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对全市民警来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李百乐和白光站在树下，面对面，细碎的流光从头顶刺穿下来。
一个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一个是刑警队大队长助理。
两位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在密会、私语。
小李顶着被老李骂祖宗的风险特地前来挖师傅的墙脚。
当时，李百乐一上来便述说了自己的来意。
白光一句话堵住：“您真的了解我吗？”
“不了解。”
“我先透个底，本人平时直肠子，自私、内向，还胸无大志，没什么优点。”末了，白光嫌不够，还补充一句：“不能满足你对人才的渴望。”
李百乐不为所动：“没关系，部门总结是你写的吧？”
“是。”
“那就够了，功底扎实，毫无浮躁，你可比支队里的咸鱼强多了。”
白光摇摇头：“但我不行。”
李百乐凝着他的眼眸，讶异，那是一种既满心渴望又极度收敛的目光。
他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欲拒还迎，话里有话，而不是一棍闷死他的念头。
“白光，我也在彩南分局待过，队长老李就是我师傅。所以，去市局的好处我不赘述，咱们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把所有顾虑直接说出来，咱们你情我愿，共同选择，双向奔赴，各自负责，怎么样？”
白光脸上晕了一层绯红，纠正说：“双向奔赴是说谈恋爱的。”
“一个道理，小屁孩，我肚子里没那么多墨水。”
李百乐以师兄的身份，强行解释道：“你就想象成咱俩谈恋爱，我呢，现在相中了你的才华，非你不可，希望你也能投入我的怀抱，心甘情愿。当然，如果你实在不同意，我可要强取豪夺了。说成这个你是不是更容易接受呢。”
白光脸蛋更红了。
眼前这小孩太不经逗了，李百乐心生腹黑的想法。
他拍拍白光的肩头：“现在仔细想，然后，告诉我答案。”
李百乐今天极有耐心，铁了心让白光跟他走。
白光被蛊惑了，很正经地点头，再往后，不知道是不是紧张，他忽然成了小结巴，说话磕磕绊绊的，和李副交接的眼神也躲闪起来。
“我有、有、有顾虑。”
“我不知道我、我的性格能不能适应你们的工作环境。”
李百乐听了，失神一笑：“小问题。”
“还、还、还有，我还有一个条件。”白光竟然开始抠手指头了。
李百乐搞不明白，刚刚的白助理高冷得无懈可击，怎么转瞬之间，忽然就变得那么清新脱尘了。
他脸上旋起酒窝，玩味心起：“说吧，我都答应。”
“不、不着急，听我说。”白助理一改之前表情，看起来挺着急的。
“我可以去市局，但你要答应我。”
“什么？”
“我不干内勤，我要做刑警。”
“小结巴”又不结巴了。
李百乐心神一震，半晌，手指戳着下巴，仍觉不可思议。
白光又急了：“不答应就不去。”
李副突然觉得，他那神情，坚定有力，他那目光，如此耀眼。
但他暂时还是当成奇葩段子听了。
“为什么不把想法告诉李队长了吗？”
白光又结巴了：“说、说过，但他没当回事，说、说我性格不适合。后来我就不提了，想着，等我先做出些成绩吧。”
他绷着嘴，有些委屈：“在分局，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
“我听到了。”李百乐莞尔一笑。
“我能听到，愿不愿意跟我干？”
“愿意。”
“当然愿意。”白光露出了难得的真心。
“我同样有个条件。”
“什、什么？”
“你最惊艳我的还是文笔，所以，我先给你一年的考察期，你踏踏实实给我当助理，一年后，如果考核成绩优秀，我亲自给你当师傅。怎么样？”
“可以。”白光满眼冒光。
“当然，平常如果条件允许，我可以安排你随勤。”
“好啊。”白光又不结巴了。
“小白，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想当外勤刑警吗？”
“因为很酷，还很有意义。”
李百乐噗嗤笑了，他久违地想起了遥远的自己。
这人，是个好苗子！
那次会面以后，李百乐就去找了领导好几次。
后来，上面的借调令都下来了，可分局那边一直使绊子，就是不给放人！
前前后后Battle扯皮了半年。
分局得了些好处，才终于点头放人。
上周，白助理如约来市局刑侦支队报到了。
短短相处数日，李百乐就满意得不得了。
同样是内勤，年龄也相仿，初茉就是咸鱼，白光总能做到极致！
学历不高，起点不好，却万分努力，还吃得了苦！
李百乐从他身上看到一种韬光养晦的传统美德。没有任何磨合，白光却总能敏锐洞察上司的想法，替他做好后勤跑腿方面的工作。最难得的是，干事麻溜，绝对服从，不顶嘴，不抱怨，条理清晰，杀伐果断，工作起来狂野大胆，和他内敛的性格不太一样。这些很对“工作狂”李副支的胃口。
他感觉白助理时刻都在肖想他的位置。
但他很欣慰，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为了培养白光，他时常差使白助理去干越俎代庖的警事。
事实证明，不愧是他，白光从不让人失望！
审讯室，思绪飘回现实。
白助理走后，李百乐让冯静静翻开了手机录音。
只有简短一分钟。
录音一打开，就直逼对话，先出现的是一女的声音。
和冯静静音质听着一样。
“李安定，你怎么在这里？”
“别废话。”
男的声音冒出来了，只是听起来很暴躁。
不过，确实和警方截取的李安定通话语音基本一致。
女：“那天在KTV你把安然到底怎么了？”
男：“臭娘们，闭嘴。”
女：“你真的杀了亲弟弟？”
男：“是，你满意了？”
这句话很有意思，为什么是反问语调？李百乐有些疑惑。
女：“你为什么要害他？”
男的冷哼一声：“想知道答案？”
女：“我想亲口听你说出来。”
男：“想知道就给我整点吃的上来。”
男：“避着警察，下次来我告诉你全部真相。”
静默两秒，女的回答：“好。”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有7秒冗长的寂静。
文件名称是手机自动生成的一串数字。
20200629-041957。
2020年6月29日凌晨4点19分57秒。
这个时间是没法作假的。
换句话说，冯静静讲述了部分真实。
至于声音，是不是李安定的，还不好说，即使拿去声纹鉴定，录音太少太单薄了，作为物证肯定是有缺陷的。
李百乐一直搞不懂李家的人际情感关系。
李安定与冯静静关系交恶，当真如冯静静本人说的吗？
婚内出轨一说，和村民的好评，不大一样。
并且，李安定对血亲兄弟和儿子真有那么绝情吗？
村里人可都说李安定是个大孝子。
为什么李安定的踪迹在关键节点又消失了？
冯静静为什么反复撒谎？
李副恍惚觉得，自己冥冥中被拉入一场偌大的棋局之中，茫茫无措。
当前，冯静静的所有证词只能作为参考依据。
其他的，必须当事人亲自出面了。
至于当事人是以什么面貌呈现证据，李百乐着实有些忐忑。
他心事重重结束了二次审讯。
刚出门，就看见白助理哼哧哼哧一路小跑过来。
“白光，怎么了？”
“昨天的现场鉴定结果出来了。”
“给我看看。”
鞋印掌印显示是成人尺寸，但未捕捉到其他显性特征。
蚊子血渍这边的DNA比对有重大突破。
鉴定结果和冯静静证词一致。
从遗传基因上看，蚊血DNA与李安然是亲缘关系，与李子君是亲子关系。
一定是李安定没错了！
血渍形态呈暗红色，干扰灰尘较少，是近两天产生的痕迹。
“那片白纸送过去了？”
“嗯，放心吧。”
白光补充说：“不过，鉴定员说指纹不好弄，最好直接去鉴定字迹。”
“嗯。”李百乐只是俯首盯着手中的报告。
白光未走，似无心道：“李副，我刚刚去户籍系统当中截取了一些电子签名，你现在看看有用不？”
李百乐一愣，这才回神，发现白助理没走，脸上显露小心翼翼的表情。
“你直接看我手机相册。”
李副接过白光的手机，看到李安定办户籍业务的签名字迹。
下一张，又瞥见了冯静静的亲笔签名。
李百乐蓦地抬头，竖起大拇指，笑道：“白光，干得漂亮！”
“没事。”
“冯静静字迹娟秀，倒是李安定的狗爬式和白纸上的字体一样。”
白光评论说：“确实如此，但会不会存在伪造的嫌疑？”
李百乐点头：“当然会，所以只能作为辅证。”
“明白了。”
当下，警方掌握的直接证据远远不够。
李百乐作为专案组第一负责人，那压力可不是一般得大。
还有车祸案，王陈失踪太久了，搜寻工作强度持续增加，劳心劳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或许是上天垂怜。
在限期破案的第四天，终于有了不好的消息。
这也彻底击碎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社会舆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