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经〕十有四年春,王正月,季孙宿、叔老会晋士、齐人、宋人、卫人、郑公孙虿、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杞人、小邾人会吴于向②。
二月乙朱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叔孙豹会晋荀偃、齐人、宋人、卫北宫括、郑公孙虿、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杞人、小邾人伐秦。
己未,卫侯出奔齐③。莒人侵我东鄙。秋,楚公子贞帅师伐吴。冬,季孙宿会晋士、宋华阅、卫孙林父、郑公孙虿、莒人、邾人于戚④。
[原文]
〔传〕十四年春,吴告败于晋。会于向,为吴谋楚故也。范宣子数吴之不德也,以退吴人。
执莒公子务娄,以其通楚使也。
将执戎子驹支②。范宣子亲数诸朝,曰:“来,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离于瓜州,乃祖吾离被苫盖③,蒙荆棘④,以来归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与女剖分而食之。今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盖言语漏泄,则职女之由⑤。诘朝之事,尔无与焉!与将执女!”对曰:“昔秦人负恃其众,贪于土地,逐我诸戎。惠公蠲其大德,谓我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⑥,毋是翦弃⑦。赐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我诸戎除剪其荆棘,驱其狐狸豺狼,以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贰。昔文公与秦伐郑,秦人窃与郑盟而舍戍焉,于是乎有崤之师。晋御其上,戎亢其下,秦师不复⑧,我诸戎实然。譬如捕鹿,晋人角之⑨,诸戎掎之,与晋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来,晋之百役,与我诸戎相继于时,以从执政,犹志也。岂敢离?今官之师旅,无乃实有所阙,以携诸侯,而罪我诸戎!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币不通,言语不达,何恶之能为?不与于会,亦无瞢焉!”赋《青蝇》而退。宣子辞焉,使即事于会,成恺悌也。
于是,子叔齐子为季武子介以会,自是晋人轻鲁币,而益敬其使。
吴子诸樊既除丧,将立季札。季札辞曰:“曹宣公之卒也,诸侯与曹人不义曹君,将立子臧。子臧去之,遂弗为也,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节。’君,义嗣也。谁敢奸君?有国,非吾节也。札虽不才,愿附于子臧,以无失节。”固立之。弃其室而耕。乃舍之。
[注释]
数:指责,②驹支:戎子名。③被苫盖:披着草编的遮身物,如今之蓑衣。④蒙:冒。⑤职女之由:当是由于你。⑥四岳之裔胄:四岳的后代。四岳,尧时方伯,姜姓。⑦毋是翦弃:倒装句,即毋翦弃是。翦弃,除去。⑧不复:回不去。意为覆没。⑨角之:抓住角。掎(jǐ)之:拉住后腿。踣(Bó)之:使之仆倒。离(tì):远离。瞢(ménɡ):闷,愧,忧。成恺悌:不信谗言。轻鲁币:减轻鲁国财礼。义嗣:合法继承人。诸樊为死君嫡长子,当继承,故曰义嗣。
[译文]
十四年春天,吴国向晋国报告战败的消息。季孙宿、叔老和晋国的士、齐国人、宋国人、卫国人、郑国的公孙虿、曹国人、莒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杞国人、小邾国人在向地跟吴国人会谈,为吴国商量对付楚国。士匄指责吴国人在楚国国丧期间进攻是不道德的,并拒绝了吴国人。
会上又逮住了莒国的公子务娄,由于他私通楚国的使节。
还预备把戎子驹支抓起来。士匄在朝廷上谴责他:“你过来!姜戎氏!先前秦国人把你的祖先吾离从瓜州赶出来时,他身披衰衣,头戴草帽投靠我们先君。那时先君惠公即使田地不多,却和他一分为二,让其可以生存下去。现在诸侯事奉寡君不如以前了,大概是由于有什么言语被泄露了出去。这都是因为你们的原因。明天早晨开会时你不要参加了,不然就把你抓起来。”戎子驹支答复说:“过去秦国依靠人多,贪图我们的土地,驱逐我们戎人各部落。惠公表现了他的崇高德行,觉得我们戎人也是尧时方伯的后代,不能把我们丢弃。便把晋国南部边疆的土地赐给了我们,那里狐狸出没,豺狼嚎叫。我们各部落戎人劈荆斩棘,驱赶了野兽,想要做一个永不侵犯背叛先君的忠臣,直到此刻也没有二心。从前晋文公跟秦国一同进攻郑国,秦国人又私下和郑国讲和,而且增派军队戍守郑国,故而发生了崤地之战。在这一战争中,晋国从正面作战,我们戎人在后面抵御,秦军之所以全军覆没,就是由于有戎人各部奋力助战。就如同捕鹿,晋国人抓住了鹿角,戎人从后面抓住了鹿的腿,一块把它摔倒,为何我们戎人还要受到责备呢?自战以来,晋国发动的数次战争,我们戎人都及时参与,绝对服从,和战一样尽心尽力,岂敢违背?如今恐怕是贵国执政者有了过错,让诸侯离心离德,却反过来谴责我们戎人。我们戎人的饮食跟服装都和中原各国不同,并且不相往来,言语不通,能做什么坏事呢?就算不让参加会议,我们也问心无愧。”说完吟诵着《青蝇》一诗退了下去。士匄急忙上前道歉,并立即决定让他参与会议,表现了不听谗言的宽广胸怀。
这时子叔齐子作为季武子的副手参加大会,以后晋国减轻了鲁国的贡礼,而且更加敬重鲁国的使者。
吴子诸樊除去丧服之后,想要立弟弟季札为国君。季札拒绝说:“曹宣公逝世时,诸侯跟曹国人都不赞成立曹君,准备立子臧。子臧逃离了曹国,故而曹国人就改变了主意,成全了曹君。君子觉得子臧的这种行为是‘能保守节操。’国君您是合法继承人,谁敢冒犯您。当国君不是我的志愿。我季札即使没有什么才干,不过愿意效仿子臧以不失操守。”诸樊坚持要立他为君。季札丢弃了家产到乡间种田去了。诸樊才不再强迫他。
[原文]
夏,诸侯之大夫从晋侯伐秦,以报栎之役也。晋侯待于竟,使六卿帅诸侯之师以进。及泾,不济。叔向见叔孙穆子,穆子赋《匏有苦叶》。叔向退而具舟,鲁人、莒人先济。郑子蟜见卫北宫懿子曰:“与人而不固,取恶莫甚焉!若社稷何?”懿子说。二子见诸侯之师而劝之济,济泾而次。秦人毒泾上流,师人多死。郑司马子帅郑师以进,师皆从之,至于棫林,不获成焉②。荀偃令曰:“鸡鸣而驾,塞井夷灶,唯余马首是瞻③!”栾黡曰:“晋国之命,未是有也。余马首欲东。”乃归。下军从之。左史谓魏庄子曰:“不待中行伯乎?”庄子曰:“夫子命从帅。栾伯,吾帅也,吾将从之。从帅,所以待夫子也。”伯游曰:“吾令实过,悔之何及,多遗秦禽④。”乃命大还。晋人谓之迁延之役⑤。
栾黡曰:“此役也,报栎之败也。役又无功,晋之耻也。吾有二位于戎路⑥,敢不耻乎?”与士鞅驰秦师,死焉。士鞅反,栾黡谓士匄曰:“余弟不欲往,而子召之。余弟死,而子来,是而子杀余之弟也。弗逐,余亦将杀之。”士鞅奔秦。
于是齐崔杼、宋华阅、仲江会伐秦,不书,惰也。向之会亦如之。卫北宫括不书于向,书于伐秦,摄也⑦。
秦伯问于士鞅曰:“晋大夫其谁先亡?”对曰“其栾氏乎!”秦伯曰:“以其汰乎?对曰:“然。栾汰虐已甚,犹可以免。其在盈乎⑧!”秦伯曰:“何故?”对曰:“武子之德在民,如周人之思召公焉,爱其甘棠,况其子乎?栾死,盈之善未能及人,武子所施没矣,而之怨实章⑨,将于是乎在。”秦伯以为知言,为之请于晋而复之。
卫献公戒孙文子、宁惠子食⑩,皆服而朝。日旰不召,而射鸿于囿。二子从之,不释皮冠而与之言。二子怒。孙文子如戚,孙蒯入使。公饮之酒,使大师歌《巧言》之卒章。大师辞,师曹请为之。初,公有嬖妾,使师曹诲之琴,师曹鞭之。公怒,鞭师曹三百。故师曹欲歌之,以怒孙子以报公。公使歌之,遂诵之。蒯惧,告文子。文子曰:“君忌我矣,弗先,必死。”
并帑于戚而入,见蘧伯玉曰:“君之暴虐,子所知也。大惧社稷之倾覆,将若之何?”对曰:“君制其国,臣敢奸之?虽奸之,庸知愈乎?”遂行,从近关出。
[注释]
毒泾上流:在泾水上游放毒物。②不获成焉:不能使秦媾和。③唯余马首是瞻:只看我的马头行事。④多遗秦禽:多留下人马只能为秦所擒获。⑤迁延之役:拖拉无功的战役。⑥戎路:将帅所乘的兵车,栾时为戎右,居第二位。⑦摄:积极参与。⑧盈:栾之子。⑨章:同“彰”,明显。⑩戒……食:即邀请……吃饭。日旰(ɡān):天色已晚。戚:孙林父采邑。《巧言》:《诗经·小雅》篇名。其卒章云“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卫献公以此比喻孙文子居河上将作乱。并帑:合并家兵臣仆。
[译文]
夏天,诸侯的大夫们都跟着晋悼公进攻秦国,以报栎地一战之仇。悼公停在国境等候,派六卿领着联军继续前进。到达泾水时,军队都不愿渡过河去。叔进见叔孙豹,叔孙豹吟诵了《匏有苦叶》一诗后,叔就退出去准备船只了,鲁国人、莒国人抢先渡河。郑国的子蟜求见卫国的北宫懿子说:“既然顺服晋国却又不死心踏地,没有比这更令人厌恶的了。这样国家将怎么办?”懿子十分快乐。两人去拜见诸侯各军,劝他们尽快渡河,随后军队渡过泾水,屯驻到对岸。秦国人在泾水上游下了毒,军队中许多人中毒而死。郑国的司马子领着郑国军队出发,其他军队随后跟上,行至棫林,依然没能使秦国屈服求和。荀偃下令:“明天早上鸡叫时驾好战车,填井平灶,随着我的马走就行了。”栾讲:“晋国还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我的马头可是要往东走的啊!”于是掉转马头回国了,整个下军也跟他回去了。左史对魏绛讲:“我们也不等荀偃吗?”魏绛讲:“是他命令我们要服从主帅。栾是我的主帅,我只能跟随他。服从主帅,也即是服从荀偃。”荀偃说:“我的命令真的有失误,后悔也来不及,只能给秦国创造一次战胜的机会。”于是下令全都撤退。晋国人称此次战役为“拖拖拉拉的一次战役。”
栾黡说:“这一战役,本是为报栎地战败之仇的。不过发动了战役却没有成功,这真的是晋国的耻辱。我们栾氏兄弟也参与了这次征伐,如何能不为此而羞辱万分呢?”于是和士匄的儿子士鞅一同冲入秦军之中,最终战死。士鞅逃了回来。栾黡对士匄说:“我弟弟并不想这么干,是你儿子怂恿他去的。现在我弟弟死了,你儿子却逃了回来,事实上是你儿子杀了我的弟弟。要是不把他赶走,我就杀了他。”于是士鞅逃往秦国。
当时齐国的崔杼、宋国的华阅、仲江也参加了讨秦之战,《春秋》没有记录,是由于他们临阵怠惰。对向地会盟的记录也是这样。对卫国的北宫括则不相同,他在向地会盟时怠惰,就没有记录,在伐秦战役中积极主动,就记录了他的名字。
秦景公对士鞅讲:“晋国的大夫哪一个会先灭亡呢?”士鞅答复说:“恐怕是栾氏吧!”景公说:“是由于他骄横无礼吗?”士鞅答复说:“是的。栾十分骄横残暴,或许还能幸免于难,恐怕灭亡要落到他的儿子身上!”景公说:“这是什么缘故呢?”士鞅答复说:“栾书的恩德至今留在民众心中,民众怀念栾书就像周朝人怀念召公一样,人们对召公停留过的甘棠树尚且倍加爱护,更何况对栾书的儿子呢?以后栾死后,栾盈的善行民众还没有体会到,而栾书的恩德却已随时光的流逝逐渐被遗忘了,人们对栾的怨恨便会日益加剧,故而栾氏的灭亡将要在栾盈身上发生。”景公觉得这话很有见地,就向晋国请求,恢复了他的职位。
卫献公邀请孙文子、宁惠子共进午餐,两人衣着朝服在朝廷上等候。直至天色已晚还没有召请他们,原来献公还在园林里射雁。两人来到园林,献公跟他们说话时没有摘掉帽子。两个十分气愤。孙文子回到戚地,派他的儿子孙蒯到朝中听命。献公请孙蒯饮酒,并让太师演奏《巧言》一诗的最后一章。太师拒绝,师曹主动请求演唱。先前献公有一个妾,让师曹教她弹琴,师曹鞭打了她。献公十分生气,打了师曹三百鞭子。故而师曹想通过演唱激怒孙蒯,让他报复献公。献公让他演唱,师曹便吟诵了这首诗。孙蒯听后十分害怕,回去告诉了孙文子,文子讲:“国君已经忌恨我了,要是不先下手为强,一定非死不可。”
于是孙文子把家众集合到戚地,而后攻入卫都,途中碰见了遽伯玉,他说:“国君暴虐无道,你也晓得。我很担忧国家因此而灭亡,你看该怎么办?”伯玉答复说:“国君统治整个国家,臣子如何敢冒犯他?就算敢冒犯,谁晓得将来新君能不能比他强呢?”而后从最近的一个关口逃出了国境。
[原文]
公使子蟜、子伯、子皮与孙子盟于丘宫,孙子皆杀之。四月己未,子展奔齐②,公如鄄。使子行于孙子,孙子又杀之。公出奔齐;孙氏追之,败公徒于阿泽③,鄄人执之。初,尹公佗学射于庾公差,庾公差学射于公孙丁。二子追公④,公孙丁御公。子鱼曰:“射为背师,不射为戮,射为礼乎?”射两而还。尹公佗曰:“子为师,我则远矣。”乃反之。公孙丁授公辔而射之,贯臂。
子鲜从公。及竟,公使祝宗告亡,且告无罪。定姜曰⑤:“无神,何告?若有,不可诬也。有罪,若何告无?舍大臣而与小臣谋,一罪也,先君有冢卿以为师保,而蔑之,二罪也。余以巾栉事先君,而暴妾使余,三罪也。告亡而已,无告无罪!”
公使厚成叔吊于卫,曰:“寡君使瘠,闻君不抚社稷而越在他竟,若之何不吊?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于执事曰:“有君不吊,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帅职,增淫发泄,其若之何?’”卫人使大叔仪对曰:“群臣不佞,得罪于寡君。寡君不以即刑而悼弃之,以为君忧。君不忘先君之好,辱吊群臣,又重恤之。敢拜君命之辱,重拜大贶!”厚孙归复命,语臧武仲曰:“卫君其必归乎!有大叔仪以守,有母弟⑥以出,或抚其内,或营其外,能无归乎?”齐人以郲寄卫侯。及其复也,以郲粮归。右宰谷从而逃归,卫人将杀之。辞曰:“余不说初矣。余狐裘而羔袖。”乃赦之。卫人立公孙剽,孙林父、宁殖相之,以听命于诸侯。卫侯在,臧纥如齐,唁⑦卫侯。卫侯与之言,虐。退而告其人曰:“卫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粪土⑧也。亡而不变,何以复国?”子展、子鲜闻之,见臧纥;与之言,道。臧孙说,谓其人曰:“卫君必入!夫二子者,或挽⑨之,或推之;欲无入,得乎?”师归自伐秦,晋侯舍新军,礼也。成国不过半天子之军。周为六军,诸侯之大者三军可也。于是知朔生盈而死,盈生六年而武子卒。彘裘亦幼。皆未可立也。新军无帅,故舍之。师旷侍于晋侯。晋侯曰:“卫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对曰:“或者其君实甚。良君将赏善而刑淫,养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匮神乏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弗去何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勿使过度。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昵,以相辅佐也。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政。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故《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谏失常也。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秋,楚子为庸浦之役故,子囊师于棠以伐吴。吴不出而还,子囊殿,以吴为不能而弗儆。吴人自皋舟之隘要而击之,楚人不能相救。吴人败之,获楚公子宜。王使刘定公赐齐侯命,曰:“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师保万民。世胙大师,以表东海。王室之不坏,伯舅是赖。今余命女环,兹率舅氏之典,纂乃祖考,无忝乃旧。敬之哉,无废朕命!”晋侯问卫故于中行献子。对曰:“不如因而定之,卫有君矣,伐之,未可以得志,而勤诸侯。史佚有言曰:‘因重而抚之。’仲虺有言曰:‘亡者侮之,乱者取之。推亡,固存,国之道也。’君其定卫以待时乎!”
冬,会于戚,谋定卫也。范宣子假羽毛于齐而弗归,齐人始贰。楚子囊还自伐吴,卒。将死,遗言谓子庚:“必城郢!”君子谓子囊忠。君薨不忘增其名,将死不忘卫社稷,可不谓忠乎?忠,民之望也。《诗》曰“行归于周,万民所望”,忠也。
[注释]
己未:二十六日。②子展:卫献公弟。③阿泽:地名,在今山东阳谷县东北。又作河泽。④二子:指尹公佗与庾公差。⑤定姜:卫定公夫人。⑥:即子鲜。⑦唁:吊生,慰问。⑧粪土:比喻粗暴。⑨挽:前牵为挽。成国不过半天子之军:大国不超过天子军队的一半。成国,即成千乘之国。知朔:知之子,知盈之父。彘裘:士鲂之子。师旷:晋乐大师,字子野。司牧:统治。匡:纠正。遒人:宣传命令的官员。木铎:一种金口木舌的铃,金铎用于武事,木铎用于文教。棠:地名,在今江苏六合县西。皋舟:吴国的险隘之道。伯舅大公:即姜太公吕尚。环:齐灵公名。兹率:孜孜不倦地遵循。纂乃祖考:继承你的祖先。无忝乃旧:不要玷辱你的祖先,忝,辱。旧,即祖考。仲虺(huī):商汤左相。子庚:即公子午,继子囊为尹。行归于周,万民所望:见《诗经·小雅·都人士》的首章。
[译文]
卫献公派子蟜、子伯、子皮与孙文子在丘宫会盟,孙文子全把他们杀死。四月二十六日,子展逃奔到齐国。卫献公到达鄄地,派子行向孙文子请求和解,孙文子又把他杀死。卫献公出逃齐国,孙家的人追杀他们,把献公的亲兵击败在阿泽。鄄地人拘囚了献公的亲兵。先前,尹公佗跟庾公差学射箭,庾公差又学射于公孙丁。如今尹公佗和庾公差两人追击卫献公,公孙丁为卫献公驾车。庾公差说:“射是背叛老师,不射将被诛戮,还是射合乎礼吧!”射了军两边夹马颈的曲木而后回去。尹公佗讲:“您为了老师,我和他的关系便远了。”于是回过车又去追击。公孙丁把马缰绳递给卫献公而后射尹公佗,一箭射穿了他的臂膀。
子鲜跟着卫献公出逃,抵达边境时,献公派祝宗向祖先报告逃亡的事,而且告知自己是无罪的。定姜说:“没有神灵,向谁报告?要是有,就不能欺骗。有罪,为何报告没有?丢弃大臣而与小臣商量,这是第一条罪。先君有正卿作为师保,而你却忽略他们,这是第二条罪。我用巾栉侍奉先君,而你却待我就像对待婢妾一般残暴,这是第三条罪。你报告逃就行,不要报告没有罪过!”
鲁襄公派厚成叔到卫国慰问,讲:“寡君派我前来,知道君失去了君位,而流亡到别国境内,如何能不来慰问?原因同盟的原因,让瘠谨敢私下对执事说:‘有君不善良,有臣不明达,国君不宽恕,臣下也不尽职,积久而发泄出来,将怎么办?’”卫人派太叔仪答复说:“群臣不才,得罪了寡君。寡君不把下臣们依法惩办,而是远弃群臣而去,以成为君的担忧。君不忘掉先君的友好,辱您前来慰问下臣们,又再加可怜。谨敢拜谢君的命令,再拜谢对下臣们的可怜。”厚成叔回国,复命,告诉臧武仲说:“卫君大概必定会回国吧!有太叔仪留守,有同母弟跟着出国,有的安抚国内,有的经营国外,能不回国吗?”齐国将郲地让给卫献公寄居。等到后来卫献公复位的时候,把郲地的粮食也带回国了。右宰谷先跟着卫献公而后又逃回卫国,卫国人将要杀死他。他辩解说:“先前跟着献公出逃我并不是乐意的。我穿的是狐皮袄却为羊皮袖。”于是便赦免了他。卫国人立公孙剽为国君,孙林父、宁殖辅助他,以听取诸侯的命令。卫献公住在郲地。臧纥到齐国慰问卫献公。卫献公跟他谈话,态度很粗暴。臧纥退出后告诉他的下属说:“卫侯大概不能回国了。他的话如同粪土一般。逃亡在外而不悔改,如何可以恢复国君的地位呢?”子展、子鲜听说这些话,进见臧纥,与他们说话,很通情达理。臧纥很快乐,对他的下属说:“卫君必定能回国。这两个人,有的拉他,有的推他,想不回国,能行吗?”军队进攻秦国回来,晋侯撤消新军,这是合于礼的。大国不超过天子军队的一半,周天子建立六军,诸侯中的大国,有三个军就行了。先前知朔生了知盈之后便死去,知盈出生以后六年而知武子逝世,彘裘也还小,都不能立为卿。新军没有主帅,故而把它撤消了。师旷陪侍在晋悼公身旁。晋悼公讲:“卫国人赶走他们的国君,不也太过分了吗?”师旷答复说:“也许是他们的国君真的太过分了,良好的国君是会奖励善良而惩处邪恶,抚养民众如同儿女,覆盖他们就像上天,容载他们好像大地。百姓尊奉他们的国君,热爱他如同父母,敬仰他就像日月,敬重他如同神灵,害怕他好像雷霆,难道能够赶出去吗?国君,是祭神的主持者、民众的希望。要是让民众的财货困乏,神灵失去祭祀者,民众绝望,国家没有主人,哪里还用得着他?不赶出去干什么?上天产生了民众而立他们的国君,让他统治他们,不要让他们失去天性。有了国君又为他设置辅助,让他们去教导保护他,不让他做事情过分。因为这样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设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都有亲近的人,用来互相辅助。善良的就奖励,有错误就更正,有患难就救援,有过错就更改。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来观察弥补他的政令得失。太史作出记载,乐师写出诗歌,乐工诵读箴谏,大夫规劝开导,士传话,庶人公开谴责,商人在市场上议论,各种工匠呈献技艺。故而《夏书》上讲:‘遒人摇着木铎在大路上巡行,官师规劝,工匠呈献技艺以作进谏。’正月初春,在这时节有遒人摇动木铎,巡行宣令。这是因为劝谏失去常规的原因。上天爱护民众非同一般,难道会让某一个人在民众头上肆意妄为,来纵容他的邪恶,而丢掉天地的本性?一定不会这样的。”
秋季,楚王由于庸浦那次战役的原因,让子囊在棠地屯兵以攻打吴国,吴国不出兵应战,楚军便回去了。子囊殿后,觉得吴国不行而不进行警戒。吴国人从皋舟的险道拦腰截击楚军,楚国人前后不能相救。吴国人击败了楚军,抓捕了楚公子宜谷。周灵王派刘定公赐予齐侯策命,说:“从前伯舅太公,辅佐我先王,是周王室的股肱,百姓的师保。世世代代酬谢太师的功劳,让他在东海显扬光大。王室没有败坏,所依赖的就是伯舅。现在我命令你,要孜孜不倦地遵从舅氏的常法,继承你的祖先,不要玷辱你的先人。要恭敬啊,不要废掉我的命令!”晋侯向中行献子询问卫国发生的事情,中行献子答复说:“不如依据现状而安定它。卫国已立有国君了,攻击它,不一定可以达到愿望却反而惊动诸侯。史佚有话说:‘顺着他已经定位而安抚他。’仲虺有话说过:‘灭亡的能够欺侮,动乱的能够攻取,推翻灭亡的,巩固存在的,这是治国的常道。’君王还是安定卫国以等着时机吧!”
冬季,诸侯在戚地见面,就是为了商量安定卫国。范宣子在齐国借了鸟羽和施牛尾而不归还,齐国人开始有了二心。楚国的子囊进攻吴国回来,就死了。临死时对子庚遗言说:“必须要修建郢城。”君子认为:“子囊忠诚。国君死后没有忘掉谥他为‘共’;自己临死没忘保卫国家,能不说忠吗?忠诚,是民众的希望。《诗经》说:‘行为归结到忠信,是百姓所期望的。’讲的就是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