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起义队伍大批进入河南只是个时间问题了,他们大批聚集在山西临近河南的边界地区。
正月里,除了曹文诏在加班加点,还有一个人也奋斗在征战的一线,此人名叫左良玉,字昆山,东昌府临清人,自幼父母双亡,由叔父养大,没什么文化,但特别会射箭。
左良玉当时正在战斗,打着打着,上司河南巡抚从樊尚璟变成了玄默。换了领导不换工作,接着干,左良玉继续带着自己两千来号人追着起义军几万、十几万人跑,所战皆胜。
没几个月,左良玉的名号传开了,竟得了个“左爷爷”的称号,辈分一下子上去了,其辖下部队也得了“左家军”名号,起义军见了就跑。
当时的起义军是很惨的,他们进了山西有曹文诏,进了河南有左良玉,要去陕西吧,又有洪承畴,天下之大,竟无一立锥之地。他们唯一的路,就是继续“流”,在各省份边界地带来回横跳,静则亡动则生,生命在于运动。
他们一运动,有人就慌了,什么人?动不了的人,有不动产的人。
河南乡绅在城内外拥有大量的田地和房产,无日不恐惧于造反大军的抢夺,再三上疏表示希望能够让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再提督山西和河南的军务,统一指挥统一调度,免得各地官员再踢皮球。
士绅们关心的是保卫自家田产,朝廷关心的是平衡大员权力,一下子再给予洪承畴两个省的军事大权未免有些太多,况且现在陕西的形势依旧没有太多好转,起义队伍此起彼伏,此时分散注意力也并不利于陕西的平叛。朱由检并未批准这一方案,他决定加强山西和河南巡抚的职权,游击战以下的军事行动可自行决定,无须再奏请。
为了扩大对战局的把控,朱由检还制定了两个策略:派遣监军太监以及派遣京营出战。
派遣监军太监,无非是用来监视各路领兵的将领,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有话说“宦官乃是皇帝的耳目”,派出太监,就可以把办事人盯住了,以防他们搞自己的小九九。
但事实真的能做到吗?自然总是事与愿违的。这些监军太监,可不光光是“监督”,他们还要“指挥”。且因为是奉皇帝的命令前来,他们都自带高人一等的气势,根本不把总兵们放在眼里。若说文人统兵是“外行指挥内行”,那么监军太监就更是如此了,加之他们的文化水平普遍还比不上那些文人,战局的发展更加不容乐观。
派遣京营作战,所谓京营,就是御林军。这支军队装备精良、物资充足、满身荣耀,若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缺点战斗力。“皇家军队”,保护皇帝的军队,听起来总给人很厉害的感觉,但实际上,一国之内,最安全的也是首都,他们就好比绣花枕头——外表光鲜一肚子草莽。明朝也不例外,纵然京师毗邻边境,御林军却还是御林军,并没有因此失去“富贵兵”的习惯,里面充斥了无数皇亲国戚家的纨绔子弟,混日子,领饷银,还不用出生入死。所以说,“天子守国门”并不是什么很令人骄傲的事情,这是一个糟糕的战略部署,特别是到了实力衰落的朝代末期,以京城条件行边疆之实,危矣。派这样的军队出征,很难想象能有什么作为,后续的故事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两万名官兵很快聚集在了河南与山西的交界处,其中京营占了三分之一。这些人没有为国捐躯的决心,更不愿血染疆场,但是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大获全胜,以待回京后加官进爵。
那么,如何既不上战场又能大获全胜呢?京营总兵王朴和监军太监杨进朝、卢九德互相拍拍空荡荡的脑门,想出一条妙计: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计谋,不得不说真是“妙不可言”,洪承畴等人怎么就没想到呢?果然地方上的人都是愣头青,不如京师的人会变通。
三个臭皮匠并不一定能够凑出诸葛亮,相当多的情况下也就是臭皮匠乘三,仅此而已。
崇祯六年十一月,流贼首领张妙手、满天飞、闯将(李自成)等人拜会了王、杨、卢三人,一见面就落泪,说自己这些人都是良民,因为陕西天灾才落草为寇,如今十分后悔,发誓归降复业。河南巡抚和巡按都觉得这其中有诈,不可轻信,但又不敢得罪监军太监,便也没有阻挠。
一场自欺欺人的招抚荒诞剧再次开演。
这次招抚规模空前,四十多个首领齐聚一堂,几乎囊括了所有农民军势力,他们的外号很有规律,我做了个简单归类,名单如下:
龙的传人组:一条龙,五条龙,七条龙,九条龙,八金龙,黄龙,上天龙。
飞禽走兽组:新虎,蝎子块,马鹞子,邢红狼,皂莺,猛虎,独虎,四虎,钻天鹞,金翅鹏。
历史人物组:曹操(罗汝才),刘备,张飞,薛仁贵。
人体器官组:三只手,张妙手,诈手(估计是江湖骗子起家),皮里针。
帝王将相组:闯王(高迎祥),闯将(李自成),勇将,二将,八大王,西营八大王(张献忠),南营八大王,哄世王,大将军,哄天王,扫地王,整齐王(和前一个可组成家政组),五阎王,邢闯王,大天王。
无法分类组:贺双全,高小溪,稻黍秆,逼上路,鞋底光。
看来还是想当帝王将相的人比较多。
面对如此浩大的阵仗,京营来的人都觉得是自己“御林军”的名号震慑住了起义军,真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开始着手准备向朝廷报告大捷。
然而,当官兵正想着如何遣送“降军”回乡的时候,起义队伍已经开始准备渡过黄河南下河南了。
本来渡过黄河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关阳、长泉一代水流湍急,从不结冰,如今却冻得结结实实。起义队伍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十几万人,浩浩荡荡,毫发无伤地渡过了黄河,北岸的京营竟如在梦中,毫无反应。怎么说呢,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看见起义队伍进入河南,三个臭皮匠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瞬间傻了眼,相信了天上真的不会掉馅饼。但他们并不会请罪和将功补过,他们第一时间就开始推卸责任,上疏说道:“不是我们不追击,是追到一半,黄河刚巧就开始解冻,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前进。”这帮人毫无廉耻,睁眼说瞎话很有一套,黄河到春天都还冻着呢,根本不存在追到一半解冻一事。
但他们之所以敢这么上报,也是心知肚明了朝廷拿他们没有办法,反正敌人已经跑了,你们看着办吧,要是撤军治罪,这一片可就没人管了啊,难不成,你们打算再次上演“临阵换将”的兵家大忌吗?
起义军渡过黄河,第一时间攻下了渑池县城,进而深入河南,一路畅通无阻。而河南方面,竟乱作一团,找不出有战斗力的军队来应对,实在难以想象他们居然没有一点准备(左良玉此时与京营在一起)。
很多学者把“渑池渡”看作一个转折点,是造反大军“由合而分”的起始点:自此开始,造反者分散向了中原大地的角角落落,不断吸纳新的河南灾民,愈发壮大起来。《流寇长编》对此评价为“中原自此大坏”。
起义大军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崇祯六年十二月,他们决定再入湖广、陕西和四川。三省之交有一个地方叫郧阳,下辖七县,是个战略要地,四通八达,可进可退,若是不保,则半数天下都将陷入战乱。
这么一个重要的地方,有着非常辉煌的过去,万历初年的时候每年能拿到一万六千两的饷银。可等辽东战事一起,军费激增,这些内部的守备就开始被抽调,日甚一日。现在不仅钱没了,人也空了。
起义军瞅准了这么一个防备空虚的要地,大举侵入。朝廷没有他法,任命了陈奇瑜为五省总督,开赴前线,比当初提议的三省总督事权还大了。
陈奇瑜,字玉铉,山西保德州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陈总督是文人,但是身上充满了武人气息,之前任职延绥巡抚,上任就是杀杀杀,什么龙的传人,什么历史人物,什么帝王将相,我们遇将斩将、遇龙屠龙,用刀说话,谁也别摆大。 折腾到年底,折腾垮了数十路造反队伍,消灭了薛仁贵、金刚钻、一条龙、邢红狼等人。
这里有一点比较奇怪,当时渑池渡诈降是崇祯六年十一月底,为什么名单上出现了一些已经被消灭的人(比如薛仁贵、一条龙等)?对此可以有三个推测:
一、时间或者名字记错了,这个可能性有,但不大,初期还比较有可能,比如八队将当初是谁的手下,到底是王左褂、不沾泥还是高迎祥,还是先跟了王左褂再跟高迎祥,记载太多了。但那主要还是因为早期比较混乱,难以统计,中后期这种可能性就要下降了。
二、起义的人太多了,重名了。好像也不太靠谱。
三、名字是继承的,上一个“薛仁贵”死了,下一个还是这个外号,代代相传。这个可能性要大些,如果翻翻史书,你会发现“混世王”“金翅鹏”等人反反复复被斩杀了好几次,他们也没有九个脑袋,只能是不同的人在用同一个名号。而最出名的“闯王”,最先是高迎祥的名号,高迎祥死了就归了李自成。名号不仅仅是名号,更是一项事业。
陈奇瑜的工作效率如此之高,一时间快要和洪承畴齐名,此番出任五省总督也算不上破格提拔。
崇祯七年正月,寒冬料峭,夜里北风吹得正紧,一连串的脚步声惊醒了乾清宫的蜡烛,摇曳的微光下,朱由检看清了奏疏上的题字,是郧阳前线的战报。
夜里收到战报往往都是坏事,该奏中写道:起义兵马渡过黄河者有十多万,他们到了河南又各处搜罗兵马,人数竟翻倍了。现在他们到了郧阳,又找当地人作为向导,探知地利。我们寡不敌众,实在是气数已尽,而非人力不支。
言下之意,郧阳战败了,失守了。
寒风裹着坏消息,驱走了朱由检的困意,他现在失眠了,赶紧吩咐两点下去:一个说郧阳抚治无备失职,但因军事紧急,着他戴罪立功。另一个向河南巡抚玄默询问调兵情况,让他同湖广巡抚一起行动,拯救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