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虎的反应挑逗了君德风的兴致。
君警官更加肆无忌惮地畅聊起来：“我知道些它的秘密，要不给你分享一点。”
“我不听。”
韩虎下意识捂住一只耳朵。
令人恐惧的声音仍旧源源不断地挤进耳中：“从警方观察来看，地下钱庄的行事作风十分狠辣。它是本地一个老牌的黑社会组织，前些年还比较沉寂，后来与境外毒枭勾结，通过涉毒走私、放高利贷、开设赌场的方式，逐渐壮大起来了。但是，据我所知，地下钱庄一直是比较低调的，圈外人很少有知道这个名字的。”
君德风抬头，意味深长一笑：“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韩虎被锐利的目光盯得无处遁逃。
他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我是不该知道的。”慢慢，他的脸上现出悲伤的表情。
“我有一个道上混的好兄弟。”
“有段时间，他攀上了大佬，有大把的钱花，还劝我跟他一起干。”
“我当时心动了。”
“还没等到那一天，他就突然崩溃了：怕这怕那，怕得要死。”
“整天疯言疯语叮嘱我千万不要背叛那个组织。”
“后来他这个人彻底消失了。”
韩虎对上君德风的眼睛：“可我知道，他肯定是死了。”
“死无全尸。”
“反正是黑户口，死了也没人管。”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天桥街不太平，背后藏着一个恶魔。”
“我一直在和恶魔合作罢了。”
“阿四算什么？不过是恶魔麾下的一个小喽啰。”
“我们算什么？也只是随时可以抹掉的黑户口。”
君德风嗤了一句：“你倒是看得通透。我从你的话里，可听出些东西。”
韩虎蓦地紧张起来。
“什么？”
“韩虎，你在天桥街到底混哪个道？”
韩虎扭捏起来：“就混混啊，单干的那种，没有组织，怎么了？”
“紧张什么！”
“我觉得警察有点阴谋论了。”
“不然呢，你们的情报渠道比丐帮还了不得！”
“哪有的事儿，混口饭罢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难以论证，君德风只是冷哼了一声。
他继续审问：“目前，你的供词还有一个最大的漏洞，希望你好好解释。”
“会的。”
“既然地下钱庄那么可怕，彩虹山城的任务，为什么中途还敢临阵反水？”
韩虎原本身躯紧张，听完，倏然一整个松弛了。
“黑吃黑是纸条的要求。”
“因为这一次，和往常不一样，20万的交易金，就是我们的酬金。”
君德风内心一惊，转瞬，他又敛了微表情。
“他们到底图什么？”
“很简单，条件是搞砸交易，惹怒对方。”
君德风又是一惊，心中千帆飘过。
韩虎以为他不相信，解释说：“等你们找到那张纸条就明白了。”
君德风面容回归平静：“这次任务和往常还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
“要求很低，酬金很高，这是我很不踏实的地方。”
“感觉上，这次雇主的行事风格不一样。”
君德风抓准时机立刻出击，撕裂了一道口子：“听起来就好像，你们是弃子，一次性的那种，专门被抛出来吸引警方目光的！”
说罢，他捋了捋下巴，淡定笑说：“真有意思。”
韩虎猛惊，摇头：“不会的，他们不怕我们泄密？”
“呵呵，就你知道的一丢丢秘密，还不够警方打牙祭呢！”
“何况——警方一早就知道了交易内幕。”
“要不然，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大半夜，还下雨，谁又想到是交易现场呢！”
韩虎还是一脸不可思议。
他嘀嘀咕咕，一口三连：“不可能，没道理，怎么会！”
“怎么不会！”
“就为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这就是毒贩子的思维，疑神疑鬼，狡诈多端，容不得你不相信了。”
韩虎想顶撞一句。
但他还是将强忍的念头压下来了：你不也喜欢挑拨离间吗？
君德风看破不说破，呵呵冷笑：“恐怕在你被抓的那一刻就已经上了地下钱庄的黑名单了。就算死活不说，也没什么卵用。和警方合作，才是最好的出路。”
韩虎沉默。
君德风继续攻心：“说实话，你目前为止提供的那些线索，对我们来说，都是可有可无，几乎毫无价值。从现在开始，我要问的问题，才是真正可以作为减刑依据的重头戏。你听好了，不要敷衍，告诉我：新手怎样才能混进天桥街内部圈子获得接单任务？”
“不可能的。”
君德风眼眸闪过一丝狠戾，转瞬即逝：“那换个说法，你亲自出面为警察找出一个牢实可靠的线人。”
“出卖兄弟更不可能的。”
君德风话锋凌厉起来：“意思是，没得谈了？”
韩虎摇了摇头：“背叛者下场都很惨的。”
他忽地左右一瞟，发出极低的气音：“何况，谁知道你们警局的人干净不干净，万一藏了保护伞，我在监狱里也很危险，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君德风威严暴增：“你不相信我？”
“说实话，我谁都不敢相信。”
君德风稍稍一怔，点头，但笑不语。
这一操作着实把韩虎搞不懂了。
君德风说：“我懂。”
“你有你的苦衷。”说着，脸上装模作样苦恼起来。
只一刹那，韩虎警惕起来，他觉得警方手里有大招，莫名让人不适。
他更加忐忑了，试探着问：“你在想什么？”
“你！”
“我在想你！”
君德风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空枪套，露出职业性假笑：“我在想现在就用最快的方式结果了你！”
韩虎一愣，绷直身体：“警察不会耍阴招。”
“嘿嘿，是不会，放轻松，开个玩笑而已。”
气氛一时僵滞。
这时候，君德风清了清嗓子，饶有几分玩味地说：“或许，你顶着黑户口，在外地漂泊了这些年，早已忘记家的样子了吧。”
“啊？”
“你想过回家吗？”
韩虎回神，摇头：“不想，早就没家了。”
“家人呢？”
“我都恁大了，谁还惦记我。”
君德风接话：“你不好奇父母过得咋样？”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到大山了。”
“哦。”
“经常挨打，吃不饱饭，拼命找机会逃走了，一路乞讨、打工，那时，我是真的很想回家。可我没有身份证，户口也忘了是什么，这么多年，混着日子勉强长大了。”
“现在再提回家，矫情！你们不必对我打感情牌。”
呵呵，君德风也不恼：“你就不想重新落户、办身份证？”
“我能吗？”韩虎猛一抬头，对上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摇晃起来。
他开始变得晕乎乎的。
他觉得自己一瞬间被蛊惑了。
这么多年，心中所念，当然是家，重新落户是遥不可及的梦。
然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很难。”
韩虎颤巍巍问：“我老家还有人吗？”
“没了，你父母都去世了。”
“那——”韩虎眼神一暗，没有说下去。
“不过，我们根据你的DNA，匹配到了一个血亲。你猜会是谁？”
“我不知道。”韩虎一刹那神情错乱。
君德风只是静静等待他沉思的结果。
“是我弟吗？”
君警官微微一笑。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心底的坚冰彻底松动了。
“确实是个年轻小伙。据我所知，他已经成家立业、有儿有女了。前两年，警方通过DNA寻亲系统帮他找到了回家的路。可惜，双亲都不在了，告别时，他拜托警方继续找一个人，说是，和他同时被拐卖的兄弟，小名叫大毛。”
韩虎啜泣。
君德风问：“你想见他一面吗？”
韩虎答非所问：“我对不起他，是我太任性了，带着他乱跑，最后害了他。——他这些年过得好吗？”
“你可以自己当面去问他。”
韩虎收起眼泪：“不了，我这个鬼样，还是不打扰他的生活了。”
“警方充分尊重你的意见。”
“——但你得付出点代价。”
……经过一番嘴皮子的较量，韩虎咬牙答应了警方的要求。
同时，他提了一个不算苛刻的条件。
他说自己很可能会死。
死之前，他要远远偷瞧一眼血脉至亲。
不幸离世，必须骨埋老家。
如果侥幸未死，警方帮他办妥户籍身份，申请立功减刑。
君德风笑咪咪说：“安排。”
又是一场完美的心理，除了耗时略长，没大毛病。
这边，刚走出审讯室的大门，君德风就立刻联系了于冬逢。
“二疯，今天准备请吃大餐吧。”
“你定。”对面也不废话，直接懒怠回答。
君德风一挑眉，立即洋洋得意地转发了一家网红餐厅的照片：“就这家。”
“不后悔？”
“谁反悔，谁孙子。”
“准奏。”
两人当即定下当天中午的饭局，一手交U盘，一手付饭钱。
必须一提的是，老二当年是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
最爱坑兄弟。
所以，君德风和他明人不说暗话，办事不拖泥带水。
凡请客吃饭一律当日清，当日毕。
风风火火。
结果未料，这次还是栽了坑。
当他面带春风，按时赴约，走进高档餐厅遍寻一圈，未果时，他绝对想不到接下来将面对的情形会是什么。
他只是怒气冲冲站在门口，在凌乱的风中，一遍又一遍拨打那孙子的电话。
还没人接。
一向人美心善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不想装大尾巴狼了。
他当空咒骂：“这煞笔人呢？”
旁边拐角小巷，于冬逢正嗦了一大口辣粉，忽地打了个喷嚏，筷子掉了。
他起身去拿公筷时，眸光猝不及防对上了来自某人的死神目光。
只感觉，千刀万剐，脊背一凉。
嘿嘿。
嘿嘿个屁！君德风骂咧咧走过去。
一巴掌呼到了这人后脑勺。
啪！
啪啪啪！
又连扇了数下，方止。
可仍不抵心中爆燃的怒气。
此刻，君德风要再不知道自己被耍了，岂不是就得交智商税了！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紧俏的理由？”
“老大，侬不要一脸审讯犯人的表情对着我嘛，人家会羞羞的。”
梆的一声，君德风又赏了他一个脆栗子。
于冬逢也不装了，他翻出照片：“喏，看左下角，这明明是你选的地方。”
君德风更气了。
他说的是C位的网红餐厅，不是隔壁巷子的冒菜摊。
虽然也在照片里，但热气腾腾，已经模糊了小摊贩的招牌大字。
不仔细看，谁知道那是什么鬼。
于冬逢继续强词夺理：“哼，蚊子肉也是肉。”
一句话点拨了君德风，他笑眯眯说：“是呀，差点忘了，你还是个惯犯。”
他当即伸手往兜里一戳，一掏，咔嚓一下子，于冬逢的左手就被拷在了桌腿上。
“你！”
“怕你赖账。”
“这样我怎么吃？”
“刚刚不是吃得很嗨吗？”
“没吃饱。”
“没事，为兄可以替你跑腿。”
“老大，我这是为你好，你要牢记中央八项规定，不负人民嘱托呀。”
“你想想，进那种餐厅吃饭的，进局子的可不少呢。”
“你再哔哔一句，就别想要U盘了。”
“哦，吃饭。想吃啥，随便选，价格不是问题。”
然后，于冬逢就见，疯老大专挑各种荤的贵的，一路吃成了大胃王。
简直没眼看。
结账的时候一算，好家伙，饭钱直逼500块。
自己还没吃饱。
卖饭的好似笑开了花。
妥妥大冤种。
小吃摊请客也遭不住随便祸祸。
吃完饭，君德风还是很生气，可不能耽误正事，他没丝毫犹豫就将U盘交给了于冬逢。
两人火速分道扬镳。
友谊分崩离析。
按照韩虎的指证，警方很快锁定了天桥街一间编号为“市政·011”的公厕，并从中寻到一份重要物证。
——彩虹山城交易任务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