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刘邦正与文武百官在洛阳南宫欢宴,忽闻田横自杀,急召萧何、张良、陈平,一起听取田横自杀的原委,商议处理田横后事的办法。
前边已经说过,这田横本是齐相,掌握着齐国的军政大权。在韩信率领大军就要攻打齐国的历下城时,刘邦派遣的说客郦食其突然来到齐都临淄,凭三寸不烂之舌,说降了齐王田广和齐相田横。不料韩信采纳了辩士蒯通的建议,没有理会郦食其的说降,毅然出兵齐国。田横一怒之下,烹杀郦食其,同时向楚国求援。可是韩信攻入齐地后一直北上,势如破竹,一举将齐楚联军打败,杀齐王田广。田横听说田广已死,就躲到博阳,自立为齐王,负隅顽抗,最后兵败,率残部投奔了彭越。这时彭越已经联汉反楚了,而且齐国灭亡不久,彭越就配合刘邦、韩信等,在垓下一举打败项羽,还被刘邦封为梁王。彭越本是出于私人感情才将田横收留,即使这时被刘邦封为梁王,他也准备对田横设法保护。哪知田横沉不住气了,他找了个机会,带领部下五百多人离开彭越,进入北海,住到了一个小岛上。刘邦在汜水之滨登基做了皇帝,在率领文武百官前往都城洛阳时,还特意遣使入岛招抚田横。田横对使者说道:“当初郦食其是奉陛下之命出使齐国的,可是被我杀了。即使陛下宽宏大量,原谅了我,可是郦食其的弟弟郦商如今还是陛下的将军,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我的。事已到此,我就做个平民百姓,在这海岛上安稳度日算了。”
使者见招抚不成,只好如实回禀刘邦。刘邦却不罢休,立即给郦商下了一道诏令:“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矣!”然后再派使者入岛,向田横讲明皇帝给郦商下的诏令,并传刘邦的话说:“田横来了,可封他为王,最低也要封他个侯;如果不来,就发兵讨伐!”
田横一听,知道不去不行了,只好由两个侍从陪着,与使者一起离开小岛,上得岸来,乘车驶向洛阳。当离洛阳还有三十里时,田横又突然变了主意,对使者婉言道:“天色已晚,况且臣子觐见皇上时,必须沐浴。”
使者信以为真,就答应住下,准备第二天一早起程,直奔洛阳。晚上,田横对他的两个侍从说道:“想当初,我与汉王都是威震一方的侯王,如今,汉王成了号令天下的皇帝,我却成了无存身之地的流亡者,还要服服帖帖地去向汉王跪拜称臣,这是多大的耻辱啊!更何况我烹杀了郦食其,如今我竟要和郦食其的弟弟相处共事,纵然他畏惧皇上,不敢加害于我,难道我就不感到惭愧吗?其实皇上要见我,不过是想看看我的长相罢了。这里离洛阳只有三十里了,你们若割下我的头,快速送到洛阳,皇上还能看清我的模样。”说罢,便拔剑自刎。
刘邦等人听罢侍从的禀报,皆掩面而泣。张良道:“成汤建商,放夏桀于南巢;武士建周,封纣王之子武庚为殷侯,修建纣王叔父比干的陵墓。以此看来,圣明的君主皆有超人的度量。当初天下大乱,侯王各保其国,田将军反抗陛下也在情理之中。今天下初定,厚葬田将军正可以收揽人心。”
陈平也非常赞同张良的意见,于是刘邦下诏,以对待侯王的礼节将田横安葬,护送灵柩的兵士有两千多人,同时把那两个侍从都封为都尉。不料刚刚安葬了田横,那两个侍从竟在田横的墓旁双双自杀。刘邦闻讯,大惊失色,急道:“田将军如此刚烈,想不到侍从也如此刚烈!他的五百多部卒如今还在岛上,速将他们召来,免生后患!”不料使者来到海岛后,那五百多部卒听说田横已死,也全都自杀了。
这一下可把刘邦气坏了,他满脸怒气地埋怨张良和陈平:“朕采纳两位先生的意见,诚心诚意地招抚田横,可是他却以侍奉朕为耻辱,竟以死来表示对联的蔑视。朕以那样隆重的仪式将他殡葬,也没把他的部卒感化过来。看来要使这些顽敌改换门庭,实比登天还难!死了倒也好,留着也是祸害。记得过去项羽手下还有个叫季布的家伙,多次与朕交战,垓下之战时,本想将他生擒斩首,不料他兵败逃跑,如今一定隐匿民间。现悬赏千金,捉拿季布,有敢藏匿季布者,灭其三族!”
刘邦本来正在火头上,况且季布过去是项羽手下的一员大将,作战勇敢,冲锋陷阵,确实几次险些要了刘邦的命,所以刘邦现在提出要悬赏重金捉拿季布,张良、陈平谁也不敢再阻拦了。
这时季布正躲在濮阳一个姓周的家中。一天,他看到缉拿他的告示,便对周氏说道:“你让我在贵府住了这么多天,救命之恩,终生难忘。无奈现在情势紧迫,还是放我走吧,不然会连累你的。”
周氏想了想说:“你说的倒也是实情。不过我会尽力搭救你的,只是你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于是把季布的头发剃掉,并给他换了身粗布旧衣,戴上枷锁,装进运送奴隶的车中,与几十个家奴一起,卖给鲁国一个姓朱的大侠。
这天,朱公乘车来到洛阳,拜见汝阴侯滕公时问道:“现在朝廷缉拿季布甚急,他犯了什么大罪?”
滕公道:“季布一向追随项王,而且几次使当今的皇上陷于困境。皇上恨得他咬牙切齿,定要捕捉到他方罢休。”
朱公又问:“依您看,季布是怎样一个人呢?”
滕公道:“季布很有才干,而且作战勇敢。”
朱公道:“凡是做人臣的,谁不受主人的差遣?当年季布为项王卖命,不过是尽自己做臣子的职责而已。有什么罪过可言?况且,当年跟随项王的有几十万人,皇上能杀尽吗?皇上刚得天下,就为个人的私仇而惊扰天下,也太没有器量了。像季布这样有才干的人,追得狠了,最后他不是北逃胡地,就是南逃越地。这种驱壮士以资敌国的愚蠢举动,与古代楚平王驱赶伍子胥而遭鞭尸有什么两样?季布固然多次使皇上陷于困境,可是皇上一定还记得,他兵败彭城又被楚军团团围住时,亏得楚将丁公刀下留情,闪开一条路,才保全了皇上一条性命。而且皇上早就知道,那丁公就是季布的异父同母兄弟。不用说得天下做了皇上的,就是寻常百姓,也不能只记仇不记恩啊!看在丁公的面上,也不应杀了季布。滕公您经常出入王宫,希望您找机会给皇上说说,还是赦免季布为好。”
送走了朱公,滕公想,朱公是鲁地知名大侠,说不定季布就在他家藏匿着,否则他怎么会千里迢迢苦口婆心地来为季布说情呢?不过细想起来,朱公说的也确有道理。为皇上个人着想,为整个国家着想,还是不杀季布为好。于是他找了个机会,把朱公如何来访,缉捕季布如何不利,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刘邦。
“依你之见呢?”刘邦问道。
滕公答道:“过去在楚军中曾传言‘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足见季布是个很讲信义的人。臣以为,已经拥有天下的陛下,不仅需要季布这样的人,更需要季布具有的这种信义。杀掉季布一人事小,丢弃这种精神可是大事。”
“好,就依你的!”刘邦当即下诏,“季布虽几次使朕困厄,但其身为项王臣子,效忠其主,精神可嘉,特赦免其罪,封为郎中。丁公虽救朕性命,但那是以私灭公,不忠不义,终使其主丧失天下,特斩首。昭示天下众臣,勿效丁公!”
田横及其部卒虽未能招抚,但全部自杀身亡,也总算使汉高祖刘邦除去了心头之患。接着又赦免了季布,斩杀了丁公,使大小臣僚无不震惊,感到当今的天子不是那种没有头脑的草莽英雄,而是一个有思想、有作为、完全能够驾驭群臣的明主,因此一个个全都战战兢兢,尽心从事,不敢有丝毫懈怠。刘邦见天下已定,百官就位,便要将都城洛阳认真修建一番,以便气气派派地做几年皇帝。
洛阳位于今河南西部的伊洛盆地,南临伊阙,背靠邙山,东有虎牢关,西有函谷关,四周为群山环绕。这里气候温和,雨量适中,伊、洛、瀍、涧四水蜿蜒流贯其间,确是一个山清水秀、物产丰富的好地方。由于这里“居天下之中”,周朝初年,为了加强对东方诸侯的控制,在这里修宫建殿,名为“成周”,由周公长期坐镇。周平王正式迁都于此之后的五百多年间,一直作为都城,城里还修筑了富丽堂皇的南宫和北宫。秦始皇初年,身为秦相国的吕不韦被封为洛阳十万户侯。他乘机又大肆修建,使这个昔日的国都更加繁华。刘邦率兵出关,夺得天下,把号称“天下之中”的洛阳定为国都,计划在过去的基础上再行扩建,也在情理之中。不料他的这一计划,被一个叫娄敬的齐国人改变了。
这娄敬只是齐国的一个普通士卒。他奉命到陇西戍守,路过洛阳时,听说刘邦要大兴土木营建洛阳城,便大胆地来到王宫拜见刘邦,直言问道:“陛下营建洛阳,难道是想和周王朝比试一下盛况吗?”
“说得对。”刘邦答道。
娄敬又道:“陛下得天下与周王得天下有什么不同,陛下知道吗?”
刘邦摇摇头道:“这个我倒是没有去想。”
娄敬道:“周的先祖从后稷被尧封于邰算起,积德行善有十几代,武王伐纣时,有八百诸侯不约而同地赶到孟津聚会结盟。周朝建立后,定都关中,成王即位后,辅佐成王的周公才营建洛邑,因为那里居天下之中,便于四方诸侯贡献、朝拜。”
刘邦道:“既然这样,我定都在这里,岂不是很好吗?”
娄敬道:“事情不是如此简单。周朝昌盛的时候,天下和平安宁,四夷仰慕周朝的德政,诚心归附,侍奉天子,贡献方物。可是等到周朝衰微后,诸侯并起,谁也不再来朝拜天子,周天子也没有力量再去制服他们。以此看来,有德之君住在这里,可以安抚天下;无德之君住在这里,也容易导致国亡身灭。”
刘邦怒道:“难道朕是无德之君吗?”
娄敬解释道:“陛下兴义兵,伐无道,德被四方,天下共睹,难道陛下能保证后世子孙都如陛下这般仁慈吗?况且就是陛下,也难与当初的周王相比。当初武王伐纣前,早已建立起稳固的基业,灭商建周,已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而陛下从丰、沛起兵,召集了三千士卒,带着他们席卷蜀汉,平定三秦,同项王大战荥阳,大小仗不计其数,使天下百姓血肉横飞,哭声不绝于耳,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定都洛阳,还要大肆营建,与成康之治相比,恐怕不太合适吧?”
刘邦听到这里,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娄敬道:“与洛阳相比,关中就不同了。那里有据险可守的群山大河,有丰美肥沃的土地,真可谓天府之国。陛下若建都关中,有紧急之事时,退可以固守,进则可集百万之众,凭借秦国原有的设施,出关东进。比如与人搏斗,不扼住对方的咽喉,狠击其背,就难以取胜。今陛下入关建都,统御全国,正是扼住了天下的咽喉。”
侍立一旁的众将领见一个无名小卒居然觐见皇帝,本来就有些生气,如今又听他极力鼓动迁都关中,更是气得怒目圆睁,原来这些将领多是刘邦的老乡,是当年与刘邦一起起兵的。他们想,这洛阳离老家就够远了,再定都到关中,岂不离家更远吗?他们真想把这个娄敬轰走,无奈是当今皇上召见的客人,而且他听得又是那样认真、动心,因此只好把心头的怒火压下,争相向刘邦进言:“洛阳居天下之中。陛下一统天下,理应建都洛阳!”
“周朝建都洛阳,历经二十余王、四百余载,而秦朝建都关中,二世而亡,足见这娄敬所言,皆是无稽之谈。”
“陛下登基时,就向天下宣布定都洛阳。况且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山、渑池,背靠大河,西向伊、洛。这里又宫寝俱备,百官齐集,就不必再迁了。”
刘邦听了这些,也一下子没了主意,便问张良:“依先生之见,朕把都城建在哪里好呢?”
张良道:“依臣之见,娄敬说得很有些道理。因为洛阳虽居天下之中,但其中心地区狭小,方圆不过几百里,且四面受敌,因此这里不是用武之地。而关中之地东有崤山、函谷关之险,西有陇山作屏障,南有巴、蜀的富饶资源,北有胡地广阔的牧场,中间又是沃野千里。依仗三面险要的地形防守,只用东方一面来控制诸侯。倘若诸侯安定,即可通过水陆转运天下的粮食,西上供给京都;一旦东方发生变故,便可顺流而下,转运军队和辎重。这真正是所谓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啊!”
刘邦听罢,果断地说道:“不必再争论了。朕已决定,为使国运长久,定都于关中,立刻布告天下!”
有关定都这样的大事,刘邦既已决定,谁还敢说个不字。刘邦也真是雷厉风行,决定建都关中的当天,他就起驾西行,再入关中。当大队人马沿渭水行进时,发现这里山水环抱,原野舒展,风景秀丽,气候宜人。特别是在一处叫作长安的地方,一下子引起了刘邦的兴趣。这倒不是因为这里有周朝丰、镐的遗址,也不是因为这里有被焚的秦时阿房宫的废墟,而是因为这里有一片被称作龙首原的高地。它犹如一条游龙,横卧于渭水南岸,地势平坦。站在原地上俯视四周,视野开阔,真是心旷神怡,于是刘邦下令在此修宫建殿,作为都城,“长安”也就自此闻名于世。不仅西汉王朝建都于此,后来的新莽、西晋(愍帝)、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也定都于此,东汉、三国魏、五代唐并以此为陪都。西汉末年的绿林、赤眉,唐朝末年的黄巢,这些农民起义军也曾建都于此。特别是唐代,长安还成为世界闻名的大都市和对外经济文化交流的中心。
汉高祖刘邦确定了都城城址之后,心情格外高兴,对众大臣说道:“最早建议在关中建都的是娄敬,‘娄’就是‘刘’啊!”于是赐娄敬姓刘,任命他为郎中,封号称作奉春君。而在关键时刻,是张良力排众议,促使刘邦采纳了娄敬的建议。长安城(今西安)的兴建,张良有着特殊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