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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别友人项伯忧天下 送汉王张良说古今(1 / 1)


根据诸军首领在反秦斗争中功劳的大小、与自己关系的亲疏,以及日后天下的安定,项羽以霸王自居,进行了一次大分封。对这次分封,他基本满意,唯一不放心的是,具有相当实力的刘邦是否接受汉王封号?是否顺从地到南郑就封?会不会拒绝封号,愤而起兵?对此他不得不防,所以虽然他自封为西楚霸王,将士们也都归心似箭,但他仍然按兵不动,观察汉王的动静。万一刘邦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就一举歼灭,也借机给所封各王点颜色看看。项羽正在如此筹划,刘邦的使者前来报告说,汉王明日就要起程前往南郑。项羽听后,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一时高兴,还拨给汉王三万人马。

已至中午时分,刘邦和诸将领还在忙于组编队伍。新被任命为丞相的萧何,在忙于整理他在咸阳城中搜罗到的图书典册。唯有张良坐卧不安,心事重重。因为原来的韩王成又被封为韩王了,他提出要到韩王成那里,汉王虽然很不情愿,但出于道义,仍答应了他的要求。汉王不愿让张良离开,张良又何尝愿意离开汉王呢?

另外,他在下邳结识了项伯,又一同起兵反秦,朝夕相处。彭城分别后,竟在关中得以相见,而且是项伯为搭救自己而相见的,这是多么深的情谊啊!可是项伯要跟随霸王到西楚,自己要跟随韩王到阳翟,这一别不知又要多少年,也可能终生不能再相见。他真想能与项伯一起共事,他总觉得心中有许多话要对项伯说。于是吃罢午饭,便带上汉王赠给的财物,来到了鸿门。见到项伯后,张良说道:“项兄时时将弟挂在心上,鸿门宴上,又鼎力相助,感激之情,一言难尽。现将手中一点薄财,送给恩人,略表寸心。”

项伯笑笑说:“古人说‘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你我之间的情谊,如果以钱物计算,贤弟在下邳的救命之恩,只怕愚兄今生今世也难以还清了。”

其实张良此时来见项伯,也并不是专来赠送礼物的,于是便又说道:“虽说大丈夫处世当交四海朋友,可是人海茫茫,知己者几何?当初我们为反暴秦,不得已而分头转战,如今暴秦被推翻,兄弟刚相逢,又要各奔东西,心里真不是滋味。”他一边说着,眼里还噙着泪花。

项伯安慰道:“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这两年我们没在一处,心不是照样连在一起吗?贤弟将才华全部施展出来,辅佐韩王,重建国家,也就遂了为兄的心愿。”

张良见项伯提起辅佐韩王的事,便乘机说:“弟才疏学浅,担心不能胜任,今日来此,是想请兄长到韩国住些年,帮助弟将国事理出个头绪。”

“不行啊!”项伯叹口气说,“我那侄子项羽虽自封为霸王,大封天下,依你看,所封诸王能俯首听命吗?田荣手握重兵,却没有得到一寸封地,他会善罢甘休吗?特别是汉王……”说到这里,项伯突然停了下来。

“请说下去。”张良催促道,“我今后就是韩王的人了。”

项伯难以推辞,只好继续说道:“汉王本应留在关中,可是被封到汉中,他能安心待在那里吗?人心难测啊!有关汉王的许多传说,什么他母亲白日在野外树下睡觉时,梦中与蛟龙交合怀了孕而生下汉王;什么汉王起兵夜行时,曾把挡道的大蛇斩为两截,那大蛇是白帝子变的,汉王则是赤帝子……什么与蛟龙交合,什么白帝子、赤帝子,全是无稽之谈,但这足以说明,汉王定有远大抱负,并常将自己的抱负讲给部下听,部下也乐意他成就大业,才编出这些离奇的故事来。如今,这些故事在楚军中也传开了,而我那当了霸王的侄子还蒙在鼓里呢!”

张良见项伯对自己如此信任,也便将自己心中的话和盘托出:“对今后天下的局势,弟也有同感,而且担心楚军会成为众矢之的。弟今日前来,就是想……”

项伯立即将张良的话截住说:“不必往下说了,贤弟的一片情谊,兄已领了。唉,谁让我是楚国人呢?谁让我是霸王的叔父呢?今后多留些心就是了。”

对这样的结果,张良早有所料。但作为挚友,把自己该说的话说了出来,该提醒的提醒到了,心里也就轻松了许多。经过一番推辞,把带去的礼物留下,张良就返回了汉营。

一向重情义的张良,告别了项伯,如今又要告别汉王了。汉王并不想让张良离开,只是想到他出生入死,苦苦奋斗了多年,才有了自己的祖国,实在不忍心再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只好设宴告别。汉王本想高高兴兴地与张良告别,谁料酒宴摆好,张良及诸将相继就席,一个个竟相对无语。汉王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端起酒杯,一句话还未说,一颗颗泪珠已顺着面颊滚下。

是因为与张良依依不舍?是因为后悔接受了楚霸王的分封?是因为对今后的前程感到担忧?汉王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觉得心中难受。他很想改变一下眼下的气氛,但总是哽哽噎噎地说不出话来。在汉王感染下,在座的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倒是张良首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韩国既已恢复,良回国效劳,并非急事。只是今后与诸位天各一方,难再相见;且通往汉中的沿途,是古代周人的发祥之地,有不少名胜古迹。所以汉王虽置酒设宴,然而良却不想急切告别,而要送诸位一程,也顺便遂了凭吊古迹名胜的心愿。”

汉王一听这话,满心欢喜,宴席上的气氛也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且说汉王赴南郑就封,一切准备就绪,就带着楚霸王拨给的人马出征了。项羽拨给刘邦的人数虽然不多,但过去曾跟随过刘邦的不少士卒,这时也自愿投奔汉王,使他的队伍一下子变成了十几万人。

汉王率领大军离开霸上,沿着渭水西行。只见河水滔滔,原野舒展,不禁产生出无限的留恋之情。而向南边远望,巍峨雄伟的南山似一道长墙,高接云天。想到过两天就须穿越此山,又不觉有些发憷。

队伍走了几日,忽见路边有一片高地,高地之上又有一高台。高台上有参天古木,有正在祭祀的人群。汉王觉得稀罕,便问左右侍从,侍从哪里知道?只好请教当地百姓,方知此台叫作“教稼台”,是后稷教民稼穑之地。听百姓这么一说,不用说侍从们,就连汉王也糊涂了。他哈哈笑道:“种庄稼有什么可教的?那后稷可是秦国的祖先?”张良过来,问明情况,便解释道:“远古时候,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而且以采摘野果和捕鱼狩猎为生,不懂得种植五谷。有个叫姜嫄的女子,踩天神脚印而生弃,弃长大以后,教会人民种植五谷,使人民的生活有了保障,人口也迅速增加,成为后来的周族。自古以来,周人尊奉弃为始祖,并称他为后稷。这高台大概就是他当年教人们种植五谷的地方。”

“看来后稷的功劳还不小啊!”汉王说。

张良说:“自古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若周人当初没有五谷的种植,恐怕也不会有后来的八百年基业。”

汉王听后,心有所悟,问道:“那汉中地方不知适宜不适宜种植五谷?”

张良说:“汉中为一盆地,沔水(今汉水)长年不断,有灌溉之利,北有高山阻隔,寒气难侵,所以五谷的生长胜于关中。”

汉王听了这话,心里又宽慰了许多,便道:“先生博古通今,就与我随走随讲吧。”

队伍又走了几日,来到岐山脚下。山脚下建有一庙,庙中有神像一尊,上写“周公”二字。汉王看了,不觉有些疑惑:“我破秦路过洛邑时,曾见过一座周公庙,怎么这里也建有一座?”

张良道:“周族的先人最早生活在岐山这一带,后来才逐步东迁,建都丰镐。为了控制东方,周公又在洛邑营建成周,作为陪都。周公亲自坐镇洛邑,一直到死。周人祖居地的人们看到自己的民族日益强盛,心里自然高兴。看到民族中出了周公那样的伟人,自然感到骄傲,所以他们才在这里也建庙祭祀。”

汉王听后说:“照此说来,富贵不必非归故里了。”

队伍又往前走了一程,忽见一湾清水自南而北,缓缓流来,注入渭水。一打问,原来这就是斜水。张良说:“再往前走几十里就到潘溪了,那里一定有姜太公的垂钓台,有文王访太公的遗迹。我本想与汉王一起前去凭吊,可是队伍须在这里顺斜水进山了。”

汉王说:“先生的意思我领会了,我不敢自比文王,但文王之举我定效仿。现几万军队行军要紧,就不必绕路了,只是不知这斜水有多长,前边的路是什么样子?”

张良说:“其实我也没有从这里走过,只是听人说,沿着这斜水南行,不远处就是斜谷关。过了此关,就是深山峡谷了。中间是湍急的斜水,两侧是斧削般的峭壁,因为无路可走,人们便在峭壁山崖上凿石洞,架木板,建起道路,称作栈道。人行其上,真是俯看一线水,仰看一线天。”

汉王听了,不禁打了个寒噤。张良道:“说来危险,其实也并不可怕。自古以来,这条路上商旅不绝,关中、汉中两地的货物,都是通过这条路运输的。”

“斜谷有多长呢?”

“大概一百来里吧。”

汉王听了,又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又强打精神说:“一百里,按日行五十里计,两天就可到达南郑了。”

张良道:“斜谷的南端在南山之巅,要到达南郑,仅是一半的路程。这斜水是从山顶由南向北流的,翻过山后,有一褒水,则由北向南流。沿河而下,又是一条长约百里的峡谷,称作褒谷。斜、褒二谷合称褒斜谷道。褒谷南端有个鸡头关,关下的崖壁上有一大石悬空伸向谷心,好似一扇大门的门槛,人称石门坎。又因那里阴森潮湿,万木葱茏,色如翠屏,因此又名翠云屏。石门坎下面,山石嵯峨,奇峰耸立,称作万笏朝天,其下的褒水,骤然跌下,形成一大深潭,从石门坎下面看去,好似明镜一般,因此称作石镜台。出了石门坎,谷道就算到了头,以后的路也就渐趋平缓了。”

汉王揪着心,一直听到张良说到整个谷道的南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张良见汉王对他的介绍很有兴致,听得认真,又说道:“出鸡头关南行不远,就是古代的褒国。”

“褒国有什么遗迹吗?”汉王不解地问。

张良说:“那里应该有褒姒故里。”

汉王听了,越发糊涂了。

张良说:“西周末年,周幽王重用奸佞,不务政事,国势日衰,偏又遇上地震,岐山崩裂,三川涸竭,百姓怨声载道。褒国国君褒晌直言进谏,反遭拘捕。褒国大臣们从国中找了个叫褒姒的美女送往周都,才把国君救出。幽王自从得了褒姒,如获至宝,倍加宠爱,不久就废了原来的申后,改立褒姒为王后,并用点燃烽火戏弄诸侯的办法,来讨褒姒的欢心。申后的父亲是申国的申君,他乘机联合犬戎,攻入镐京。幽王逃到骊山,被犬戎杀死,褒姒也被犬戎掳走。公子宜臼即位后,看到镐京已成一片废墟,只好将国都迁到东边的洛邑。所以《诗经》中说‘赫赫宗周,褒姒灭之’。你想,褒国出了那样一位有名的女子,能不保留她的故里吗?”

汉王笑笑说:“先生讲此故事,是怕我重蹈幽王的覆辙吧?”

张良说:“岂敢如此。只是谷道南口就是褒国,不过顺便说说而已。出褒国不远,就到达南郑了。”

汉王说:“从霸上出发,先生陪了几百里路,我已感激不尽。前面山高谷深,道路崎岖,先生就不要再送了。”

张良想到所封诸王都相继就封去了,自己也该赶赴韩国,协助韩王料理国事,便答应了汉王的要求,临别时又嘱咐道:“据我所知,大王虽率军前往汉中就封,项王仍不十分放心,担心大王重返关中。所以大军过后,务将栈道烧毁,一来可使楚王消除顾虑,二来可使汉中免受侵扰,大王也好安心治国,积蓄力量,待时而归。”

汉王听了,觉得有理,慨然采纳,随后便与张良洒泪而别,约定日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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