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奉命守卫成皋的曹咎,起初倒是记着项王临走时的嘱咐,任凭汉军叫阵,只是坚守不战。谁知围城的汉军,先是在城外耀武扬威,挑战骂阵,后来又用谷草扎成人形,写上项羽、曹咎的名字,作为汉军的箭靶,戳在城下,由汉军乱射、辱骂。如此过了几天,曹咎实在忍不住了,便出城大战。刘邦见曹咎中计,便率军退到汜水对岸。曹咎以为汉军败退,奋力追杀,不料楚军刚渡一半,汉军突然发起攻击,大破楚军。大司马曹咎、塞王司马欣,发现中汉王计,自思无颜再见项王,只好自刎于汜水之上。
刚刚平定了梁地的项王,忽闻成皋又失守,立即亲率楚军主力再次西上,与刘邦决战。
这时,汉军正在荥阳东面围攻楚将钟离昧,听说项羽的大军到了,便立即撤到广武(在今河南荥阳东)。
项羽急想与刘邦决战,无奈刘邦一来占据险要,二来有充足的粮食,就是坚守不战。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楚军的粮食已渐渐不足,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时,项羽突然想到刘邦的父亲、妻子还在他的军营里关押着,便想在他们身上打打主意。于是下令把太公(刘邦的父亲)押到阵前,放在一个宰猪案上。他恶狠狠地对着刘邦喊道:“刘季!你如不快快投降,就把你的老子剁了做肉羹!”
刘邦见此情形,大吃一惊。张良安慰道:“大王不必惊慌。项王因我军坚不出战,方设此计,万不可上当。”
“可是太公眼看就要没命。我见死不救,今后如何做人?”刘邦着急地说。
“大王放心。”张良说,“项伯是项王的叔父,又与大王结为姻亲,他这人处事谨慎,想事周到,定会劝阻项王的。”
刘邦听了,虽半信半疑,可还是强打起精神,对着项羽冷冷地笑了笑道:“当初为推翻暴秦,我与你一起举义,曾结拜为兄弟。我的老子也就是你的老子。如果你忍心把你我的老子做成肉羹,就请分给我一碗尝尝。”
项羽没有想到刘邦会耍无赖,气得将刀抽出,站在一旁的项伯赶忙劝道:“楚汉相争,胜负还难预料。你现在杀了太公,不但不能挫伤汉军的锐气,反而会给你添个坏名声。留着太公,倒还能时时牵制汉王。”
项羽无可奈何,只好听从项伯劝告,命人将太公重新押回军营。又遣使前往汉营,说:“天下纷争,百姓流离,田园荒芜,皆因楚汉两军长久相持之故。我王愿与大王单独拼杀,决一雌雄,不必再连累天下百姓。”
刘邦心里清楚,单独拼杀,自己哪是项王的对手?于是微微一笑,对来使说:“请回禀项王,我宁肯与他斗智,而不与他斗力。”
项羽想单独拼杀不成,便强命楚军出阵挑战。汉军早有防备,命善射的楼烦率弓箭手将他们射死。项羽勃然大怒,披上铠甲,带着随从跃马来到汉军阵前,大声吼道:“有种的刘季,何故贪生怕死,缩在营中?!”这声音震动山谷,一向善射的楼烦也被惊得浑身颤抖,退回营中时,心还在扑扑乱跳。
刘邦的主意早已拿定。他既没被项羽的辱骂激怒,也没被项羽的凶狠吓退,而是稳稳地站立山头,斥责项羽道:“项王,你可知自己身负十大罪状?”
项羽骂道:“什么十大罪状,其实只有一罪,就是鸿门宴上没有把你杀死,留下了你这条毒虫。我现在就是来补那一剑的!”
刘邦道:“当初约定,先入关者为王。我本先入关,你却背信弃义,把我封到蜀、汉,罪一也;你假托怀王心之命,杀害宋义,窃夺军权,罪二也;救赵之后,你不回报怀王心,竟擅自胁迫诸侯军入关,罪三也;你入关之后,焚烧秦朝宫室,掘毁始皇陵墓,盗取财物据为己有,罪四也;秦王子婴本已归降,交出玉玺,你还把他杀死,罪五也;巨鹿之战中,二十万秦兵投降,你却在入关途中将他们活埋,罪六也;你把自己宠信的部将,都分封到富庶之地,而原来那里的诸侯王,有的被迁徙到贫瘠之地,有的干脆被驱逐,罪七也;你把义帝逐出彭城,自己占据,作为都城,并侵夺韩王的封地,占据梁地,竭力扩充自己的地盘,罪八也;义帝本是天下共主,你却暗暗派人扮作强盗,将其杀死,罪九也;你自封为西楚霸王,号令天下,却执政不讲公平,不守信义,神人共愤,天地不容,罪十也。当初为除暴秦,我愤而举义;如今我要率正义之师,联合天下诸侯,一起征讨你这个暴虐的贼子!不过只需让那些受过刑罚的罪犯去攻打你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我亲自上阵?!”
刘邦扳着指头历数项羽的罪过,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项羽直气得瞠目结舌,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随从的弓弩手乘机张弓搭箭,朝刘邦射去。刘邦慌忙躲避,已有一箭射中胸口。刘邦将箭拔出,血流不止,疼得蜷作一团,左右侍从急忙上前扶住。刘邦皱着眉头,环顾一下四周将士,说道:“那贼射中了我……我的脚趾!”说罢,便命人抬回营中歇息。
“大王的伤实在不轻!”张良来到刘邦的卧室说道。
“寡人受伤事小,只是不要因这一箭而伤了军中士气。”
张良道:“我也正为此事而来。”
刘邦一听,立即忍着疼痛坐起,问张良:“军中莫非有变?”
张良道:“大王在阵前历数项王罪状,义正词严,痛快淋漓,军中将士备受鼓舞,只是纷纷议论说,大王受伤的不是脚趾,而是胸部。因为担心大王伤势严重,楚军会乘机来攻,所以军心有些不稳。”
“这可如何是好?”刘邦问。
张良想了想说:“大王的伤势究竟如何,汉军将士们怀疑,楚军将士更不知底细。大王若能在营中巡视一番,汉军将士必认为大王伤势不重,自然会安下心来;项王得知大王照常巡视,也就不敢轻举妄动。这样,大王便可回成皋安心养伤。”
刘邦听了,觉得军心不稳的事的确不可小视。他轻轻摸了摸伤口说:“不瞒先生,这一箭的确伤得不轻,恐怕短时间内难以痊愈。不过军情事大,寡人咬紧牙关,也要照先生说的,在营中来一次徒步巡视。只是烦先生告知诸将,寡人走后,不论项王如何骂阵,也一如既往,坚不出战。”
按下刘邦巡视过军营后回成皋养伤不提。且说郦食其奉刘邦之命来到齐国,向齐王田广、齐相田横谈起天下的形势。
齐王田广本是已故齐将田荣之子,由田荣之弟田横扶立。田横任齐相,所以齐国实权自然掌握在田横手中。当年,项羽率领大军一举征服齐国,但齐国局势并未真正安定下来。恰逢刘邦攻占彭城,项羽只好放弃齐国,回兵自救。彭城一战,刘邦大败,诸侯争相背汉降楚,田横这时也就归附了项羽。但实际上,割据自保仍是他的基本国策。在诸侯混战中,田横不仅没有给楚国多少帮助,反而还允许被楚军击溃的彭越的军队到齐国避难。田横与汉王刘邦本无怨仇,所以对楚汉间的厮杀,不只是坐山观虎斗,而且还盼着坐收渔翁之利。可是,当他得知韩信率领汉军灭了邻国赵、燕,如今又将大军驻扎在平原(在今山东西北部)时,便一下子紧张起来,并立即在历下(今山东济南东南)集结起二十万大军,由田解、华无伤率领,随时准备迎击汉军。就在这时,刘邦的说客郦食其来到了齐都临淄。
郦食其见到齐王田广,直截了当地问道:“秦亡之后,诸侯并起,最强者当属刘、项二王。楚汉相争已有几年,以大王之见,天下将归于何人?”
齐王道:“这事很难预料。以先生之见呢?”
“我看当归汉王。”
“这是为什么呢?”
郦食其道:“当初楚汉二王同受义帝差遣,分道攻秦,并约定‘先入关者王之’。本是汉王首先攻入关中,又在关中邀集父老约法三章,深得民心,而项王却倚仗兵强,背弃盟约,让汉王去偏僻的汉中做王,一开始就输了理。他不顾君臣之义,将义帝逐出彭城,自己号令天下,后来竟派人残忍地将义帝杀死,天下人得知,无不愤恨。而汉王励精图治,招兵买马,还定三秦,继而出关,为义帝缟素发丧,顺民心,兴义师,传檄讨楚,天下响应。汉王每攻占一地,或扶立诸侯后裔,或封赏有功之臣。所得财货,从不私有,尽分给士卒共享。如今,天下豪杰贤士争相归附,愿为汉王效劳,这就是人心所向啊!”
齐王田广点点头说:“寡人也有同感,就是敝国的人民,也常说起汉王的为人。”
郦食其又接着说:“项王可就不同了。他有背信弃义的恶名,又有杀害义帝的罪责,天下人对他都侧目而视。他对部将的功劳,从不记在心上,但对他们的过失,却总是耿耿于怀。将士打了胜仗得不到奖赏,攻陷了城邑得不到赐封,只要是项姓的人就可以飞黄腾达,不是项姓的人就无权主事。正因为如此,天下诸侯都反叛他,豪杰贤士都怨恨他。想当初他何等不可一世,而如今却已成孤家寡人。由此来看,天下归汉,该是没有疑问的了。”
齐王又点了点头说:“项王残忍,有目共睹。当初项王率楚军战败先父,立了田假为王,就向北进至北海,一路焚烧城郭,抢夺财物,坑杀降卒,齐人至今记忆犹新。只是齐国与楚为邻,又无力与之抗衡,倘不与楚和好,再遭楚军侵伐,敝国人民就又要遭殃了。”
郦食其道:“大王之言错矣。汉王从偏僻的汉中暗度陈仓,平定三秦;渡过西河,袭取北魏,俘魏王豹;出井陉口,杀赵王歇和代王陈余。真是势如破竹,不可阻挡。进军这般神速,难道是单靠人力吗?是天意啊!如今汉王占有了敖仓的粮食,已无后顾之忧;扼守住了成皋的险要之地,已掌握了战争的主动;又控制了白马渡口,断绝了太行的通道,并在蜚狐隘口设防。天时、地利、人和,全为汉王占有。而项王却四处受敌,疲于奔命,已成强弩之末。如今又与汉王相持于广武,欲罢不肯,欲战不能,粮草不济,军无斗志,眼看就要束手待毙了,大王为何只顾虑楚王而不顾虑汉王呢?天下诸王皆已归汉,唯大王还举棋不定。以臣之见,大王若及早归附汉王,贵国尚可保全;若再拖延下去,只怕危亡就在旦夕了。”
田广迟疑了一下,问:“寡人依先生之言,归顺了汉王,汉军还来攻敝国吗?”
郦食其见田广已经动心,便蛮有把握地说:“楚汉之争,不日即见分晓。汉王顾惜贵国百姓的生命财产,无意再动干戈,才命臣前来向大王晓以利害,指明去向。”
站在一旁的田横突然问道:“先生可知汉将军韩信已到了平原,正随时准备渡河攻我历下?”
“知道,知道。”郦食其答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王若愿意归汉,我可修书一封,说明汉王之意,韩信自然不再进兵。”
齐王田广与齐相田横商议了一番,觉得郦食其说的俱是实情,便让他亲笔致书韩信,说明齐已背楚归汉,勿再对齐用兵。然后又召集众臣,宣布自即日起,与汉结为友好,与楚断绝往来。
消息传出,驻扎在历下的二十万齐军将士顿时欢腾起来。他们欢呼国王、相国的英明决策,庆幸骤然紧张的齐、汉关系得以缓解,即刻爆发的历下之战得以避免,因此解鞍卸甲,终日纵酒狂欢。田广、田横心情也格外轻松,他们由衷地感激汉王的仁慈宽厚,感激郦食其为齐国指出了一条光明之路,觉得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他们得知郦食其的绰号叫“高阳酒徒”后,就大办筵席,以酒酬谢。一连数日,齐国王宫中酒气熏天,杯盘狼藉,齐王田广、相国田横、说客郦食其,还有宫中诸臣,全都烂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