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入湘幕——靖港战败——湘潭大捷——长沙解围
咸丰四年(1854年)三月左宗棠再度进入湘幕,正值长沙危急,太平军石祥贞、林绍璋部队于年初由湖北攻入湖南。二月攻占岳州和湘阴,后又一度退出,为王部队收复。三月初十日太平军再度攻占岳州,乘胜南下,进逼长沙以北的靖港。另一支部队由林绍璋率领,取道宁乡,直趋长沙南面的湘潭。
当太平军于二月占领县城时,扬言要到梓木洞去找左宗棠。他于三月应骆秉章聘到长沙。三月间太平军攻湘潭时,一部分部队又经过湘阴。宗棠惦念家人,就亲自带领了一百名楚勇回到湘阴,将家人护送出山,太平军派了30余人到梓木洞搜寻,但是宗棠和家人已先走一步。他自己已经回长沙,家眷由勇丁送到湘潭,二十七日晨到达县城,因太平军已逼近湘潭,他们立即转到辰山周夫人家中暂住。当他们离开湘潭县城不到一个时辰,太平军就蜂拥而至,翌日攻占了县城。
那时长沙上下数十里都是太平军,长沙处于包围之中。守城部队主力是新建的湘军,统帅是在籍侍郎曾国藩。曾国藩,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人。嘉庆十六年(1811年)生。家中世代以务农为生。祖父玉屏公开始读书,父麟书公是一名秀才。曾国藩于道光十八年中进士,二十年任检讨,二十三年典试四川,后转为侍读,迁内阁学士,不久任礼部侍郎,署兵部侍郎,可谓官运亨通、少年得志。他是一位博学多才的人。在京师时与倭仁、何桂珍等师事大学者唐鉴,治义理之学;又与友人梅曾亮等为词章考据。他文学优长,师宗桐城派古文家方苞、姚鼐,在当时朝野已啧啧有名。咸丰二年因母去世丁忧回家,恰逢太平军从广西进入湖南,旋又攻占武昌。清朝廷派去镇压的满人将领钦差大臣赛尚阿和副都统乌兰泰等屡战屡败,于是想起了起用汉人。他们第一个选择了在籍侍郎曾国藩,因为正规军八旗和绿营已失去战斗力,湖南兵单势危,咸丰二年底下旨命曾国藩帮办团防。曾国藩欣然接旨,他认为现任营官不可用,起用了一批书生,大多是秀才或童生,如罗泽南、罗信南、王錱、彭玉麟、杨载福等,最初从农民和市井中招募了500名勇丁,经过一年余的训练和实战,人员不断补充,他办的团练已逐渐壮大,成为一支能与太平军抗衡的力量。这就是近代史中著名的湘军。
咸丰四年初,湘军总兵力已达万余人:陆军13营,5000余人;水师10营,约5000人;战船240艘,座船230艘。曾国藩原在衡州练兵,长沙危急,他率领水陆各军万余人驰援长沙。陆军由塔齐布和罗泽南率领,水军由彭玉麟、杨载福等率领。
长沙北面的靖港、西面的宁乡、南面的湘潭,都为太平军占领。曾国藩到长沙后,会同骆秉章召集文武各官研究对策。多数人认为首先应攻打靖港敌人,只有左宗棠主张应先支援湘潭。骆秉章和曾国藩采纳了左宗棠的意见。原来塔齐布的军队奉命支援宁乡,改命他去攻打湘潭之敌;并命彭玉麟和杨载福率水师五营支援。曾国藩也准备次日亲率五营前往督战。
当日半夜,长沙乡团来紧急请师,说:“靖港敌人不过数百,他们以为我军去攻湘潭了,不防备我们,可趁此机会将他们赶走。团丁已架好浮桥,机不可失。”大家听了跃跃欲试,曾国藩也改变了主意,认为攻打靖港可以牵制湘潭太平军,于是第二天改率水师前往靖港。
塔齐布的部队于四月初一日到达湘潭,直抵城下。他们还不知道县城已被太平军占领,准备开进城里。而城中太平军也没有料到清军会突然到来,毫无准备。两兵相接,湘军不能退,只能进,太平军仓皇应战,又以为官军大至,无心恋战,于是往后撤,这一撤就溃败了。湘军乘胜追击,水师也赶到助战,湘潭城迅速被湘军夺回。
曾国藩画像
四月初二日,曾国藩率领留守长沙的水陆各军攻打靖港,不意守靖港的太平军力量并不薄,众炮齐发,曾国藩的船队不能逼近。曾国藩命令团丁牵缆领船前进,太平军派出小队人马,将牵缆者歼灭,船队仍然不能前进,水师于是大乱。陆军和团丁与太平军接战,团丁没有经过严格的战阵训练,尽是些乌合之辈,看到太平军就仓皇逃跑,官军也随之败退。他们争先恐后抢渡浮桥,岂知新建的浮桥是门扉、床板凑合搭成的,人多拥挤,桥也塌了,有百余人落水而死。
曾国藩看到官军溃退,命人在岸边竖立一面令旗,亲自仗剑立在旗下,下令说:“过旗者斩!”但是溃败的兵士们都仓皇从旗旁绕过,狂奔而逃。曾国藩见制止不住,又气又急,愤然投水自杀。幸亏近岸水浅,随行标兵三人赶忙将他拉住,他斥责标兵们快走开。他的随员章寿麟也从舱后钻出来,将他从水中拉起。曾国藩本来不许章寿麟跟来的,问他从何而来,章寿麟是因头一天曾看到曾国藩写了寄给家中的遗嘱,知道他下了必死的决心,因此偷偷赶来,躲在船舱里,他骗曾国藩说:“刚才听到湘潭大捷,所以特来报告。”曾国藩还不相信,又询问详情,章寿麟编派了一通,曾国藩稍微安心些。他们就从停舟地铜官回到长沙城下南湖港,当夜得到军报,湘潭果真大捷,上游水战中破损的败船断桨沿湘江顺流而下。
湘潭这一仗,太平军死亡万余人,战船几乎全部覆没。作为湘军统帅的曾国藩虽然在靖港战败,甚至投水欲自尽,但湘潭大捷却树立了湘军的威名,太平军从此遇到了一支劲敌。
次日早晨,左宗棠听到曾国藩从靖港兵败回长,就从城内缒城出来,到舟中探视,看到他疲惫不堪,衣服上还沾染泥沙痕迹。左宗棠责备他说:“现在大事尚可为,不应该为一次挫败就寻死。”曾国藩睁大了眼睛,一言不发,只叫从人将纸笔拿来,将所存的火药、子弹、军械数目详细写下,嘱左宗棠代为保管。那时他的意志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曾国藩初次领兵,还缺乏经验,手下人才又不多,这次战败后,深受教训,认为兵不在多而在精。于是裁撤了部队中老弱无用者,只留下精壮5000余人,并上奏自请处分。布政使徐有壬和按察使陶恩培本来就讨厌曾国藩,也趁机要求骆秉章奏劾他,并遣散湘军,但是骆秉章没有同意。朝廷因湘潭大捷,不仅没有责备曾国藩,还提升塔齐布署湖南提督。
靖港的太平军得知湘潭大败,就退回岳州,不久又攻陷常德。陆路的太平军绕过江西的萍乡、万载与湖北通城的军队会合,准备再度南下。左宗棠建议骆秉章,奏调胡林翼督赵启玉各军进击常德,江忠淑军由平江挺进通城,塔齐布和罗泽南二军在新墙会合,待机北上。曾国藩也率领湘军水师和两广增援的水师由长沙驶抵岳州。不想水师遭到太平军的伏击,打了一次败仗。广东水师统领陈辉龙、湘军水师营官褚汝航等阵亡。但是塔齐布和罗泽南的陆军打了胜仗,太平军秋官右正丞相曾天养阵亡,韦志俊等率余部退回武昌。岳州为清军收复,不久,江忠淑军又收复通城。这样,太平军已全部退出湖南,他们攻占湖南的企图再次受到挫败。
左宗棠看到家乡已平靖,“保卫桑梓”的任务已告一段落,就向骆秉章提出辞呈,仍要回乡隐居。骆秉章不允许他辞职,曾国藩也再三慰留。他一则是在压力之下,另外呢,自入幕以来,骆秉章很尊重、信任他,对他推心置腹,所策划无不听从,他也得以有所作为。骆秉章和曾国藩坚决慰留,他们私人交情也很好,实在推却不过,只得又留下来了。他在给女婿陶桄和妻弟汝充的信中,表达了他的心情,说:“长沙大局略定,思更名隐姓,窜匿荒山,而中丞推诚相与,军事一切,专以相付,不得不留此共相支撑。”“世局日艰,兄昼夜搰搰无少休息,徒以吁公、涤公拳拳之故,不能抽身。使岳、常、澧早无事,则兄径归矣。”他的隐居初衷到这时还没有绝念。
他在骆幕中一留,直到咸丰九年底,将近六年之久。骆秉章对他的信任也是逐步加深的。一年以后,就全权信任他,将重要军政事务都交付他处理,骆秉章只画诺签字而已。他的权力很大,外间传说甚至超过巡抚。属僚有事上白骆秉章时,骆秉章总是说:“去问季高先生。”凡是左宗棠同意的,骆秉章也同意,左宗棠不同意的,骆秉章也必不同意。
有一次巡抚衙门的辕门(外大门)发炮,骆秉章听到了,忙问何事?旁边的人告诉他:“是左师爷在发军报折子。”骆秉章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把折稿拿来看看吧。”按例,发军报折是很隆重的事,一般得巡抚亲自主持。骆秉章连折稿都没有看,几声炮就发出了,可见左宗棠专权之甚,也可见骆秉章对他信任之深。骆秉章是位涵养很深的人,他暇时常到幕府去坐坐,左宗棠和另外几位幕友高谈阔论,证据古今,谈笑风生,骆秉章只是在一旁静听。
骆秉章幕府中很有一些才智之士,像郭昆焘、黄冕等。骆秉章对他们都很信任,引起了一些人的忌恨和诽谤。因为有些幕客并没有中上举人、进士,嫉妒的人就说,在湖南是“幕友当权,捐班用命”。骆秉章不理睬他们,还辩解说,幕友们办的事都是他本人裁决定夺而后施行的。至于人才应量能力使用,本来就无科甲、捐班之分,那些闲话根本不用去管它。
许多年以后,骆秉章早去世了,左宗棠收复新疆,立了大功,拜相封侯。有一次他问一位友人:“我和骆文忠公相比如何?”友人说:“你不如骆公。”左宗棠问是何缘故,友人说:“骆公幕府中有你,你的幕府中却没有像你这样的人。由此看来,你不如他。”左宗棠听了哈哈大笑。他一生对骆秉章十分倾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