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特警队扑了个空。
坍圮的化工厂下方，真有一处隔绝外界的秘密空间。
很大，且有人为使用过的痕迹。
可惜的是，警方瞧见的与预想中不同：物证销毁，人去楼空。
空气中弥漫着挥散不去的刺鼻味。
这地方果然不简单。
周边也是，谷雨和缉毒队对附近地形做出一番探查，得出结论：这里聚集着一大批外来务工人员，来源复杂，流动性强，最容易鱼龙混杂，藏污纳垢。
单说，地下毒加工厂会不会渗透进这个群体？
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净边指挥部坐镇的禁毒大佬收到西美化工厂的跟进结果时倒觉得意料之中。
黑暗暴露得越多，光明就越来越近。
不顺利是顺利破案的必经之路。
省厅禁毒局，净边小组的前沿指挥员林莽和于冬逢将目光重新盯在了涉案关键人员C和D。
D的嘴里吐不出太多东西。
缄默的C应该会知道些更深层次的隐情。
眼前横亘的难题是，C的求生欲很差，精神状态极度萎靡，审讯警员一张嘴就开始哭哭哭，大有香消玉殒的姿态，好不可怜！
于冬逢挑眉：“这么柔弱不能自理的涉案人员，你说肿么办！”
林莽抱臂叹气：“确实柔弱不能自理，只能那样办了。”说完一挑眉，坏笑。
于冬逢也邪魅一笑：“就这样办就行。”
两个人打哑谜，某个人要遭殃。这不，刚刚回家休假的陈菁兄弟，又被夺命连环Call给召回了。
因为高层发来的不可抗命令，陈菁坐着单位公车，以最快速度原路返回。
风尘仆仆，一脸土色。
第一面见到的邻省友人，不过是熟人林莽，和生人于冬逢。
兄弟不地道啊，想鲨人的心思有了啊。
一听跟小C有关，陈菁心里五味杂陈，终究是要面对的。
虽然基于正义的工作诉求，但确实利用了无辜的信任。内心有愧！
8月11日，陈菁约见张果果。这是张果果第一次表现出毫无拒绝的冷静。
故人再见，物是人非，陈菁觉得张果果憔悴了很多，本来就瘦小的脸面更显苍白羸弱。
陈菁还没说话，张果果的一句“哥”给他整破防了。
眼眶一下子充盈了泪水。
陈菁笑问：“你还好吗？”
“嗯。”
“你恨我吗？”
张果果摇了摇头：“恨，恨我的出身，但不恨你。你很好。”
陈菁又一次哽咽了，准备好的道歉话术无法施展，唯有真诚可呈：“是我亏欠了你，希望你不要恨我。”
“我不恨你，真的。”
陈菁试探着说：“好好配合警方，交代隐情，可以吗？”
张果果没回答，反问：“我是不是死刑？”
“那你参与那些贩毒勾当了吗？”
这一句，陈菁的话锋很毒，逼得张果果连连摇头：“我没有，我从不参与贩毒的买卖，蓝爸爸也从不让我知情。如果不是蓝伯伯逼我回来，我现在还在国外逍遥自在。蓝伯伯想拿我当人质胁迫我爸爸。”
“蓝伯伯是B？”
“嗯。”
“对，我爸爸的堂兄。”
陈菁了然：“我相信你没参与。”
“但我一直知情未报——”张果果和他对视了一眼，又飞快低头。
“嗯。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可以吗？”
张果果避而未答，反问：“我爸是不是被蓝伯伯杀了？”
“不知道。”
“我梦见他死在了国外。”
陈菁看准时机，继续施压：“果果，你心里做好抉择了吗？”
张果果似是下定了决心：“我一直知道这些事情是不对的，可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休戚相关，说到底我太懦弱。如果你们不抓我，我永远没有自首的勇气。但现在，我说，全部说。我还有个小小的希望，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陈菁没一下子回答。
张果果局促地解释：“不会让你为难。你不帮我，我也交代。”
陈菁莞尔一笑：“傻瓜，我力所能及的都可以帮忙。”
“如果你们抓到我的张爸爸了，能让我见他一面吗？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陈菁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
“不答应也没关系。”
“我会向上级申请的。”
“还有蓝爸爸，他失联好久了，有消息的话告诉我一声。”
“嗯，我记住了。”
接下来，张果果毫无保留地把老底交代了。
观其表情，不似伪装。
临走时，张果果黏糊糊地望着陈菁：“我以后还能叫你哥吗？”
“嗯，一直可以。”
“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会，一直会，我等你出狱了找我，弟弟。”
“再见，哥。”
陈菁没有再回头看C的表情。
省禁毒局，林莽和于冬逢已经收到了一条最有用的线索。
是张果果交代的关于B的真实身份。
“我大伯蓝霈泽很早就注销了中国户籍，他离开后很快又从缅甸边境偷渡回去，此后他一直都没有离开中国大陆，我也是后来才听说，他冒名顶替袭用了另一套合法的身份。我们这些人都是活在高度隐私中的，现实生活中，我们互相也没有什么来往和接触。我申请来中国留学后，无意中在新闻里刷到他的消息，才知道了他的新身份叫邱泽，明面上还是一个本地企业家。如果你们想知道一切答案，从邱泽入手是最快的渠道，因为B是地下钱庄的始作俑者。”
警方查询了邱泽的户籍身份。
他最近一次拍户籍照是32岁因丢失证件补办身份证。
头像信息和过去出入不大。
警方想象不出，这是个被李代桃僵的僵尸身份。
原本的邱泽去哪里了？
奇怪了，邱泽名下没有任何房产和车辆信息，但有一个以他的名义注册的空壳公司，和这个公司业务来往密切相关的是喜美印刷包装厂。
警方判断，喜美包装厂很可疑。
喜美、西美谐音，地图上距离超近，喜美包装厂就在西美化工厂旁边。
早先，地下钱庄涉案人员祝盟已供述，那些包装好的毒包裹都是从西美化工厂弄来的，其中，包含高级货、贵族货，外形上看属于特殊定制，需要大批量生产的纸箱盒子和塑料袋子。也证明了，毒加工厂附近，要么有外包装的生产商，要么有便捷的货运商。
警方已经围绕包装线索暗访了本市的糕点铺子。
一模一样的成品外包装没有找到。
排查可疑的包装厂范围太广，无从下手。
警方愈加怀疑，地下钱庄除了毒加工厂的产业链，很可能自身还有一个包装产业链，自己搞一条龙，更隐蔽，更安全。
这个包装厂最大的诉求，必须离毒加工厂特别近。
不能引起任何外界的关注。
喜美包装厂，严查！
关于邱泽，警方拔萝卜带泥，还找出了张果果说的那条旧新闻。
这条新闻说起来大家都有印象。
某建筑公司老总在施工现场视察时遇到浇筑通廊混凝土支架模型脱落的安全事故，一行领导差点被高空掉落的脚手架砸死。
当时负责陪同的包工头率先发现险情并推开了领导人员。
所幸无人员死亡，只有几人被砸伤。
事后，外包商的包工头收到了表扬和锦旗。
涉及安全事故整改，新闻没有大肆宣扬，没有点名道姓，末尾只附有一张合照，除了邱泽，警方惊喜地发现了一个熟面孔。
李安定。
作为包工头的李安定。
他在这场事故中手臂被砸伤。
如果邱泽是地下钱庄的蓝霈泽，李安定和蓝霈泽的交情可能缘起于此。
新闻发生的时间，三年前。
可今年，谁在针对李安定设局？
谁在一步步将躲在暗处的地下钱庄拉到明面？
回想今年发生的乱七八糟的毒案都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李安定、李安然、田广亮、王陈、虞彩虹……他们这帮人暗中挡了谁的运道、断了谁的财路？
可见，西南边陲毒情严峻，势力交错，不容乐观。
好在，公安部清毒、剿毒的决心只增不减！
然而，警方还未重拳出手，大力清查包装厂的动作被迫按下暂停键。
因为11日夜间，喜美包装厂发生重大火灾和爆炸事件。
现场助燃物过多，导致火情发展迅速。
即使消防员及时赶过去了，也只转移了些附近受灾群众。
喜美包装厂的规模较小，工作宽松，只有白班，夜间除了门卫值班人员，就没有其他员工在场了。倒无人员伤亡，只是这场火来得蹊跷，像是焚毁罪证的行为，门卫值班的是个耳背的大爷，火起时他在睡觉，事后一问三不知，一时之间警方也搞不到黑匣子。
包装厂的总负责人叫崔检。
警方传唤的时候他一家人正在省外旅游。
这人心态很稳，早听说厂子出了状况，也不慌张，说话跟个老油条差不多。
说万幸没有伤亡，就当破财消灾了。
他说已经安排人员负责跟进处理后续事宜。
警方这边要介入调查包装厂的合作商户和财务明细，崔检推出一个专门负责核心业务的小领导章晴霜和警方对接。
纸质资料葬送火场。
章晴霜调出些网盘里保存的核心数据资料。
“我们领导说了，必须大力配合警方调查，这里的东西除了核心机密不方便展示或带走外，边缘性的电子数据你们都可以拷走。”
警方将重点放至与包装厂合作的甲方客户。
最终，小章配合删改表格数据，帮助警方罗列出了所需的合作对象资料。
食品、快递和广告宣传行业的占比最多。
剩余的就是些零碎的小商户订单。
然而，占据鳌头的前三类合作商都是本市的知名企业，尤其是食品行业，某方便面厂、某汉堡包连锁店、某酒企、某外卖公司等等，媒体曝光量大，民众关注度高，工商和消防部门检查次数频繁，不太可能是嫌疑对象。而后面的个体户，如糕点店、饰品店、礼品店、潮童店，对外包装有特殊定制的需求，但是数量太少了，对不上啊。
除非——
整个数据都是假账。
这个不敢想，要查起来很麻烦，也不属于刑警和缉毒的范畴。
或许情报组可以清查下全市的外包装生产商。
有猫腻的也许能露出马脚。
就怕毒贩子利用各种假的马甲在不同包装厂订购涉毒包裹用品。
林莽和于冬逢推测这种可能性不大。
广撒网容易暴露真问题。
地下钱庄应该有自己长期稳定不易暴露的包装订货源头。
喜美包装厂还得作为重点目标继续紧盯。
还有，老板崔检浑不在意的态度想想也十分可疑。
于冬逢专门安排一组情报人员跟踪崔检、章晴霜等包装厂相关人员的动向，继续深挖全市包装厂的可疑合作商这条线索。
未解的线索出现得越来越紧凑了。
真相呼之欲出。
相信地下钱庄很快将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