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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分地责成,流贼必不可平矣(1 / 1)


造反的烽火越烧越旺,眼看就要燎原,面对如此严重的问题,按道理从朝廷到地方都应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才对。但很显然,大家并没有组成一个联系紧密的团队,每个地方操心的都是自家的算盘。而且,大家不仅不想操心别人家的算盘,更不想自家的算盘被别人操心,每个人都想踢皮球,把起义队伍从自己这里赶到其他省份。

流寇之所以被称为“流寇”,就是因为他们“流”,没有固定位置,四处活动。这也好理解,但凡能安身立命,在家过得上日子的,没人会去起义。

最初的起义军没啥政治理想和组织架构,起义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吃饱饭,具体方式就是抢,哪里有饭抢哪里。他们拖家带口,流离失所,日子过得非常非常苦,别看动不动就是几万、几十万人的部队,有战斗力的没多少,十之一二差不多了。但人多总还是有威慑力的,加上当地官员大多数没有打仗经验,被唬住也很容易。

当时,有个叫刘营嗣的人上疏道:“流寇行迹飘忽,常常在城郊抢掠,抢完就跑,而山西巡抚却在守城,表面看是在防寇,其实完全就是不作为,眼睁睁看着流寇做大。”

山西巡抚许鼎臣,常州武进人,进士出身,也是个文人。他和杨鹤一样,是被临时抓出来送到前线的,确实对兵法不甚了了。且因为兵部尚书张凤翼要求“分地责成”——也就是各管各的——许鼎臣和时任宣大总督张宗衡产生了很多矛盾。

矛盾具体体现在:我要打这里,你要打那里;我说守东边,你说守西边;我把人调到这边,第二天早上起来,审视军队,到地方一看,人全没了,再一打听,给连夜调到别处去了。这还能有好吗?

这些矛盾被监军太监看在眼里,转头就跟皇帝打了小报告,说:“现在山西的贼寇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我就见着张宗衡和他的部下在打仗,从东边追到西边,顾此失彼,剩下的人都被许鼎臣按着呢,许鼎臣只派出贺人龙的千余人参与剿寇而已。”

朱由检听了很生气,下旨责问许鼎臣为何拥兵自重。

许鼎臣是冤枉的,上级让他们“分地责成”,地分了,人没分,为了完成自己的工作,除了抢人,没别的办法。

兵部尚书张凤翼见状,也不记得“分地责成”是自己要求的了,连忙一起跟着骂许鼎臣,上疏就说“流寇原无定向,二人怎可因责分东西而袖手旁观?”

被大领导和顶头上司联合起来责问,许鼎臣头都大了,这张尚书坏得很,不光不保他,还要让他背锅,怪不得几个月来没人愿意到这儿上任,这山西巡抚果然不是寻常人可当得的。许鼎臣分析了一下,再这样下去,可能要步杨鹤后尘了,不行,他要学洪承畴。

要学洪承畴,就要有兵。许鼎臣忙上疏诉苦,说自己屯兵是因为邻近陕西的临县实在危急,流寇靠诈降夺取了要地临县,现在自己正打算打回来,可是手上没有兵,本来调了点儿人,现在又给宣大总督张宗衡弄走了,这工作实在是太难了!要不然,就先放弃临县吧。

在朝在野,都要会辩论才行,许鼎臣立马得到了皇帝的支持,有了征调附近兵员的权力,终于可以攻打临县了。

但是吧,明朝和现在可不一样,那个时候没有电脑,没有电话,也没有发报机。一套军事政令从地方传到朝廷,再议论,最终发布,要花费巨长的时间。一个小小的临县问题,居然花费了整整四个月才解决,甚至要皇帝亲自下旨,这样的工作效率,不得不说,很难让人看到什么希望。

这边许鼎臣刚消停,那边张宗衡又有了苦楚。张宗衡上疏一封,说:“山西和河南接壤的地方形势危急,前任山西巡抚招的毛兵,现在居然被河南巡抚按在手里,没有道理!”

这里解释一下,什么是毛兵,毛兵又称毛葫芦兵,是招募的当地人组成的军队,因为没有军籍,不能算是正规军。

河南巡抚一看,张宗衡给他扣的帽子实在大,赶紧上疏辩解,说:“现在流贼天天打运动战,我只能重点把守,既然张宗衡有困难,愿意立马派兵约期围剿!”而且为了证明自己有想法,河南巡抚还在奏疏中说应该秦、晋、豫三省合力围剿,成功摘掉了“拥兵自重”的帽子,挂上了“有大局观”的标签。

这些官员的所谓合作大局观,常常就是一句空话,漂亮话大家都会说,但也就是说说而已。河南巡抚手上有兵,站着说话不腰疼,既然是三省合力围剿,他只要用手上的兵把流贼堵在山西境内就行了。回头皇帝问起来,他也好说这是“合力围剿”,自己已经全力以赴了。更甚之他还可以标榜自己本是河南官员,现在进入山西剿寇,已经大局得不行了。

这些大员,各个老油条,十分精通为官之道,每个人看起来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并且具有“大局观”,说出来一身功劳,可是呢,问题好像不仅没有解决,还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怎么办呢?朱由检下了一道旨,直接把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挑了出来,说谁要是“保境祸邻”,就以“纵贼”论罪。跟我来这套?少来!

纵贼这罪名就大了,三省官员立马行动起来。

在这次行动中,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就是曹文诏。他受命节制陕西、山西诸将,即将大展身手。

曹文诏,大同人,行伍出身,纯粹的军人。早年,他征战沙场,跟过一众大佬: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从辽东打到中原,是一位跟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对磕过的主儿。他在中原战场的战绩,用时人的描述就是:“军中有一曹,西贼闻之心胆摇。”

自去年年底——崇祯五年的腊月——开始,形势一直不太好。那时,张宗衡带兵追剿紫金梁等人,追至泽州、高平、长子、屯留等地,紫金梁入山躲避。李自成瞅准时机,即刻率部攻打辽州,迫使张宗衡放弃追击紫金梁,支援辽州。然而,张宗衡刚行至半途,辽州就失守了,仓库被劫,城乡被焚,鱼和熊掌都丢了。配合紧密的起义军取得了胜利,紫金梁等部也逃过一劫,进入了河南。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有时候是错的,比如紫金梁。他大难不死,但是更危险的敌人正在前方等待,那就是曹文诏。

正月,曹文诏放弃休假,从霍州打到盂县,再追击至寿阳,连战连捷,二月,在碧霞村斩首混世王。混世王是谁,没太多人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大角色,但在这之前,他是有着响亮名号的首领,曾经呼啸一方。

仅俩月,曹文诏就达成了“五台、盂、定襄、寿阳贼尽平”的成就。余下的起义军慌了,拔腿就跑,但跑是不顶用的,曹文诏的部队跑得更快——毕竟是关宁铁骑。曹文诏一路驰骋,几乎横扫了太原,好似热刀切黄油那样顺利。

朱由检很高兴,下令各地方多备粮草支援曹文诏,还处罚了给曹文诏使绊子的地方官。曹文诏非常感动,打仗愈发勇猛,他决定干掉名气最大的紫金梁,报效朝廷。

可当时紫金梁有二十多万人,曹文诏才三千人。没关系,对方人多咱就一部分一部分切,反正咱脚快。

三月,曹文诏在泽州打了一仗,随后又在芹地、刘村寨打了几仗,所战皆胜。四月,曹文诏在润城遇到紫金梁,打了一仗,大破之。紫金梁、老回回败走武乡,过天星败走高泽山。

咱这短短几行字,流水账一样数地名,对起义军来说却是真正的噩梦,他们没有赢过一次,两个月来连安稳觉都睡不上。但曹文诏并不打算放过他们,继续追击,皆击败。

最倒霉的还是紫金梁本人,他在战斗中被流矢射伤,不得不败走。他人生的黑夜从去年年底降临,至今没有破晓。半年了,就算是极圈也该天亮了吧?

五月的某一天,紫金梁终于看到了光,来自天堂的光,那里没有饥饿,没有战争也没有伤痛。

现在,让我们记住这个人的名字:王自用。

他虽然没有像李自成和张献忠那样留名史书的列传,但他曾过着和李、张二人一样的生活,干过和二人一样的事业。并且,他未尽的事业也由李自成继承——他的两万残余部队归了李自成统辖。

紫金梁之死非但没有使其部队溃散,还化零为整了,这是让人想不到的。这下好了,流寇的实力反而变得愈发强大了。更甚之,进入河南后,中原大地平坦的地势更加适合他们的流动作战方式。局势的天平开始倾斜,向着起义队伍倒去。

这一事件在后世被认为是一个转折点,而在当时,亦有有识之士表达了悲观情绪,认为流贼是必定无法平定了,郑廉还总结了五个原因:

第一,流贼没有调兵遣将的问题,走到哪里都可以招募流民加入队伍。

第二,流贼没有军饷和运输问题,走到哪,抢到就是赚到。

第三,能打就打,打赢了进城,这里就是他们的天下,没有法律可以约束。

第四,打不过也没关系,抬脚就走,辎重也可以不要,反正日后也还是可以再抢回来的。

第五,官方也有问题,带兵打仗的读书人,不晓兵法,并且常常畏战,纵敌发展。

流寇赢了就是赚到,输了也没有亏很多,造反是利大于弊的买卖。但是对于朝廷来说,赢了并没有赚到什么,输了却亏很多,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就算此前官兵打了些胜仗也于事无补了。

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朗了,这样的局势持续越久对起义者越有利,对朝廷越不利。甚至只要拖的时间足够久,经济问题就能把朝廷拖垮。那么这个时间需要多久呢?历史已经告诉了我们答案,约为一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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