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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遭遇诈降,总不过重蹈覆辙(1 / 1)


中部地区乱成了一锅粥,新上任的五省总督陈奇瑜被寄予了厚望,那么他能不能力挽狂澜呢?这里无须卖关子,他当然没有能够力挽狂澜,而且他不仅没有力挽狂澜,甚至还推波助澜。车厢峡事件作为一起人祸,使得明王朝的局势雪上加霜。

崇祯年号用了七年,内部战火也伴随燃烧了七年,起义遍布半个国土。但是经过几次讨论,朝廷对“招抚”策略仍然抱有想法。朝廷将起义者分为四类——乱民、驿卒、饥民和难民,认为对待不同的起义者应该制定不同的策略,那些因饥起变的、因灾落草的,还是应该给他们机会回家复业。

谁又不想安居乐业,可惜时代不允许,连年的天灾人祸,千里赤地,颗粒无收,多年前都办不到的“抚局”,如今又能奈何?时局若此,已经回不去了,事情注定了无法善终。

陈奇瑜作为一个空降的“五省总督”,看起来名位很高,他也充满了自信,自觉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上疏痛陈当时形势,直道“断断不敢重蹈往年之覆辙”。对此,现代学者樊树志评价为“陈奇瑜志大才疏,口口声声说不重蹈覆辙,却没有与众不同的韬略,不久还是重蹈覆辙”。

强龙难压地头蛇,陈奇瑜的雄心壮志根本不被五省当地官员放在眼里,没人理会这位总督大人的调令,一边说自己已经尽力了,一边又在踢皮球,卯足劲把起义队伍踢往别的省份,之后还美其名曰这是合作剿寇,直到挨了皇帝一顿骂,才变老实。

权力,常常不过是一种幻觉。大家认你,你是五省总督,不认你,你就屁都不是。这也是为什么袁崇焕继任蓟辽总督之后要把内外总兵都换成自己人,并且一定要除掉毛文龙;为什么温体仁要党同伐异,各种方法排挤优秀人才;为什么朱由检搞完阉党后连东林人士也不放过,一起整了。

手握大权,就能良好地统御调度下属,使自己的意志得到完美贯彻。然而,过度的揽权最终往往也会遭到强烈反噬,因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的意志未必正确,要么你毁于自己的错误,要么你继续用强权压制他人。而继续强迫他人,最终只会让他人对你阳奉阴违,你还是会毁在自己的错误上。

在这条路上,袁崇焕坚持了两年,温体仁坚持了五年,朱由检坚持了十七年。《重写晚明史》曾言:“历史是复杂的,解读历史的头脑也必须复杂一点。”明亡的原因众多,间接的、直接的、积累的、突发的等等,天灾人祸各有占比,我们无须夸大某一方,更不可无视任何一点,既不可统统委过于某一个人,也不可把个人摘得太干净。不过,这不是本章话题,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咱慢慢分析。

现在,我们回到陈奇瑜,这位老哥遇到的是相反的情况,他的手下是一帮“毛文龙”,这些“毛文龙”没有真毛文龙的本事,却有真毛文龙的脾气,并且十分油滑。陈总督也没有尚方宝剑,更没有直接砍人的勇气,自然是搞不定这些油条。

当然了,任何时候,都有真正愿意办事的人。我们来认识一个超厉害的新人物——“卢阎王”卢象昇。

卢象昇,字建斗,宜兴人(说起来还是周延儒老乡),天启二年的进士,虽是文人出身,却熟知兵法、长于骑射,张廷玉的《明史》记载他长得很白、力气很大,可以说是又帅又有才华。

崇祯二年,卢象昇在大名当知府,听说后金打到北京城下,立马就要去入援。入援就要有兵,他手上没兵,没兵就现场招募。东拼西凑,卢象昇整了万来人,直奔京城脚下。

崇祯三年,卢象昇升职了,自此开始带兵,手下兵称“天雄军”。

崇祯六年,山西的起义军被曹文诏赶得到处跑,一部分进入北直隶,本以为可以消停两天,不料此地正是卢象昇辖区。卢象昇带着人就冲了出来,直打了起义军一个措手不及。起义军慌乱逃跑,卢象昇紧追不舍,一路杀到西山,又在石城南设下埋伏,所战大胜,等打到武安,据说已经消灭了十余个首领。这些首领当初慌不择路,竟向京城方向进军,连名字和外号都没能留下来就结束了事业。

据《明史》记载,卢象昇作战相当勇猛,每战必冲在最前面,与敌人肉搏,哪怕摔落马下,也是一个起身,继续战斗。卢象昇刀法了得,起义军不敌,被赶着跑,直逼到悬崖边,他们一箭射中卢象昇额头(好在有盔甲),又一箭射死了一个随从。卢象昇更愤怒了,跑起来追着敌人砍,直接玩命。自此,卢象昇名号传开了,人皆称:“卢廉使(按察使)遇即死,不可犯。”

现在,卢象昇接替蒋允仪成为了新的郧阳抚治,他同陈奇瑜商量对策,认为驱逐不可,合击为上。二人分兵夹击,在乌林关、石泉壩、狮子山等处连战连捷,竟把汉南一带的起义军消灭了个干净(汉南寇几尽)。

陈奇瑜平息湖广有功,开始膨胀。身在陕西的洪承畴却开始担忧,因为起义大军为躲避锋芒,逐渐开始往陕西南部转移,现在他手上不少兵都在外地。据《绥寇纪略》记载,此时可用之兵不过三千,起义军却数以万计,来势汹汹,形势愈发紧迫。洪承畴上疏一封,请求将兵马和军饷调回陕西。

朱由检收到战报,分析了目前形势,发觉这是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时刻:现在起义大军聚拢在此,正好四面夹击,围而灭之,省得将来他们又分散各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谓富贵险中求,他立马做出指示,让陈奇瑜赶紧同各地官员协调,把事儿办了,一刻也不要拖。

或许是前面的征战过于顺利,陈奇瑜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竟然认为现在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把稍纵即逝的战机看作是最后的收工。富贵险中求,他光看到了富贵,忘了险。

同样地,目前的形势对于李自成等人来说也是危险和机遇并存,他们处于兴安以南的车厢峡,四面悬崖峭壁,进退一条道,若是遭遇夹击,基本上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更惨的是,连日暴雨,将车厢峡洗刷了个透,起义军的弓箭开始腐烂,刀枪开始生锈,粮食开始霉变,一群人病倒了,却连一粒药也找不到。

现在拼的已经不是谁更高明,而是谁先犯错。为了保住实力,起义军决定暂时投降,等待时机。李自成派人贿赂陈奇瑜的亲信,让他们为自己说话,称起义军已经做好了投降复业的准备。对此,陕西巡按御史傅永淳是不相信的,他觉得这是一个圈套,现在造反大军陷入了困境,进退无路,才以此麻痹大家,万不可相信,必须趁此机会一举歼灭才算是成功。

陈奇瑜已经很膨胀了,加上那群被贿赂的随从天天跟他鼓吹,他根本听不进去傅永淳的话,觉得既然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何必打打杀杀,这次定然是赚大了。

傅永淳直指真相,愤然道:“流贼十万大军,就是招抚了又能往哪儿安插?而且他们并没有遭受重创,怎么可能轻易投降,这事儿肯定成不了!”说得声泪俱下,陈奇瑜却并不感动,挥挥手表示:“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李自成腐蚀完决策层又开始腐蚀执行层,拿出很多金银珠宝,送给陈奇瑜手下的军官,这些军官拿了好处,更不想出生入死了,也开始跟陈奇瑜大讲招抚的好处。渑池渡的事情刚过没多久,这帮金鱼们就已经忘却了曾经的失误。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更离谱的是,陈奇瑜的想法居然还得到了兵部尚书张凤翼的支持。

起义大军起义,本就是走投无路的举动,人家在拼命的事情,官员们却还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得不说,肉食者鄙。这些尸位素餐之人,家有田产库有金,花着不知道怎么得来的钱,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会想去拼命。

内阁辅臣钱士升见此状况,大为忧虑,不顾个人安危给陈奇瑜写了一封私信,劝他不要行使招抚之策。曾经的辅臣钱龙锡,因为被诬陷与袁崇焕私下往来、暗通款曲而差点儿丢掉小命,钱士升一直引以为戒,从不和封疆大吏来往,此次写信,可见其确实心急如焚。

陈奇瑜对钱士升的规劝不感兴趣,一意孤行,为了招抚这四万余人,他给予了李自成等人从车厢峡撤离至安全地带的机会。饥饿困顿的起义大军一下子转危为安,甚至还换新了装备,每日与护送的官兵一起吃喝,用的自然也都是朝廷的钱。

被粉饰的太平撑不了多久,矛盾很快再起,一边是农民军小范围复叛,一边是地方官对招降大军的不信任,阻止其入城,局势瞬间土崩瓦解,再度混乱不堪。等陈奇瑜赶到现场,李自成已经攻破七个县城了。

中计了!陈奇瑜内心大为懊悔,这可如何是好?他自觉没脸见皇帝,便把责任推给了宝鸡知县,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宝鸡知县杀降造成的。

这指控实在是离奇,宝鸡一名庠生上疏为知县申冤,揭露复叛是自起义军脱离困境第一天起就有的事实,任陈奇瑜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真相。

陈奇瑜回答不了宝鸡庠生的质问,又把锅甩给了陕西巡抚练国事,试图再次混淆视听。练国事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住在牢里了。

当初声泪俱下却不被陈奇瑜放在眼里的傅永淳愤怒了,他上疏揭发陈奇瑜的老底,列出八项罪状——溺职、玩寇、失机、助盗、嫁祸、党恶、辱国及欺君,直指这场混乱完全就是人祸,且都是陈奇瑜一手造成。他还大骂陈奇瑜人品低下,自己酿成大祸,竟还到处推卸责任。

骂完一遍不够爽,傅永淳又上一疏,再骂个痛快:陈奇瑜说是招降,把流寇安排进各郡邑,却不让地方官盘问,说什么“盗已革新”,简直是开门揖盗,对剿对抚都是妨碍,现在祸患的种子怕是已经不止种在三秦之地了!

在牢里住了几天的练国事越想越委屈,亦上疏自辩,称陈奇瑜才是罪魁祸首:陈奇瑜说要招抚的时候根本没告诉我们这些下官具体人数,他只让我们不要出兵。等我看到招抚人数达到四万余人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出事了。粮草饮食从何而出?怎么可能不继续剽掠?我们的兵不满两万,贼寇超过四万,出了事根本应付不了。如今事已至此,除了调大军征讨,别无他法!

纸终究包不住火,陈奇瑜再无话可说,最终于十一月被削职听勘,抓了起来。洪承畴兼职了新的“五省总督”。

绕来绕去,总督的头衔还是落到了洪承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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