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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五年平辽,惜为不实之愿景(1 / 1)


在崇祯帝朱由检心中,明朝的伟大中兴之路上有两个敌人,一个是阉党 ,一个是辽东;一个在朝堂之内,一个在边境线之外。若是这两个敌人搞不定,中兴就是空谈。

安内方可定边,欲成朝外事,必清朝内人,钦定逆案的拨乱反正堪称神速。然而,扳倒阉党只是安内的一小步,甚至只是个起点。真正要做到安内哪有这般容易,从万历年间兴起的党争、贪腐问题以及民生状况都已是积弊深重,堪称明朝末年的“三座大山”。搬山填海那是神话中才有的故事, 现实里几乎不可能,毕竟哪个有钱有权的人愿意把自己手头的蛋糕分出去呢?能“放下屠刀”的,都“立地成佛”了,早不在人间了。

搞不定阉党就搞不定内政,搞不定内政就搞不定辽东,搞不定辽东就搞不定中兴。这句话虽没有错,但也只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自万历朝开始,明王朝就一直有一块心病:辽东问题。它极大地吸引了历代皇帝的注意力,以至于后院失火都来不及救。至崇祯年间,一位风云人物再次登场,他便是袁崇焕。

大名鼎鼎的袁崇焕是一个奇人,因着与努尔哈赤、皇太极、朱由检以及毛文龙之间的恩怨情仇,他比同时代的其他武将都要出圈,关于他的争论至今仍未平息。

袁崇焕,字元素,东莞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本是文人出身,却成了武将。因此,他深知“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的道理,是一个能做更能说的人。若是在和平年代或者说国力强盛的时期,这样的人加官进爵甚至封侯拜相(入阁)都不是问题,但问题就在于他复出在了距离明朝灭亡还有十七年的时候。各种因素的叠加,使他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一条悲剧道路。

袁崇焕复任是在天启七年的十一月,即拨乱完成以后。

崇祯元年四月,兵部的吕纯如又上疏请求重用袁崇焕,他对袁崇焕评价很高,说袁崇焕“不怕死、不爱钱、曾经打过”。这般评价并非虚高,袁崇焕曾在天启年间死守宁远城,不顾身家性命,妙计频出,大败努尔哈赤,堪称一帅才。朱由检随即把袁崇焕提升为兵部尚书、右都御史,还让他当了督师,蓟辽登莱天津全归他管,权力非常大。

袁崇焕这些年来大起大落多次,先是保卫宁远锦州大胜被太监魏忠贤摘了桃子,自己拼死战斗得来的评价竟然是“暮气难鼓”。老太监脸上的褶子赛包子,居然有脸说他暮气难鼓!袁崇焕很生气,但是没有办法,身为武将,看起来号令千军,威风凛凛,但只要内侍动动嘴,给他安个拥兵自重、蓄意谋反的罪名,他脑袋第二天就得搬家。被逼无奈,袁崇焕不得不花钱给魏忠贤修生祠。谁知道魏忠贤脸大得很,收了钱还是给他一脚踢出了朝堂!

所以,魏忠贤死后,袁崇焕很高兴。可没两天,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皇帝要查阉党,建过生祠的都要算在里面。

但过了两天,他又笑起来了,因为涉案人数太多,只涉及到捐钱的人员就给赦免了。那一刻,袁崇焕觉得当今皇上是个不错的人,不仅明是非,还行仁义。等到皇帝传召让他复职,并成为蓟辽总督,袁崇焕又深感天将降大任于自己,激动万分,当今圣上如此重视自己,必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英明圣主,怎么能不好好表现!

七月十四日,朱由检在平台召见群臣,专门和袁督师讨论平辽事宜,开头便说“奴酋跳梁十载,辽民涂炭”,又夸袁崇焕“万里赴召,忠勇可嘉”,让他有啥说啥,“具实奏闻”。

内心激动的袁崇焕忙称朱由检是千古之尧舜(这不是场面话,他是真心的),随后立下海誓山盟:“臣六年前早已期定,倘皇上假臣便宜,计五年而东夷可平,全辽可复,以报皇上。”意思是,我袁崇焕六年前就想好了,如果皇上给我方便,我五年时间就把辽东给你平了!

所谓“五年平辽”就是打这儿来的。

有证据表明,人一激动,就容易上头,容易说大话,在袁崇焕自己看来,这番豪言壮语是用来表忠心的,不是技术层面的规划。

他确实想建功立业,想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可这也确实为他的未来埋下了祸患。

祸从口出,大抵如此。

朱由检一听,这果真是朝廷需要的人才啊!大臣也纷纷夸赞袁崇焕“真奇男子也”!

会间休息之际,兵科给事中许誉卿怀着崇敬的心情,向奇男子袁崇焕请教他的战略方针。袁崇焕却不假思索地说道:“聊慰圣心耳。”意思为,我说这话就是哄他皇帝小孩儿开心。

许誉卿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这袁崇焕果真是奇人,身为封疆大吏,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忽悠皇帝。他忙劝道:“皇上英明,怎么能如此随意?将来按期管你要功绩,你怎么办(上英明,岂可漫对?异日按期责功,奈何)?”袁崇焕一听也倒吸一口冷气,大事不妙!

接下来的召对中,袁崇焕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不停提出各种苛刻条件,先说没钱没粮,再说没盔甲武器,最后又称没有可用的人手,总之就是哪哪都不趁手,得要户部兵部吏部工部都给他便利才行,不然仗不能打。

朱由检觉得这都不难,准了。

袁崇焕又说自己带兵在外,朝中必有言官攻讦,会形成很大的掣肘,搞不好延误战机。

朱由检一听,让他不必担心言论,放手去干,激动时甚至直接站了起来,仿佛只要袁崇焕能五年平辽,除了皇位不能给其他都不是问题。

袁崇焕搜肠刮肚再也找不到可提的条件,只好说:“至臣学力疏浅,伏望皇上再为指示教训。”皇帝正激动着,没看出袁崇焕的窘迫,反而大加称赞:“卿条对方略井井,不必谦逊。”就是你说得很好嘛,谦虚个啥!周围阁臣纷纷附和皇上语气,甚至建议皇上赐袁崇焕尚方宝剑,并收回别人的尚方宝剑,以免“事权不一”。

朱由检把袁崇焕叫到跟前,笑着说:“早平夷酋,以纾四海苍生之困。”皇恩已经浩荡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袁崇焕除了把自己的军令状再重复一遍以示感激之外别无他法。

对此,现代学者樊树志教授曾给出评论:袁崇焕复出以后的第一步就走错了,以后步步皆错,他的人生必然以悲剧结局,至于何种形式已无关紧要。

袁崇焕为何会夸下如此海口,古人也有研究,一名监察御史这样写道:“真如寇莱公之决澶渊曰‘了此不过五日’,岳武穆之讨湖湘曰‘但须少留八日’者也。恐是迫于陛下一时之顾问,直得猝然以对耳。”他引用历代故事,说曾经寇准、岳飞都夸过海口,以博得龙颜大悦,这只是个讨好领导、显示自己的常规操作罢了。

两天后,袁崇焕还是觉得不妥,得再跟皇上解释解释,又上一奏疏,说自己打算以固守为主,以征战、和议为辅,不求一行一事之得失,要打持久战,完全和他“五年平辽”的豪言壮语相矛盾。

朱由检当即表示理解,场面话他还是分辨得出来的,他让袁崇焕不用瞻前顾后,要打要守自己看着来,顺便还送了点东西以示鼓励。

因是比果可怕千百倍的东西,它会在无意间被种下,长出意料之外的果实。当初向袁崇焕讨要平辽大计的许誉卿上了一份奏疏,说现在边疆法制太差,那些封疆大吏已经不知道法律是什么东西了,以后如果有失职问题,必须严加责罚。这话是不错的,皇帝也批准了,但是对于袁崇焕而言,祸根再次被埋下了。

袁崇焕的复任之路注定坎坷,这不,他还没到任,宁远就兵变了。原因很简单,四个月没发钱了,士兵过不下去了。

欠了多少钱呢?八十万。

袁崇焕获知后请朝廷追究兵部责任,兵部却把欠饷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是那些士兵素质低下:打仗不积极,讨饷争第一。完美地诠释了“不要脸”三个字。朱由检看不爽这样的推脱,当即指示,只要能把领头哗变的抓起来,同党也可宽恕罪过。毕竟大家并不是真的想造反,风波很快随着兵变首领被斩首而结束。

然而,平息只是暂时的,只要欠饷问题存在,这种事就会死灰复燃。朱由检找来各部大臣,询问银钱情况。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各个部门穷得响叮当,别说拨钱发饷了,自己都捉襟见肘。

朱由检想起了定逆案时查抄得到的钱,问道:“刑部可有赃银?”

刑部尚书乔允升答道:“有八万。”

八万?查了那么多人,就剩八万?

其实还没有八万。刑部侍郎丁启睿紧跟着又道:“实际只有五万,其他的还悬而未到,不能作数。”

朱由检接着问:“户部现在能拿多少出来?”

户部尚书毕自严答:“一万一千两。”

朱由检:“就这点儿?”

毕自严:“就这点儿。皇上您内帑拿四十万出来吧。”

四十万的数字着实震动了朱由检的耳朵:“内帑那点儿钱,朕每天省吃俭用都不够皇宫开销,哪来的四十万?”

毕自严说:“三十万也行。”

朱由检回道:“内帑特别空虚,实在拿不出。”

辅臣周道登说:“饥军思变,还望皇上慷慨解囊,救边疆于危急。”

辅臣钱龙锡说:“若是此时发钱,饥军闻之,必定军心。”

毕自严又说:“陛下要为大局着想(为社稷计),赶紧消除祸患,下发帑银。”

谈话陷入僵局之时,一个名叫周延儒的礼部侍郎出来给皇帝解围,请大家记住这个人,未来我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他,他说:“今日鼓噪,就发帑银,要是其他地方效仿,那还有完没完了?”

周延儒的话完美地体现了“肉食者鄙”,为了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这是他第一次不要脸,却不是最后一次。

刷完存在感,周侍郎也怕招致厌恶,又道:“我不是要阻止皇上发钱,只是这是一时之策,以后关于此类问题还是要有个长远想法。”瞬间获得了大局观,完美。

最终,朱由检从内帑拿出二十万两给袁崇焕发军饷,仅有目标钱款的四分之一,实乃杯水车薪。袁崇焕五年平辽的大计,在钱款不足、军心涣散的情况下,变得愈发难以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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