子。一个大学生儿子竟然杀了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单亲母亲。所以很多奇葩人很多奇葩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对张长江这样,在面对亲生女儿时,利益至上,而且能毫无廉耻地毫不掩饰,他还是颇感意外的。是什么让张长江成了这副样子?还是他的本性就是如此?如果他本性就是如此,当年的秦娜又怎么竟会嫁给这样的人?
重新回到屋里,张长江似乎也恢复成了一个正常的人,他看着霍灿说:“淼淼,我才就是逗你们玩的,我这马上就断顿了,我是饿糊涂了,才说管你们要钱的。”
林见鹿看张长江又有要卖惨的趋势,连忙拦住他的话头说:“您说您认识弟弟的父亲,那您就跟我们讲讲他吧,告诉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
张长江于是说:“我当然认识他了,扒了他的皮儿,我都认识他的瓤儿,因为我是太熟悉他了。按理说,他还算是我的发小,他还是你奶奶的干儿子。”
张长江的话让霍灿和林见鹿都大吃一惊,这张长江不是在胡说八道吧?
也许是看出两人表情里的意思,张长江说:“我说的可是实话,我可没骗你们。天地良心,我这一辈子都是被这个王八蛋给坑了。”
林见鹿说:“只要您说实话,我们就会相信。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张长江叹了口气,说:“其实这话现在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了,也难怪你们不信。谁能信我这样一个人,也曾经有过体体面面的生活呢。我老家不是这霁红村的,我小的时候是住在城里,住在浮梁县城的。我认识于梁是在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们那个时候上学,不象现在小孩儿上学这么累,我们一天六七节课,放学了也不留多少作业,尽是玩儿。我小的时候,我父亲,也就是你爷爷爱钓鱼,我也就跟着钓。等上初二的时候,我钓鱼都成瘾了。那时候于梁和我是一个班儿的,有一天放学,他追上我说,他听说我钓鱼钓得好,每天都能钓到大鱼,他想跟着我学钓鱼,补贴点家用,他说他爸死了,他妈成年不着家,就他和一个瘫痪奶奶在家。我一听也可怜他,再一个,想着有个人做伴儿钓鱼,也蛮好的。就答应了他。我还借给他鱼杆鱼线啥的。他是啥也没拿,就跟着我学钓鱼。刚开始他总是钓不到,我就把我钓到的鱼给他,虽然不能卖钱,但至少可以给他家改善改善生活。”
张长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象陷入了沉思,又象领悟到了什么,果然他接下来的话变了味:“这人啊,就不能心善。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心慈面软招祸害。我妈就是,就是你奶奶。你奶奶一辈子做好事,不是帮东家就是帮西家的。虽然大伙儿都说她好,说她是好人,但有什么用?那天,我和于梁钓到了两条大鱼。我不是说了嘛,自从于梁跟着我钓鱼,我钓到的鱼也都给了他,所以我家也好几天没吃着鱼了。于是,那天我就把鱼拎家去,让你奶奶给做着吃了,当然,我也让于梁跟着我一起回家吃了。于梁长得个小儿,还一脸可怜相儿。吃饭的时候,一个人吃了好几大碗饭。你奶奶就说他可怜,问了他的家庭情况,更可怜他了。结果他临走时,你奶奶不光把留给你爷爷的鱼给他拿了一半儿,让他回家给他奶奶吃,还给了他十元钱,那个时候的十元钱,能赶上现在的一百多块钱呢。从那以后,你奶奶就经常让于梁到我们家来吃饭,不光吃,临走时还给他的瘫痪奶奶带。这么的一来二去的,他和我们家就熟悉了,俨然是我们家的另一个孩子。等我们初中毕业的时候,有一天,他来我们家,带着两盒糕点,说是感谢这两年我家对他的照顾。初中毕业了,他不上高中了,他妈要带着他出去学戏挣钱了。对了,他妈成年不着家,就是跟着戏团到处跑的。然后他又说,要是我妈不嫌弃,他就认我妈做干妈。他要认,我妈也不好意思拒绝。其实他要认你奶奶做干妈,就是想占我家的便宜。就这么着,他成了我妈的干儿子。这下可倒好,他三天两头地来我家,那个时候,我考上了高中,因为学校离我家远,所以我住校,一个星期回家一天,有的时候赶上期中期末考试,兴许一个月才回家一趟。可于梁呢,他刚去跟他妈学戏,学得也不好,人家也不咋让他上台,这样他就有很多空闲时间,只要是有空闲时间在县城里头,他就跑去我家,甜言蜜语地哄你奶奶,你奶奶就给他做好吃的,当然是连吃带拿的,但你奶奶也心甘情愿啊。这么着,我看后来你奶奶对他比对我都好了。”
张长江唠唠叨叨讲他和于梁当年的往事,和现在霍灿要找弟弟的父亲关系似乎不大,霍灿就有些着急。这些过往,张长江可以简短捷说嘛。倒是林见鹿似乎能理解张长江,为什么细致地讲这些过往。也许这些过往就是张长江人生中最令他回味的高光时刻吧。这些过往,就是他的人生滋味吧,他有机会细品,那就让他好好品味吧。也许这倒能引起他的人性回归呢?所以当他看到霍灿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时,他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耐心地听下去。
而张长江却也马上讲到了事情的转折,这转折不由得令不耐烦的霍灿也唏嘘不已,她开始同情父亲了。对,有那么一刻她在心里认了他这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