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初春出巡,仲夏返回,历时半载,观赏了山川美景,品尝了各地美味,载回了无数珍宝和美女。无论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足够他消受一阵子了。秦始皇对这次东巡是非常满意的,而他最感满意的,还是沿途百官对他表现出的诚惶诚恐和毕恭毕敬,是所过之地留下的那些颂扬功德、万古不朽的石刻,还有他在各地百姓中留下的余威。特别是巡行万里时,除受到过几次风师雨伯的戏弄外,并没有遇到狂徒暴客的袭击,所以好大喜功的秦始皇返回咸阳不久,就计划着再次巡游了。
秦始皇游兴未尽,出巡心急,但到底是离开国都半年,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一晃又半年过去,所以他的第三次巡游,直到始皇二十九年(前218)春天才得以成行。
前次的东巡,给他留下了美好印象,可是由于时间紧迫,该观赏的景致未能全部观赏,该刻石的地方未能全部刻石,不免留下许多遗憾。他思来想去,最后下诏继续东行。文武百官听了哪敢怠慢,立即整备车马,挑选武士,装修仪仗,还派出先行官检查道路,安排馆驿,布置防卫。
且说在阳武县暂以卖肉度日的姬公子,一日忽见几十名武士耀武扬威地来到此地,感到有些异常。第二天,他又发现整个县城的空气也变得紧张起来,又是下令整修街面,又是登记过往游客。姬公子本来就在本地结交了不少头面人物,通过他们一打问,原来是秦始皇出巡,要经过此地。他得此消息,顿时激动不已,心想:那该死的暴君终于让我等来了!
姬公子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壮士,并嘱咐他要像平时一样,照常开店卖肉,不要显出任何异常。壮士嘴上答应,激动的心情哪能抑制?他手握切肉刀,注视着街上的每一个行人,想象着皇帝巡行时的情形,盘算着自己的行动方案。
“等到皇帝经过时,我就手持肉刀,冲上去把他杀掉……不行。听说皇帝坐在车子里,车子四周有好几层武士护着,冲不进去。”
“弄清皇帝下榻的馆舍,我事先藏到床下,待皇帝睡下,我从床下爬出来把他刺死……不行。皇帝下榻的地方,一定仔细检查,严密布防,事先是不可能藏进去的。”
“听说皇帝每到一地,都要饮酒作乐,观赏歌舞,我趁着人杂混进去,以敬酒为名……肯定也不行。自己一个布衣小民,如何能混进去呢?”
壮士的方案想了一个,推翻一个,推翻一个,又想出一个,到底也没有想出个十拿九稳的方案来,心里乱糟糟的。
这时姬公子的心情也很不平静,同样想出一个又一个方案,可是都觉得不太理想。他信步来到城外,顿时眼前一亮,不由暗道:好地方,好地方!就让暴君死在这里!
原来这阳武县靠近黄河,方圆几十里全是河水淤积形成的沙地,远远望去,一马平川,可是在城南不远处,有一道道沙丘,形似波浪,人称博浪沙。沙丘上长着一丛丛灌木,异常稠密,使本来荒凉的沙丘变成了绿色的长廊,秦朝建立后新修的驰道,就从这绿色长廊中穿过。姬公子想,秦始皇巡游,必从这里经过。如果事先隐蔽在这树丛之中,别人便很难发现。等始皇经过时,就投掷铁椎。近在咫尺,又居高临下,必能击中。姬公子又把壮士叫来,具体察看地形,确定投掷方向,还找好了逃离的路线。壮士看了,也觉得非常满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阳武城中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姬公子和壮士特意锻造了一个便于投掷的铁椎,还把隐蔽处做了适当伪装,真是万事俱备,只欠皇帝驾到了。
这天一大早,壮士就手握铁椎,到那树丛中隐蔽起来,直到接近中午,才看到十几个武士骑马过来。他断定这是为皇帝开路的,所以一动也没动。又过了一会儿,大队的车马驰来,旌旗飘动,车声隆隆,尘土飞扬。壮士屏着气,瞪着双眼,从碎枝叶缝中突然看到一辆车子格外豪华,断定里边坐着的就是霸占他的未婚妻的暴君秦始皇,便憋足了劲,猛地站起,将铁椎投向那辆车子,然后转身穿丛林小路逃离,来到了与姬公子的接头处。
壮士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使命,虽然跑得气喘吁吁,心里却感到无比轻松,唯一使他感到不放心的是,不知那暴君被击中了没有。姬公子拉着壮士的手说:“无论击中没击中,贤弟已经报仇雪恨,留下千古美名。皇帝遭此一击,官府必定大肆搜捕,情况紧急,我们不可再在此地居留。你带些盘缠,仍回仓海照顾老母,我也将远离此地,另寻生路。”说完二人洒泪而别。
博浪沙投椎击秦皇
且说壮士的那一椎,使的劲蛮足,方向也很正,只是击中的是紧靠秦始皇车子的一辆副车。秦始皇虽没被击中,但也受惊不小。侍从武士听到怪响,又听皇帝惊叫,纷纷上前护驾,顿时一片混乱。等到惊魂初定,弄清缘由,方想起捉拿凶手。岂不想,腿脚敏捷的壮士早已逃之夭夭。秦始皇进入县城,又下令封锁道路,严密搜查,结果也一无所获。
姬公子谋划多日,虽没将秦始皇刺死,但此举却名扬天下,万世传颂。唐代大诗人李白还写诗赞道:
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
仓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子房就是姬公子。他后来改名张良,字子房。公元1949年,阳武县与原武县合并为原阳县。如今,在原阳县还建有张良庙,立着纪念当年椎击秦始皇的博浪沙碑。
按下壮士返回仓海不提。且说姬公子告别了壮士,未敢返回阳武,而是沿着睢水朝东而去。路过大梁、陈留时,他看到城门处都戳着木牌,要缉拿谋刺皇帝的凶手,觉得风声仍然很紧,就花了些钱,置办了一套新装穿上。他觉得还不踏实,又改名换姓,称作张良,字子房。从此,张良就成了他的正式名字,我们也从本回起,将姬公子改称张良。
张良往前走了几日,渐渐地觉得缉拿凶手的风声不太紧了。又往前走了几日,来到一个县城,秦始皇被刺的消息竟还没有传来,这才放慢脚步。又走了数日,来到一个叫作下邳的地方。
下邳是秦朝时的一个县城,在今天江苏省的睢宁北、邳县南,如今称作古邳。那时,从西北流来的泗水和从东北流来的沂水在这里汇合,从而使下邳成为上下游商品交流的中心。河水穿城而过,河上架着一座座浮桥,桥上有过往的行人,桥下有来往的船只,使这个水上小城显得格外繁华。再加上城外有低矮的丘陵、繁茂的森林,使这繁华的小镇又显出几分幽静。
张良从中原东行,走了多日,经过的县城也不算少,还没有见过下邳这样将繁华与幽静融为一体的。若再往前走,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更为理想的落脚处,思考了一下,便决定先在这里住下。
起初,张良的心里总有些余悸。他不知道官府缉捕刺客的风声过去了没有,不知道下邳这地方的人们对新王朝是爱还是恨,更不知道这里的人们如何对待他这位不速之客。他找了个简陋的馆舍住下,白日里很少外出,只是黄昏时候,才到大街上、桥头上转转。他发现下邳城繁华,主要是由于城中人口较多的缘故。听口音可知他们来自不同地方,有推车挑担的小商贩,有摆摊占卜的算命先生,有圈着场地玩杂耍的艺人,有沿街讨饭的乞丐……真是三教九流,应有尽有。他们不住地忙碌着,卖力地吆喝着,都是为了糊口。而从衣着看,他们的生活显然都很苦。
下邳的县衙虽在城中心,但很冷清,因为无论是商贩,还是游人,都不愿靠近那里,只有那些穿着黑衣的县吏们出出进进。张良远远地看着那像是张着大口的衙门,心中生起无限的憎恨:“当初这里曾属宋、齐管辖,如今都是秦国了!”虽然张良忿忿不平,但他不得不承认,秦始皇建立起来的郡、县、乡、亭,像一张巨网把全国罩住。巨网冲不破,只刺死皇帝能起什么作用?看来要推翻秦王朝,得从占领这些郡县做起。可是自己一介书生,孤孤单单,又如何能去占领呢?他来到城外,看着远处一座座黑黢黢的山丘,陷入沉思。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良对下邳城内城外的环境已经熟悉,就是每一条街、每一座桥,他都能叫得上名字;对下邳的风俗人情已有所了解,发现这里的人们直率、豪爽、热情,但有着很强的个性,常为一些寻常小事争个不休,大街上斗殴的事时有发生;他对时局特别留意,心里也有了底数,发现县吏们除了到富商巨贾们的家中吃喝以外,就是催税、抓丁,对皇帝被刺的事似乎毫无所闻。对缉捕凶手的事,张良不再担心,到户外的时间也就渐渐地多起来。
一天,太阳刚刚落下时,张良悠闲地来到城外,正站在一座桥头上,欣赏那落日的余晖,突然见一老翁身穿粗布短衣,手拄一根拐杖而来。那老翁刚走到张良身边,却将一只鞋子掉到桥下。
一个人好好走路,如何能把鞋子掉下去呢?张良不免有些好笑、纳闷。不料那老翁却对张良不客气地说:“小伙子,到桥下为我把鞋子拾上来!”
张良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心想,这老者怎么如此无礼,是不是要找碴讹诈?他真想挥拳揍他一顿,可是见他老态龙钟,真经不起自己一拳。况且真要挥拳揍了,不正好要被讹诈吗?于是强忍怒火,跑到桥下,把那只鞋子拾了上来。张良正要把鞋子交给老翁,老翁又毫不客气地说:“小伙子,给我把鞋穿上!”话刚落地,他就把一只脚抬起,伸向张良。
“这简直是在奚落我!”张良怔怔地看着老翁,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真想把鞋一扔,离此而去。又转念一想,父亲临终时,曾嘱咐他要尊敬长者,要对人谦和。如今既已从桥下把鞋子拾起,为他穿上又费什么劲?况且今天这事有些蹊跷,我倒要耐下性子,看看这老翁还提什么要求,做什么文章。这样一想,火气没有了,心情也平静了,不再有被奚落、受侮辱的感觉,便拿着鞋蹲下,顺从地为老翁穿上,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不料老翁穿上鞋,一句话也没说,就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望着老翁渐渐远去的背影,张良心想:真是个怪老头!我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遇上。他正这么想着,那老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蹒跚着返回桥头,重新来到张良的跟前说道:“小伙子,好样的,可以调教。第五天天亮时,仍来这座桥上,和我见面。”张良已经预感到这老翁非同一般,便恭恭敬敬地说:“我记住了。”
张良回到住处,心情难以平静,刚才在桥头发生的事情,仍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曾听说,下邳位于昔日的宋、鲁、楚三国交界处,一些豪强侠士常来此处汇聚,一些失意士人也到下邳隐居,那老翁说不定真的是有些来头呢!他越想越兴奋,便暗暗叮嘱自己:“第五天,第五天天亮时,记住!”
第五天天一亮,张良就披衣下床,去与老翁会面。可是等他急急忙忙来到桥头时,那位老翁已在那里等着他了。那老翁见张良来了,一脸怒气地指责道:“跟老人家约会,怎么能够迟到呢!”说完掉头就走,边走边说:“五天后再来吧,要早点。记住!”
张良在桥头怔怔地站了半晌,才扫兴而归。他又叮嘱自己:“下次一定要早一点!”
好不容易又等了五天。这天刚五更鸡叫,张良就起身前去,边走边想:这次他不能再说我迟到了吧。不料来到桥头时,那老翁又在那里等着他了。见张良来了,老翁仍像前次一样,告诫他和老人约会,不可迟到,并告诉他五天后再来,不能再迟到。说完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良简直有些生气了。心想,这不是在捉弄我吗?他悻悻地回到住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自我安慰起来:那老翁三番五次地摆布我,说不定有什么用意。况且已经去了两次,索性再去一次,再早一点儿,看他还说些什么。再说与老人约会,确实不应迟到。他这样想了一会儿,气也就慢慢地消了。等到第四天,他早早吃罢晚饭,就上床睡觉,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推开窗户,看到一轮明月高挂中天,估摸着快到半夜了。心想:横竖是睡不着了,索性现在就动身去桥头等着吧!
这次果然没有迟到。周围静静的,只有桥下哗哗的流水声。他刚想坐到桥头歇息,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往远处一看,一个黑影正慢慢朝桥头蠕动。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果然是那老翁。
老翁来到桥头,见张良先在那里等着了,高兴地说:“和老人约会,就应该这样。”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卷书,说:“这是我藏了多年的一部宝书,送给你吧。把它研究透了,将来可以做帝王之师。别看现在天下一统,其实隐藏着大乱。十年之后会有大的变动,你就到风雨中去闯吧。人称我黄石公。十三年后,你在济北的谷城山下,会见到一块黄色的石头,那便是我。”
张良闻听此言,慌忙跪下,双手把书接过,连声说:“一定牢记先生教诲。”
“好自为之吧。”说完,老翁就掉头走了,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