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经〕十有八年春,白狄来。夏,晋人执卫行人石买。秋,齐师伐我北鄙。冬十月,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②。同围齐。曹伯负刍卒于师。楚公子午帅师伐郑。
[原文]
〔传〕十八年春,白狄始来。
夏,晋人执卫行人石买于长子,执孙蒯于纯留②,为曹故也。
秋,齐侯伐我北鄙。中行献子将伐齐③,楚与厉公讼,弗胜;公以戈击之,首队于前,跪而戴之,奉之以走,见梗阳之巫皋④。他日,见诸道,与之言,同。巫曰:“今兹主必死;若有事于东方,则可以逞。”献子许诺。晋侯伐齐。将济河,献子以朱丝系玉二珏而祷⑤曰:“齐环怙恃其险,负其众庶,弃好背盟,陵虐神主⑥,曾臣彪将率诸侯以讨焉,其官臣偃实先后之。苟捷有功,无作神羞,官臣堰无敢复济。唯尔有神裁之!”沈玉而济。
冬十月,会于鲁济,寻梁之言,同伐齐。齐侯御诸平阴⑦,堑防门而守之,广里。夙沙卫曰:“不能战,莫如守险。”弗听。诸侯之士门焉,齐人多死。范宣子告析文子⑧,曰:“吾知子,敢匿情乎⑨?鲁人、莒人皆请以车千乘自其乡入,既许之矣。若入,君必失国。子盍图之?”子家以告公,公恐。晏婴闻之,曰:“君固无勇,而又闻是,弗能久矣!”齐侯登巫山以望晋师。晋人使司马斥山泽之险,虽所不至,必旆而疏陈之。使乘车者左实右伪,以旆先,舆曳柴而从之。齐侯见之,畏其众也,乃脱归。丙寅晦,齐师夜遁。师旷告晋侯曰:“鸟乌之声乐,齐师其遁。”邢伯告中行伯曰:“有班马之声,齐师其遁。”叔向告晋侯曰:“城上有乌,齐师其遁!”十一月丁卯朔,入平阴,遂从齐师。夙沙卫连大车以塞隧而殿。殖绰、郭最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子姑先乎!”乃代之殿。卫杀马于隘以塞道。晋州绰及之,射殖绰,中肩,两矢夹,曰:“止,将为三军获。不止,将取其衷!”顾曰:“为私誓。”州绰曰:“有如日!”乃驰弓而自后缚之。其右具丙亦舍兵而缚郭最。皆衿甲面缚,坐于中军之鼓下。晋人欲逐归者,鲁、卫请攻险。已卯,荀偃、士以中军克京兹。乙酉,魏绛、栾盈以下军克;赵武、韩起以上军围卢,弗克。十二月戊戌,及秦周,伐雍门之。范鞅门于雍门其御追喜以戈杀犬于门中,孟庄子斩其以为公琴。己亥,焚雍门及西郭、南郭。刘难、士弱率诸侯之师焚申池之竹木。壬寅,焚东郭、北郭,范鞅门于扬门;州绰门于东闾,左骖迫,还于门中,以枚数阖。齐侯驾,将走邮棠。大子与郭荣扣马,曰:“师速而疾,略也;将退矣,君何惧焉?且社稷之主不可以轻,轻则失众。君必待之!”将犯之。大子抽剑断鞅,乃止。甲辰,东侵及潍,南及沂。郑子孔欲去诸大夫,将叛晋而起楚师以去之,使告子庚。子庚弗许。楚子闻之,使杨豚尹宜告子庚曰:“国人谓不谷主社稷而不出师,死不从礼。不谷即位,于今五年,师徒不出。人其以不谷为自逸而忘先君之业矣。大夫图之,其若之何?”子庚叹曰:“君王其谓午怀安乎?吾以利社稷也。”见使者,稽首而对曰:“诸侯方睦于晋,臣请尝之。若可,君而继之。不可,收师而退,可以无害,君亦无辱。”子庚帅师治兵于汾。于是子蟜、伯有、子张从郑伯伐齐,子孔、子展、子西守。二子知子孔之谋,完守入保。子孔不敢会楚师。楚师伐郑,次于鱼陵。右师城上棘,遂涉颍,次于然。子冯、公子格率锐师侵费滑、胥靡、献于、雍梁,右回梅山,侵郑东北,至于虫牢而反。子庚门于纯门,信于城下而还,涉于鱼齿之下。甚雨及之。楚师多冻,役徒几尽。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董叔曰:“天道多在西北。南师不时,必无功。”叔向曰:“在其君之德也。”
[注释]
长子:地名,在今山西长子县西。②纯留:本留吁国,为晋所灭。在今山西屯留县南。③中行献子:荀偃。④梗阳:晋邑,在今山西清徐县治。巫皋,巫人名。⑤二珏(jué):双玉也。⑥神主:百姓。⑦平阴:在今山东平阴县东北。⑧析文子:齐国大夫子家。⑨匿情:隐瞒情况。巫山:一名孝堂山,在今山东平阴县东北。旆而疏陈:树上旗帜,稀疏的布阵。舆曳柴而从:战车后面拖着树枝。丙寅晦:十月二十九日。邢伯:晋大夫邢侯。:颈项。夹:即一箭中左肩,一箭中右肩。弛弓:解下弓弦。衿甲面缚:衿(jīn)甲,不脱衣甲;面缚,双手背后而缚。己卯:十三日。京兹:地名,在今平阳县东南。乙酉:十九日。:即山,在平阳西。卢:即卢山,在今长清县西南。戊戌:二日。秦周:地名,接近雍门。雍门之:雍门,齐都西门名。,即楸树。(xǔn):树木名,可制作琴。己亥:三日。壬寅:六日。扬门:齐城西北门。东闾:齐东门。以枚数阖:即数阖之枚。略:掠取财物。甲辰:八日。潍:潍水。沂:沂水。子庚:楚令尹公子午。怀安:即自逸,贪图安逸。汾:楚地,在今河南许昌市西南。鱼陵:地名。上棘:地名,在今河南禹县南。然:索水。右回梅山:向右绕过梅山。梅山,在今郑州市西南。虫牢:地名,在今河南封丘县北。纯门:郑国都外郭门。几尽:几乎死尽。多死声:多有象征死亡的声音。天道:木星所行之道。不时:不合天时。
[译文]
鲁襄公十八年春季,白狄第一次来鲁国。
夏季,晋国人在长子抓捕了卫国使臣石买,在纯留拘捕了孙蒯,都是因为曹国的缘故。
秋季,齐侯进攻我鲁国北部边境。中行献子将要进攻齐国,梦见自己跟晋厉公争辩,没有获胜,晋厉公用戈打他,脑袋掉在身前,跪下来安在脖子上,双手捧着头就跑,见到梗阳的巫皋。过几天,在路上碰到巫皋,中行献子跟他谈起梦中的事,竟和巫皋梦见的一样。巫皋说:“今年您一定会死,要是在东方有战事,那是能够满足愿望的。”中行献子同意了。晋侯进攻齐国,将要渡过黄河。中行献子用红丝线系着两对玉,祷告说:“齐环靠着他的地形险要,依靠人多势众,背叛友好同盟,欺凌虐待民众。陪臣彪将率领诸侯军队去征讨他,陪臣的下属荀偃在前后辅助他。要是得胜有功,不给神灵带来羞耻,荀偃不再回来。全都请神灵定夺。”而后把两块玉沉入黄河里去了。
冬十月,诸侯们在鲁国的济水边见面,重温梁之盟的誓言,一起征讨齐国。齐侯在平阴抵抗,在防门外挖壕沟据守,挖了一里宽。夙沙卫说:“要是不能作战,没有比扼守险要更好的了。”齐侯不听。诸侯的军队进攻防门,齐国人多数战死。范宣子告诉析文子讲:“我知道您,敢隐瞒实情吗?鲁国人、莒国人都请求用一千辆战车从他们那儿向齐国攻进来,我们已经同意他们了。要是打进来,贵国君主一定失去国家。您何不打算一下?”析文子把这些话告诉了齐灵公,齐灵公恐惧了。晏婴听到了说:“国君原本就没有勇气,却又听见了这些话,不能维持好久了。”齐侯登上巫山远看晋军。晋国人派司马探测山林河泽的险阻,就算是军队所达不到的地方,也一定树起大旗而稀疏地布下阵势。让乘战车的左边坐真人而右边为假人,用大旗作前导,战车后面拖着薪柴树枝跟上去。齐侯看见这情景,恐惧晋军人多,便离开军队脱身回去。二十九日,齐军夜里逃走。师旷告诉晋侯讲:“乌鸦的叫声欢乐,齐军可能逃跑了。”邢伯告诉中行献子讲:“有马匹别离的悲叫声,齐军可能逃走了。”叔向告诉晋侯讲:“平阴城上有乌鸦,齐军可能逃走了。”十一月初一,晋军进到平阴,接着就追击齐军。夙沙卫把战车连接在一块堵塞山中的隘道,自己殿后,殖绰、郭最说:“您做国家军队的殿后,这是齐国的耻辱。您还是先走吧!”就代替夙沙卫做殿后。夙沙卫杀了马匹放在狭路上阻碍道路。晋国的州殖赶到了,用箭射殖绰,射中了肩膀,两枝箭夹着脖子,讲:“停下别跑,你还将成为我军的俘虏;不停下来,我要射你两箭中心的脖子。”殖绰回过头来讲:“你发誓。”州绰说:“有太阳神为证!”于是便把弓弦卸下来从后面捆绑了殖绰,他的车右具丙也放下武器捆绑了郭最。两个都是不解除盔甲从后面捆绑的,坐在中军的战鼓下边。晋国人希望追击逃兵,鲁国、卫国请求进攻固守险要的顽敌。十三日,荀偃、士匄领着中军攻下京兹。十九日,魏绛、栾盈领着下军攻下地。赵武、韩起领着上军包围了卢地,没有攻下。十二月初二日,抵达秦周,砍了雍门的木。范鞅进攻雍门,他的御者追喜用戈在门里杀死一条狗。孟庄子砍了那儿的木预备做颂琴。三日,放火烧了雍门跟西边、南边的外城。刘难、士弱领着诸侯的军队放火烧了申池附近的竹子树木。初六日,放火烧了东边跟北边的外城。范鞅进攻扬门。州绰进攻东闾,右边的骖马迫于拥挤而不能前进,在门内盘旋,连城门上的乳钉都数清楚了。齐侯驾车,想逃跑到邮棠。太子跟郭荣拉住马,讲:“敌军来得急速而奋勇攻击,是为了掠夺财物。完了即将退兵的,君怕什么呢?并且国家的君主,不能够轻动,轻动便会失去大众。君必须要等着!”齐侯即将突破他俩前去,太子抽出剑来砍断套马的皮带子,这才停下来。初八日,诸侯的军队向东攻击到了潍水,向南攻击到了沂水。郑国的子孔想要除去大夫们,打算反叛晋国而发动楚国军队来除去他们。派人告知楚令尹子庚,子庚没有答应。楚王听见此事,派扬豚尹宜转告子庚说:“国人觉得不谷主持国家,而不出兵打仗,死后便不能遵从先君的礼仪。不谷即位,到如今已五年,军队没有出动,别人可能觉得不谷是为了自己的安逸,而忘掉先君的霸业了。大夫思考一下,这件事应如何做?”子庚叹息着说:“君王大概是觉得午在贪图安逸吧!我这是为了有利于国家呀!”子庚接见使者,叩头然后答复说:“诸侯正同晋国和睦,下臣请求试探一下。要是是可行,君王便继续出兵。要是不行,收兵退回来,能够没有损害,君王也不会受到羞辱。”
子庚领着军队在汾地练兵。那时子蟜、伯有、子张跟着郑伯进攻齐国,子孔、子展、子西留守。子西二人晓得子孔的阴谋,便完善城郭,加强守备,而且入城堡固守。子孔不敢跟楚军会合。楚军进攻郑国,屯驻在鱼陵。石翼部队在上棘筑城,便徒步渡过颍水,驻扎在然。子冯、公子格领着精锐部队攻打费滑、胥靡、献于、雍梁,向右绕过梅山,攻击郑国东北部,抵达虫牢才返回。子庚进攻郑都的纯门,在城下住了两晚而后回去。军队徒步渡过鱼齿山下的水,碰到大雨,楚军多数被冻坏,军中服杂役的人几乎死完了。晋国人知道楚军入侵郑国,师旷说:“没有影响。我屡次歌唱北方的曲调,又歌唱南方的曲调。南方的曲调不强,多是象征死亡的声音。楚国一定徒劳无功。”董叔讲:“岁星多在西北,南方的军队不合天时,一定不能成功。”叔向讲:“成败在于他们国君的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