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灯,林见鹿看着这个叫张长江的男人,他想,他知道霍灿是谁了。他回头看霍灿,却发现霍灿已是泪流满面。
此时这个叫张长江的男人还有点懵,他抬头看着林见鹿,突然身子向前一倾,林见鹿大概以为他要袭击自己,他敏捷地一侧身,正待做出反击,不料张长江却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不住地求饶:“大兄弟,你饶了我吧,我是真没钱啊。那个瓶子也是我骗风爷的,那个瓶子肯定让那个臭娘们儿给野汉子了。”
此时霍灿记忆的闸门已打开,往事如洪水般奔袭而来,听到张长江提到瓶子,她不由得恨恨地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着那个瓶子!
霍灿在看清楚张长江的面容后,头脑里豁然开朗。往事如舞台剧一样,在她的头脑里一幕幕地拉开:
眼前这个男人,红头胀脸地从外面进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秦娜,哦,现在自己应该叫秦娜为母亲吗?是的,霍灿在看清张长江的一霎那,她记起了自己是属于这个家庭中的一员,那时她叫张长江为爸爸,叫秦娜为妈妈,但她对他们并没有多少亲切感。因为他们曾经,让还是那么小的她饱受苦痛。
张长江坐在床沿上,秦娜,还是叫她母亲吧。母亲就下意识地把弟弟,对,那个当年母亲抱走的小婴儿是弟弟。母亲就下意识地把弟弟往自己怀里搂了搂。而自己就坐在母亲的身后,自己也下意识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张长江开始说服母亲,让母亲把霁红瓷瓶拿出来。他说:“那个瓶子是值钱,可你不把它变成钱,那它就不值钱,就和家里的尿罐子一样。好娜娜,你把它给我,我把它换成钱,咱们造大房子,再给你和孩子都买点儿象样的穿戴,你看谁家象咱家这样,日子过得叮当响。”
母亲紧紧抱着弟弟说:“日子过得叮当响,那怨谁,你要是不赌钱,不喝大酒,咱家至于这样吗?瓶子肯定不能给你,这是我家祖传的,以后还得传给淼淼呢。你就别惦记了。”对,霍灿想起来,从前自己是叫淼淼的。
“我赌,我赌还不是因为你偷人!”张长江的声音里充满愤恨,
愤恨的张长江想站起身,但他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床脚下,好象是跌下去的过程中,床沿撞痛了他,他突然暴怒了,他拾起地上的皮鞋,向母亲砸来,而母亲抱着弟弟灵活地躲开了,皮鞋砸在淼淼(霍灿)的小脸儿上,瞬间,淼淼的眼睛被什么迷住了。那时,她还没感觉到疼痛,而当张长江从地上爬起来,用一块脏兮兮的毛巾擦自己脸上的血时,她才感觉到钻心地疼痛。她嚎啕大哭。张长江越擦她越哭,血一直在汩汩地流着。而母亲则抱着弟弟,远远地站着。母亲说:“你别擦了,越擦孩子越疼,你赶紧带她去诊所吧。”张长江并没有听母亲的话,而是继续用那块脏毛巾,擦着淼淼的伤口,一会儿血就浸湿了整块毛巾,这时张长江才拎起淼淼说:“别他妈嚎了,丧门星,有你老子倒血霉了”,然后把淼淼连拖带拽地去诊所。但淼淼的伤口太大了,诊所的叔叔说需要缝针,他的诊所没有缝针设备,让张长江骑车带淼淼去上屯儿诊所看看。但张长江喝醉了酒,自己走路都踉踉跄跄,根本没法带淼淼去上屯。最后是诊所的叔叔骑车带着淼淼去的上屯,在上屯的诊所缝了七针。在诊所叔叔骑着自行车,带着淼淼去上屯的时候,淼淼想,他要是自己爸爸多好啊!
霍灿的记忆被林见鹿的声音打断。这时张长江已经被林见鹿扶起来,坐到床沿上,大概是因为霍灿的原因吧,林见鹿对张长江还是挺尊重的,他叫他大叔:“大叔,你说的风爷是谁,还有瓶子,什么瓶子?”
听到林见鹿的问话,张长江似乎才从懵的状态清醒过来,但随即他的眼光里就现出了狡黠。看着这种眼光,林见鹿知道,这种人的本性就是,只要自己从别人的威胁和算计中一解脱出来,马上就开始算计别人。
张长江在算计着,而霍灿头脑中,第二幕场景已经展开:母亲已经是鼻青脸肿,但还死死抱着弟弟和一个红瓷瓶,张长江在奋力抢夺着。如果不是张长江在醉酒状态,也许他早就得手了吧。这个时候淼淼在哪儿?淼淼在一旁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母亲用一只脚把淼淼往前一推,让淼淼置身在他们夫妻中间,然后她一只胳膊夹着弟弟,另一只手举起了霁红瓷瓶,她说:“你敢再上前来抢,我就摔了它,让它一文不值!”淼淼(霍灿)看到母亲狰狞的面孔,然后是张长江垂头丧气地跌坐在地上。
这时张长江已经从他的算计中跳出来,他问林见鹿:“你们不是来讨债的啊,你们不是风爷派来的人啊?”说着,他才抬头,开始打量他们三个人,当他看到霍灿时,他的眼里现出了疑惑。
霍灿也看到了张长江眼里的疑惑,但第三幕场景,却不可阻止地在头脑里浮现:嘴角流着血的母亲还是怀里抱着弟弟,而淼淼却被张长江抱在怀里,对,是抱在怀里。在淼淼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来就没被父亲或是母亲抱过。父亲总是打母亲,捎带着也打自己,不动手打人就是万幸了。而母亲怀里始终是抱着弟弟,即使是在自己血流满面,痛得哇哇大哭的时候,她也没有走过来抱抱自己。而现在,张长江抱着自己。但淼淼却感觉不到父亲的温暖和爱意。父亲,不,还是叫张长江吧,这样感觉更顺遂些。张长江一边抱住自己,一边威胁着母亲:“你听着,你今天要是不把那个霁红瓷瓶交出来,我就毒死她。”说着,他就捏住自己的双腭,把半瓶苦森森的东西灌进自己嘴里。淼淼拼命地挣扎着,她想往外吐,但越挣扎,咽进去的越多……最后,张长江放下淼淼,然后里倒歪斜地倒在床上,倒在床上的张长江说:“我可不是吓唬你,这东西吃下去,如果24小时不吃解药,定死无疑。这个解药只有我知道是啥。我限你24小时,把那个霁红瓷瓶给我取回来,藏哪儿就上哪儿给我取回来。还他妈敢给老子往外藏东西了……别翻老子身上,打扰老子睡觉,那解药没在老子身上,老子知道秘方,还没去抓药呢。告诉你抓紧啊……”张长江嘟嘟囔囔很快就打起了鼾。
淼淼拼命地往外吐着,但越想吐,越吐不出来。这时母亲也过来帮忙,她捶着自己的后背。可还是吐不出来。淼淼哭着放弃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而母亲似乎也放弃了。母亲想了想,似乎下了一个大决心,她说:“淼淼,妈妈得离开这儿,不然妈妈和弟弟早晚得没命了。你先看着弟弟,妈妈出去取点东西。”
妈妈很快回来了,她手里拿着那个霁红瓷的直口瓶。母亲开始收拾东西,但淼淼发现她没有收拾自己的东西。最后母亲一边用弟弟的尿巾包裹着霁红瓷瓶,一边对淼淼说:“这是你的,妈妈替你拿着,绝对不能落在他的手里。你是他亲生的,他不至于让你死。你隔一会儿喊他一下,别让他死了。他死了,就没有解药了,你也得死。记住了啊,等他醒了,就让他赶紧给你解药。”说完,母亲抱起弟弟,背起那个装了霁红瓷瓶的布背包,看了一眼儿还在哭泣的淼淼,就冲进漆黑的夜色中……淼淼想跟着妈妈,她想追出去,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因为她吃了爸爸灌的毒药,离开了,没有解药,她就得死。生命的威胁,这不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能承受的。
林见鹿没有回答张长江,而是又问了一遍张长江:“风爷是谁?瓶子是霁红瓷的吗?”
此时张长江的眼光正落在霍灿身上,他在疑惑中,还是没有回答林见鹿。
霍灿和张长江四目相对,她冷冷地问他:“你还记得秦娜和张淼淼吗?”
张长江转着眼珠回答:“秦娜?她早死了,淼淼,淼淼也死了。”
淼淼也死了?怎么回事儿?淼淼不就是霍灿自己吗?霍灿又是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