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审讯室，李百乐安安生生坐回去。
“李安定在哪里，我也很想知道，但我真不清楚。”
冯静静瞟了一眼，见李警官没吱声，就继续解释起来。
“我晚上过去的时候他不见了。”
“那上次呢？”
“上次？”
冯静静稍一愣，旋即神色大惊。
“上次他在的。”
“你把知道的全部交代了。”
“安然死后，我一直联系不上他，后来是他找上我的。”
李百乐面上顿生怀疑。
“什么时候？”
“前天早上6点半，我起来开街门的时候，看见门缝里塞个纸条。”
冯静静小心翼翼继续说：“上面写了仨字：养蜂屋。”
“纸条在哪儿？”
“还在我裤缝里掖着呢。”
“掏出来。”
冯静静表情变得非常不自然。
她用左手捋起衣角，右手伸进裤腰里头，不雅地扣了三两下，慢慢抽出个小纸卷。李百乐没接，眼神示意她直接平摊摆桌上。
纸卷处处褶皱，还有些溅湿了。
端看纸的大小、颜色、质地，便可清楚，这是一张只有1/4的手帕擦纸。
正方形、四层纸。
其中，相邻两边有格子花纹，余下两边是手撕痕迹。
靠近检视，辨清了一个LOGO。
Vinda。——维达，李百乐用过，有些印象。
正中间的位置，果真写着三字。
“这什么意思？”
“养蜂屋，就是山上的屋子。”
“刚结婚那会儿，我和李安定在山里干过养蜂的活儿。后来他去城里打工，我就在那边养殖种树，一直到怀孕，才没再往山里跑了。屋子、院子因为没人气，很快就废弃了，有的还塌陷了。”
不知是不是回忆伤情，冯静静啰嗦起来：“也是从我怀孕开始，身材走样，脾气别扭，我俩因为孩子吵架越来越多，开始的时候，他还装一装面子，再后来，干脆对我冷暴力，甚至连孩子都不管了。他应该是有新欢了。”
李百乐打断：“你怎么确定是他写的？”
“字迹很个性，绝对是他。”
“家里有他的签名，很容易看出来的。”
李百乐打了个哈欠，问：“婚姻的失败，有你的问题吗？”
冯静静听了，苦笑：“也许有吧，但他从来不跟我沟通。”
眼前，虽然女人表现得十分真情实意，可李百乐仍然不敢全然相信她。
也许是有骗人的前车之鉴吧。
他不愿猜想，陡转语气，问道：“为什么不告知警察纸条的事儿？”
“他是孩子的父亲。”还是那句老话，说透了。
李百乐听罢，忍不住嗤笑一声。
他突然明白自己不信任这女人的缘由了。
他是孩子的父亲，这借口堪称万金油。
信手拈来，特别顺溜，真有意思啊！
不过，办案不能仅凭直觉，从理性上讲，冯静静的供词应是可信的。
李百乐心想，如果成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递纸条，本村存在同伙的可能性很大。李安定的同伙，亦或是地下钱庄的同伙，吃不准，可惜纸条的来源已不可查。
冯静静看出李百乐的怀疑。
她急忙补充说：“李警官，我承认偷偷去见他，避着警察是不对的，但我真的不是要包庇他，我只想亲口问问他，是不是他杀了安然，如果真是他干的，我一定会立马报警。”
李百乐听着快蚌埠住了：“那他承认杀人了吗？”
“没有正面承认。”
“你觉得杀人凶手会承认杀人吗？”李副心中惊呼，这简直快蠢哭了。
无奈，他有些不抱期望了：“冯女士，把你上次去见他的情形全部说出来。”
冯静静怯怯说：“我手机里有段录音。”
“快拿出来。”
“手机昨晚被民警扣押了。”
“你说你的，我叫人去拿手机。”
李百乐打电话给了麾下新提拔的助理警员，白光。
“李警官，没有几句，你直接听录音吧。”
“行。”
李百乐盯着她微微出神，这人似乎智商忽高忽低。
“你为什么会录音？”
“我就想亲自确认害死安然的是不是他。”
“如果真的是他，我会劝他自首。”
李百乐腹诽了一句，没毛病，还是参考下物证吧。
偏听偏信不利于案件的精准研判。
目前为止，这些案件最棘手的地方，仍然是物证人证过于单薄。
这时，白助理推门进来了。
“李副，手机。”白光很细致，还专门戴了一次性手套。
李百乐接过来，顺便嘱咐：“白光，你把桌上那片白纸送去物鉴室吧，让他们鉴定下有没有特殊痕迹之类。”
“嗯。”
严格说，白助理是上周才来市局报到的。
他原是彩南分局刑警队李非奇大队长的内勤助理。
李非奇和李百乐曾是师徒，但不孝徒专喜拆师傅的台。
去年年底，机缘巧合，他无意中发现了老李手下的宝藏人才，于是开启了各种花式挖墙脚的征途。
为什么独独相中白警官呢？
这要缘起于一个十分憋屈的捧杀大会。
话说每年年底，市公安局都会召开全市县区年度工作表彰大会。
为了总结过去，表彰先进，承上启下，开创未来。
但有表彰，就有批判。
去年的全市警务总结大会上，市局一把手刘羲曜局长在评价各支队和分局的年终总结工作时，直接跳过了市局刑侦支队的各大支队，转而将溢美之词全部送给了彩南分局，大夸特夸人家刑警队的工作做得扎实，数据翔实有力，思路清晰透彻，热情号召全昆川市警务系统的同仁们向他们学习！
老李队长还在台上做了先进典型发言。
这个环节过去后，刘局长转口大肆批评某些支队屁都不是！
那时，李百乐被刘局长当场瞪了一眼。
会散了后，李百乐不忿，赶紧舔着屁股找领导，这才查摆到根源问题。原来是本部门提交的年度总结报告出了岔子。
粗心大意的细节错误。
李百乐想起来了！
他们部门的年度总结向来由老内勤写的。
当时初茉跟他吵架，挑三拣四，说刑警任务太累了。
各种撂挑子。
李百乐气得吹胡子瞪眼问她会啥。
初茉说会吃饭，会睡觉，气人骂人也都会，勉强点讲，还会写个东西吧。
李副差点发飙没当场拍死她！
然后，就气冲冲将年度总结抛给她了。
再然后，连审核特么都给忘了。
初茉不知轻重，没有找人复查，直接给上交了。
这件事后，小妮子跟着吃了挂落。
就那样，初茉还口吐芬芳，持续输出，抱怨李百乐没尽师带徒责任。
李百乐只骂了句，滚蛋。
初茉没心没肺，当然不会滚了。
滚的只有李百乐自个儿，他痛定思痛滚去办公室。
同时，让人把所有分局和支队上交的年终总结都汇总了。
他花费一天逐字逐句研读一遍。
在反复比对各版本后，对彩南分局刑警队的报告，拍案大惊，心服口服！
妈耶，惊艳了！
作者鬼才！
这份文论不时引用国外先进理论，和国内最新动向，专家发言也是顺手拈来，例证深入浅出，又浅入深出，频出金句，让人拜服！
李百乐自此明白一个道理。
干得漂亮，还得写得时尚！
新时代亟需文字工作者的宣传创新。
他一个粗野惯了的大老爷们，第一次对文员的价值感同身受。
后来多方打听，他找到了执笔人白光。
两人都算李非奇的弟子，未曾见面的师兄弟关系。
李百乐觉得，白光在老李手下屈才了。
于是，他私底下约了白光见面。
小李婉转致以提携之意。
小助理直截了当回答，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这条件着实惊世骇俗，吓他一跳，小李想想还是点头了。
他便同样回答，我也有个条件。
小助理听了，成交。
白助理就这样被李百乐借调到了市局。
过程不容易，结果又很值！
他永远记得白光跟他提的条件有多么震撼！
李副咂摸，白助理说什么来着。
哦，是了，他说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