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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深挖逆孽,恤荫反阉之君子(1 / 1)


清查阉党的案子持续了整整一年,朱由检终于将几个手握重权的阉党分子扳倒,顺便烧了他们的“经典”——《三朝要典》。这看似成就显著,但行百里者半九十,斗争远未结束。无数官职不大、匿于角落的阉党人员仍充斥着朝堂,他们未必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却有蚁穴溃堤之潜质。

崇祯二年的正月,朱由检召集了内阁的韩爌、钱龙锡和李标,还有吏部尚书王永光等人,开了一个会,要求他们确定逆党名单。朱由检生怕这帮人糊弄,亲自指示了工作原则和操作方式,要求按照不同的罪行,将罪名定为不同等级,从首恶魏忠贤和乳母客氏,到给魏忠贤办事及修生祠的人,甚至是赞美过魏忠贤的人,都要统统揪出、无枉无徇。他还特别强调此事要保密,大家做事要亲力亲为,不许假手于人。

这些内阁大臣得了指示,言辞凿凿要全力以赴,却不过是嘴上说说,混官场又不是打仗,何必拼命。他们草草了事,列了四五十个劣迹明显之人就罢手,免得四处树敌、引火烧身。朱由检看了并不满意,下令接着查,加大力度查,绝不能给任何阉党分子以任何漏网的可能。

对朱由检来说,清查阉党就是打仗,而且是一线。

再次查办的大臣们显然不懂或者装作不懂皇帝的意思,二次上报的名单仍仅有几十人。朱由检感到被严重地糊弄了,非常生气,严厉指责他们“不称职”,要求加上内臣(宦官)一并清算。

大臣们实在不愿蹚这浑水,都忙说自己是外臣,哪里知道宫内的事情。朱由检毫不留情,直接指出:“岂皆不知,特畏任怨耳!”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怎么不知道,只是怕担责任怕树敌罢了!”

为了敲打敲打这些大臣,朱由检让人摆出几个大包裹,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谄媚魏忠贤的奏疏(又称“红本”)。原来什么人干过什么事,皇帝心里早就有数。

大臣们心里顿时慌了,又不想蹚这趟浑水,就要罢工。

内阁大臣们表示自己只管票拟,管不了查案。吏部尚书王永光本身就不干净,绝不会揽这催命活,声称自己只知道考试不知道刑法,实在难堪重任。

这帮大臣百无一用,朱由检无可奈何,只得找刑部尚书乔允升来办案。

新名单又拟了两次,终于和朱由检心中的名单大致对上了。三月十九日,钦定逆案结果最终公布,其中,罪犯分为了七类,即首逆(魏忠贤和客氏)、首逆同谋、结交近侍、结交近侍次等、逆孽军犯、结交近侍又次等、谄附拥戴,共二百一十人,再加上祠颂和漏网的,总共有三百一十一人。

涉案人数从最初的四五十人一下拓展到了三百余人,阁臣等人给出了他们最终的建议,“能宽则宽”。或许是人数太多,朱由检同意了阁臣等人的建议,一些只是参与建生祠的人,比如张凤翼、袁崇焕等,悉数从轻发落,其余一些人也有不少得了宽限,就不一一列举了。

朱由检从钦定逆案之初的再三要求除恶务尽,到最后不得不点到为止,可见阉党在朝中的势力之大。如今就算彻查出这三百余人,也不能完全根除阉党问题了,阉党这棵树的根须早已占据了朝堂每一寸土壤。因此,崇祯朝十七年时间里,不断有阉党分子企图翻案,明的暗的,防不胜防,有如附骨之蛆。至南明弘光朝廷,阉党逆案彻底翻案,崇祯帝朱由检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大明王朝在末路上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当初,魏忠贤为了紧握大权,以残酷手段镇压与其政见不同的大臣,还将其悉数归为“东林邪党”。所谓“东林党”,并非什么有组织有纲领的党派,仅仅是一个政治派系,因起源于东林书院而得名,主要政治观点包括:阻止宦官干政,开放言路,反对派遣矿监、税吏无度敛财,等等。

只不过,在魏忠贤眼里,你是否是东林书院出来的学生不重要,只要你不归附他,你就是“东林党”。凡是上了他《东林点将录》的,一个都别想跑,全都要倒霉。

曾经,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杨涟,为了对抗魏忠贤专权,列举其二十四大罪,包括欺君灭法、专权乱政、大干祖制、残害后宫、贪污腐败、欺压百姓等等,条条属实,足以置魏忠贤死地。

这是魏忠贤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他慌了,白天坐立不安,夜里辗转反侧。无助之际,一双带着草木清香的手将他拉出了恐惧的深渊,没错,是朱由校。朱由校向魏忠贤展示了比天地还大的胸怀,包容他的一切罪恶;向杨涟展示了比针尖还小的气度,指责他肆意诋毁。

惊魂甫定的魏忠贤恐惧化为愤怒,第一时间清算东林君子,他掘地三尺,调查君子们的背景,希望找出罪名。无奈君子们清正廉洁,一身正气,查无可查。

没有罪名就编造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魏忠贤派出许显纯,对东林汪文言严刑拷打,逼迫他诬陷杨涟行贿。

许显纯此人十分变态,他的出现使得诏狱成为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用刑没有限度,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在许显纯这里,板子和夹棍都是小儿科,他喜欢刷子和铁钉。刷子,不是普通的毛刷,是铁制的钢刷,蘸点盐水,直接对着人的皮肉刷,一刷子刷下去,连皮带肉,能薅下二两。铁钉,也不是普通的铁钉,是大号的铁钉,用法和普通铁钉一样,只不过它不往墙上钉,专往人身上钉。

汪文言遭到了极其惨烈的逼供,遍体鳞伤,哪怕此刻放出去,也命不久矣。但他没有屈服,临死之前仰天长笑:“这世上哪来贪赃枉法的杨涟(安有贪赃杨大洪乎)?”

他以性命诠释了什么是“义”,壮哉!

魏忠贤气疯了,汪文言简直是滚刀肉,但是没关系,我要你杨涟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凭什么,就凭皇帝会支持我!魏忠贤撕破最后一丝伪装,直接传圣旨逮捕了杨涟和左光斗等人,押入诏狱清算。

杨涟被捕时,当地百姓哭号相送,对着官差大声喊冤,杨涟却说:“(我的罪名)无需辩驳!”

杨涟和魏忠贤是一对反义词,杨涟做事刚正不阿,他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也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并非心中有光,因为他本就是光。现在,这束光即将照进这世间最黑暗的地方,也将淹没于那黑暗中。但是,借着这束光,当时以及后世的人都将看见人性的极致丑恶与善良,他会刺破黑暗、撕开邪恶,也会证明正义长存。

不出意外地,杨涟在狱中遭到了比汪文言更加残酷的审讯。每五天他就会被提审一次,遭受严刑拷打。他下颌脱臼,牙齿掉落,浑身上下被钢刷刷到没有一丝好皮,鲜血洇满地面。

有些人活着是为了欲望,比如魏忠贤;有些人活着是为了大义,比如杨涟。杨涟不怕死,一个不怕死的人是不会被打败的。

魏忠贤再次感到害怕,以他的脑壳,无法理解世上竟有如此“冥顽不灵”之人。他下令加刑,他要让杨涟彻底死掉,你人都死了,还能赢我吗?

许显纯继续充分发挥他的变态,用铜锤砸断杨涟的肋骨,再用装满土的布袋压其胸口,可杨涟都没有死。

在这千古奇冤中,有那么一刻,杨涟也发出了天问,他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人生梦幻,忠义千秋不朽,难道世道只是混浊的?”但他不后悔,不屈服,紧跟着又写:“读书做官,做得些好事,也不枉生一场。”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天启五年七月二十四日,夜,许显纯将一枚铁钉钉入杨涟的头骨,杨涟最终没有扛过去死了。

死前,杨涟留下一封血书,结尾写道:“大笑还大笑,一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在这场善恶对决中,恶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善。魏忠贤很得意,以同样的方式杀害了更多的君子。对他来说,最硬的骨头都敲碎了,从此世间再无敌手。

可他错了,黑夜再长,也有尽时,就算把所有人都关到黑屋里,也总有人会点亮烛火。太阳不在时,烛火便就是光明,若是打翻他们手中的烛火,他们就会把自己燃烧给你看,不为别的,只因燃烧就可以创造光,他们不是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们是在黎明前就带来光的人!

崇祯元年,破晓了,魏忠贤彻底倒台,遭迫害致死者的遗孤们开始上疏伸冤。

首先上疏的是原福建道监察御史周宗建的两个儿子,他们将父亲在狱中的遭遇写下:“昨日伤残剩骨,复遭惨讯奇凶……酷暑蒸腐,肢体残落。”死时“身填牢户,尸供蝇蛆……一丝不挂,身首零落”。朱由检还收到了一封杨涟生前写给朱由校的绝笔信,结尾如下:“但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涟即身无完肉,尸供蛆蚁,原所甘心。”是的,直到最后,杨涟心中所想仍是“天下太平”。

朱由检当即批准了所有抚恤和豁免。一下子,遗孤们被压抑的冤屈和愤恨统统爆发出来,他们甚至开始写血书,怨愤之情从血字中奔涌而出,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皆触目惊心,以至于皇帝不得不明确阻止。

崇祯二年九月,朱由检下达了为死难诸君子赠官衔、谥号的御旨。杨涟赠右都御史,谥号忠烈;魏大中赠太常寺卿,谥号忠节;等等。所有谥号都有一个“忠”字,表彰并肯定他们为大明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

同时,还有人提出应该将因反对魏忠贤而丢官的人重新任用,并附上了一张含有九十个人的名单。经批示,这些官员开始被逐步起用、官复原职。

为了防止吏治进一步腐败,朱由检发出一系列谕旨,要求:撤回各处镇守的监军太监,暂停苏松等处织造,褒赠恤荫被害的大臣,禁止私自净身入宫。只可惜,再高明的医生也治不了晚期的癌症,面对深入骨髓的制度性腐败,这些新政措施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当然,无论如何,崇祯帝朱由检在面对满朝阉党时的冷静,决定根除阉党时的勇气以及与阉党斗争时的智慧,都证明了他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钦定逆案也算得上是澄清吏治、荡除妖氛的大手笔,必将为历代史书所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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