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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凤阳沦陷,古今未有之奇变(1 / 1)


你乱了,我就顺了,朝廷内部正因归责问题乱作一团,起义大军趁机兵分三路,再度汇聚至河南。一时间,几十万人马踏入中原大地,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正所谓“杀不死你的会使你更加强大”,劫后余生的起义军焕发了新的生机,更强了,也更胆大了,部分部队已经敢于在官兵面前行军,官兵竟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形势变化得太快,朱由检既肝疼又头疼,让兵部尚书张凤翼赶紧抽调些人手去河南。

张凤翼扒拉扒拉册子,从北边抽调了约五千人入河南。五千人,相对于起义军的二三十万人,还不到人家的零头。朱由检看了感觉这就是明摆着的敷衍,要求再加七万人。张凤翼立马联合户部的人给皇帝算了一笔账:再增加七万人,等于两个月的饷银要花掉七十七万两,负担太重,户部和兵部都承受不起。言下之意:皇上您自己从内帑发点儿钱出来吧。

朱由检没有办法,从内帑里挤出二十万两发往前线,让他们在六个月之内解决起义问题。朱由检要穷疯了,这几年,内外战争早就把国库掏空了,他的皇宫开支是能减就减,饭不是少吃几样,是只吃几样,奢侈品金银器皿,不是和身份相关的,能当的都当了,身上衣服也是打补丁的。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朱由检衣服上的补丁不是五十两银子打一个的那种,是皇后给补的,不用花钱。只不过在巨额的军费面前,他这点儿节省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再省吃俭用也省不出每月数十万计的军费。

但好歹,燃眉之急是解了,官兵开始行动,准备在河南组织包围圈。

起义大军侦察发现官兵的动向,认为万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在官兵汇集来之前搞点儿大的动作。他们把目光瞄向了一个极具战略意义的城市——凤阳。

凤阳在南直隶地界(今天在安徽省),是明朝的中都,地位仅次于南北两京,原因无他,此处有开国皇帝朱元璋父母的陵墓。该皇陵气势宏伟,配置豪华,其下有八卫、一千户所,有不同兵种在编六千人。

这样看起来,凤阳好像是个富庶的地方啊,应该易守难攻才对,起义者怎么喜欢挑硬柿子捏呢?其实真实情况是,凤阳徒有其表,一点也不富庶,而且很容易攻打——你能想象这个被称为“中都”的地方竟然没有城墙吗?它真的没有,据说当初是怕影响风水,就没建设城墙。我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城墙的都城,它的风水好在哪里。

并且,凤阳不光没有物理屏障,还特别穷。穷,固然有天灾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人祸。凤阳沾着点皇室气息的事物也就这座墓了,不像南北两京有皇城还有官僚班子,因此基本上算是个(官员的)养老地带。没什么本事又有点儿后台的,就喜欢往这种地方扎,不用干什么具体工作,每天闲云野鹤般游荡,就能吃到皇粮,而且吃得光荣、吃得自豪:反正朝廷也是要养废物的,多我一个又怎么了?

这样的官员带出来的下属自然也是腐朽不堪,凤阳的官差们特别喜欢敲诈勒索平民百姓,为富不仁。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好暗戳戳地编小曲。比如著名的《凤阳花鼓》: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这曲子我在小学的时候就学过了,至今还会唱。不得不说,凤阳的官僚真是“恶名恒久远,一曲永流传”。

对于起义军来说,攻下这样一个地方不仅难度不大,而且能获得的好处更是不计其数。就好比现在有一个宝库近在眼前,它的安保人员都是脑满肠肥之徒,更令人兴奋的是,这个宝库还没有上锁,甚至把门大开在那里。简直是不抢白不抢!

凤阳当地官员眼看敌军将至,如梦方醒,忙给朝廷上疏,让赶紧派点儿人来帮场子。兵部尚书张凤翼可谓是深谙“无为而治”的大道,他什么也没有做,只留下两句话:“你们这些南方人担心个啥?贼兵起自西北,不吃稻米,他们的马也吃不下南方的草。”意思就是起义军会水土不服,打不过来的。

这真是令人震惊的言论,竟如此敷衍!是万万不敢如此写的,只有现实才能这般超越想象。

朝廷如此不靠谱,地方怎么样呢?更不靠谱。

凤阳巡抚杨一鹏是个“老病号”,因为和内阁辅臣王应熊是师生关系,搞到了这个职位,常年“称病赋闲”,在官位上养老。此次出事,他甚至不在凤阳。巡按吴振缨就更有意思了,他是阁老温体仁的同乡和姻亲,仰仗着温大首辅的权势,连病都不用生,常年在凤阳刮地皮。

就这样一支充斥着尸位素餐之徒的班子,能指望他们干什么好事?

崇祯八年正月十五,造反大军突袭凤阳,此时正值元宵时节,城内一片歌舞升平。

入城抢劫和把大象装进冰箱一样,需要三步:

一、摸清情况:与城内居民联络,把谁家有钱,哪处有岗哨统统打探清楚,然后趁黑摸进凤阳城。

二、制造混乱:在皇陵碰头,点燃火把,开烧。

三、浑水摸鱼:趁城中大乱,开抢。

达官贵人们正觥筹交错,喝得微醺,眼底开始模糊。月儿明,风儿静……等一下,月亮怎么跑到地上去了?不对,那好像是皇陵的方向。月出皇陵?大吉。继续喝。

“不好了,皇陵着火啦!”突然有人冲入大喊。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月光,是火光。等赶到现场,一切为时晚矣,城池已然陷落,皇陵也笼罩在了火光烟雾中。

这焚毁皇陵的领头人,便是张献忠,他怕自己不够出名,还打出旗帜,说自己是“古元真龙皇帝”。一下子,他超越了所有一同进入凤阳的队伍,在史册上被大书了一笔。

张献忠这事办得既不合法更不道德,对他自己很难说会有什么好处。封建社会,讲究一个“继承”,规矩是继承的,皇位是继承的,说到啥都是一个“祖宗之言不可违”,要是谁不认祖宗了,那他的言行就失去了合法性。烧别人家的祖坟并不能使自己家的祖坟就此冒上青烟,口实倒是会百分百留下来。

再说朝廷方面,平民百姓都要为了三尺祖坟地争得头破血流,皇陵那更是“国本”一样的存在,现在被人动了国本,在职官员的罪名不可谓之不大。

天大的罪名没有人敢承担,怎么办呢?官员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上报不就好了嘛!天高皇帝远,咱不告诉他。

还别说,这帮亡国之臣干正事没有什么效率,欺上瞒下却是得心应手、十拿九稳,这事儿一瞒就真瞒了将近一个月。直到二月十二日,朱由检才收到吴振缨的报告,知道了真相。此事一出,举朝震动,给事中许誉卿连上数封奏疏,弹劾首辅温体仁(这事儿后来被温体仁利用,挤走了辅臣文震孟)。

牛人倪元璐也再次大显才华,称皇陵被毁这种事,古往今来这是头一遭,过去那些皇朝再衰微,也没在当时遇到过这种事,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牛人之所以是牛人,自然是看问题的角度和广度与别人不一样,在他人仅把目光放在朝廷需要整顿这一点上时,倪元璐还注意到了别的。他认为此刻需要德政和宽政,欠税要免,考核要宽,欲速则不达。

倪元璐这话并非是活稀泥或者什么厚黑学,他是一个很现实也很悲观的人,他不相信明朝的官场还能澄清,因为法度与执行早就稀烂了。在此基础上,你的明察秋毫、大力整顿只会让真正办事的人两头为难。想矫枉振颓已经太晚了,不如放宽一点,留点余地。其间,他还大力劝说皇帝下一封罪己诏,以安人心。

好的奏疏,自然是得到了不一般的重视,三日后下发讨论实行方式。

随后,各种分析时弊和弹劾主事人员的奏疏越来越多,事发如此之大,不掉一两颗脑袋是说不过去了,当初压下事件隐匿不报的杨一鹏和吴振缨被抓出来问罪。

但吴振缨没死。

前面说过了,吴振缨和温体仁是同乡和姻亲,为了保住吴大人这颗没什么用的脑袋,温体仁煞费苦心,据说没少向司礼监太监屈膝,膝盖肯定是没保住。

丢掉一副膝盖,换来一颗人头,这对温、吴二人来说太值了,对朝廷来说却是血亏了,这样的内阁,不得不说,真还不如不要了。

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按道理,这般事态完全是人祸,不杀人也是要换个人的,特别是内阁,尤其是首辅,直接的决策层。

但是温体仁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上下其手,左右逢源,一番打点,这锅居然真就给他甩了出去。杨鹤、陈奇瑜等人要是有温阁老哪怕一半的手腕,都不至于掉丢乌纱帽。

那么,温体仁的锅甩给了谁呢?甩给了皇帝和六部。当年十月,朱由检颁布了罪己诏,将皇陵被毁的责任大包大揽,说祖陵被惊、民怨沸腾都是他的错:“及至今年正月,复至上干皇陵,祖恫民怨,实责在朕。”

到这里,凤阳事件算是平息了,温体仁等人也安心地坐了下来。不得不说,温体仁真是个高手,能化腐朽为神奇,不,化神奇为腐朽。别人办不到的事情,温阁老都能办到,别人参不了的人他能参,别人甩不了的锅他能甩,别人坐不稳的位置他很稳,因为他办事不利,皇帝的祖坟都被烧了,皇帝也替他挡刀。

正是这样一个由亡国之臣组成的班子,愈发地加速了明朝的灭亡,他们不关心民间疾苦,不操心国家安危,只知道党同伐异、中饱私囊,全不顾大厦之将倾也。

九年后,当朱由检在遗诏上写下“臣皆亡国之臣”后,如果他坐下来再想一想,为什么朝堂上全都是这样一帮人,他或许会有新的想法,虽然这并不能挽救明朝,但至少心情可能会好点。毕竟,我们并不能让大臣去反思自己为什么是“亡国之臣”,因为他们不觉得这是亡国,他们只觉得自己会马上有一个新的差事。同样地,光让末代皇帝反思为什么亡国也是不够的,毕竟悬崖勒马也得要在冲下悬崖之前, 所以盛世的时候,就应该开始反思了。只可惜,盛世的时候,谁在乎呢?没人在乎,居安思危,人类学不会的。

虽然现在讲到的是崇祯八年,但我不觉得说这个为时过早,且当是个阶段性总结。接下来,我们将看到许多熟悉的身影:卢象昇、杨嗣昌以及孙传庭等等。虽然大多数人以悲剧结尾,但这不妨碍我们称那是“他们的时代”。

“人创造历史”的说法或许不够准确,人本身就是历史,或者说:人,才是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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