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标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幽深,像深不见底的湖底。
半晌他忽然笑起来:“好像我放弃哈佛是多么了不起的事,老子想去的时候随时都能去。”
周围隔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似乎因为李子标的大笑和狂妄,似乎有人小声议论,哪儿来的吹牛老大爷。
李子标收住笑,说道:“回东大有什么不好,去了哈佛还不是进人家的实验室,给别人打工。”
李琛有点尴尬地收回目光,想着该换个什么话题。
半晌,李子标忽然说道:“我不懂什么是爱,爱这个话题太深奥,说不得,不能说。”
两人再也无话,默默喝完一壶酒,李子标彻底醉倒,浑身骨头似乎都被抽走,一摊泥一般瘫在沙发上,李琛于是叫了一辆车把他送了回去。
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李子标,偶尔在盛都地方台的新闻里听到,李子标团队又做出了什么杰出成果。
李琛的思绪回到眼前,照片中的李子标,眼神依然如曾经年少时一样,不羁却深邃。
这已经是秦原服刑的第五个年头,这几年来她发明专利不断,得以减刑五年。
李琛忽然想起,就在这几天,孔双应该刑满释放了。她的罪名较轻,她不是主谋,按照秦原在法庭上的供述,并不知晓内情。
出来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办好所有的手续,领回封存的个人物品,听着身后铁门沉重的声音,孔双抬起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冬日的阳光竟然这样温暖,甚而有几分刺眼。
这一天是冬至,离开之前管教还特意给她吃了几个饺子,孔双心里暖洋洋的。她感觉自己很幸运,她们监舍的管教是一个特别和善的人,或许初为人母的缘故,她身上总有一种母爱泛滥的感觉。她眼里这些罪犯只是误入歧途,让她们学习技能,重新融入社会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以前自己是大小姐的时候,孔双从来没想过,原来人与人之间多一点点微笑和善意,世间就会如此美好。
冬至,她人生最严寒的冬天即将过去,从此之后,她相信在她的生命里,暖意也会慢慢回归,而她也希望把温暖带给别人。
冬至,白昼最短,思念最长,这些年里她最深切的思念……
这时鸣笛声传来,孔双的目光望过去,看到车里的傅学良和莹莹,眼眶顿时湿润了。
那辆车孔双从未见过,长得很特别,彷佛下一个瞬间就要变身为机器人,是傅学良这种技术宅男会喜欢的工业风,车标孔双也不认得,像一个锤子似的。
傅学良从车上下来,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一派工科男的气质。孔双有一种错觉,仿佛这多年时光不过是她出门逛街,傅学良来接她。
莹莹已经是大姑娘了,个头儿接近孔双,她手里捧着一束花递给孔双,说道:“欢迎回家。”
莹莹上前拥抱孔双,头靠在孔双肩头,已经太久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孔双不是很适应,迟疑着双手缓缓落在莹莹背上。
莹莹放开孔双,又看了一眼傅学良,“我先上车去了,你和小爸爸慢慢聊。”
小爸爸,孔双微微笑了,莹莹现在这么叫他,亲昵又不失尊重。
莹莹向傅学良伸出手,傅学良无奈地把手机递给她,叮嘱道:“少玩两局。”
莹莹翻了个白眼,轻车熟路地打开王者农药,说道:“我想多玩也没办法呀。”
转头对孔双说:“你男朋友为了防止我玩游戏,专门写了个程序,只要超过二十分钟手机就自动锁屏,并且再也打不开。你可算回来了,赶紧管管他。”
莹莹说完钻进车里,只留下傅学良和孔双面对面站着。
孔双感慨道:“莹莹这么能说,比以前活泼了好多。”
傅学良笑道:“可不,现在已经是社牛了。”
“社牛?”孔双微微蹙眉,她与外面的世界脱节了好几年,早已不知道这些个流行词。
孔双感慨道:“这世界变化太快了,一年一个样儿。”
她指着傅学良身后的车说道:“这车是新出的吗,我从来没见过。”
傅学良说道:“特斯拉,电车,油车现在都降价呢,越来越难卖了,不努力奋斗只能开的起宝马奔驰。”
这世界变化好快呀,孔双在内心感慨道,在那一刻恍惚有几分理解了《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布鲁克,以前她无法理解为何会在重获自由后选择自杀,也理解了父母辈面对新生代新事物的畏惧心理。
或许眼神中的陌生与瑟缩,傅学良看向孔双的眼神里充满了宠溺与怜惜,说道:“是呀,世界变得很快,但是人,反而不容易轻易改变。”
孔双眼眶湿润,说道:“有没有交女朋友?三十多岁了,我想你可能结婚了。”
傅学良一笑:“年纪越大合适的人越少,我这性格也不愿意再认识新的人,这不,时间过得真快,一不小心你就出来了。”
他走上前抱住孔双,嗅着傅学良身上特有的阳光和洗衣粉混杂的淡淡清香,曾经那些温暖的画面像电影结尾的回放,一帧帧涌上心头,她终于敢于放肆地打开回忆的龙头,曾经在监狱里她不敢回忆,害怕和灰白现实的强烈反差,更害怕终究承受失去的痛苦。
还好,心底最后那一丝自己都不敢奢望的希望,原来你还在这里。
孔双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傅学良松开孔双,伸出双手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拉起她的手向着车子走去,说道:“走,咱们回去慢慢聊。我这个社恐没什么朋友,攒了一肚子话要跟你说。”
上车前,孔双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灰色高墙,心里想着不知道秦原何时能够重获自由。
不知道等她出来时,所爱是否一切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