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
与病毒长达三年的战斗终于宣告了阶段性的胜利,随着放开的消息传来,大家欢呼雀跃,却像冬日里蛰居的昆虫,依然不敢轻易出门,毕竟初冬是各种病毒肆虐与狂欢的季节。
但李琛今天早早就起床,做着出门前的准备工作。他给母女俩准备好爱心早餐,悦悦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赞不绝口:“爸爸你做的三明治怎么这么好吃呀,你真是被当警察耽误了的五星级大厨。”
李琛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笑道:“小嘴真够甜的,快吃吧,吃完上学去了。”
悦悦指了指关着的卧室门:“妈妈还在睡?”
李琛点点头,悦悦若有所思道:“人家怀孕能吃,我妈怀孕能睡。”
李琛看着女儿无奈地笑了,她性格特别活泼,不像他们夫妻都是沉稳的人。
李琛说道:“快吃吧,吃完我送你上学去。”
悦悦嘴里塞得满满的说道:“我都上初中了,你不用送我了,一会儿你直接带妈妈去产检吧。”
李琛撇撇嘴,现在这小孩啥都懂,回过神来发现悦悦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笑,不由得问道:“你笑啥呀?”
悦悦说道:“爸爸你以前当刑警的时候,总是我和妈妈两个人在家,我一直好奇,我妈是怎么忍受这种丧偶式育儿的,现在我明白了,爸爸其实是个居家好男人,以前纯粹是没时间。”
李琛正在晾衣服,听了悦悦的话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悦悦继续说道:“不过后来我也能理解了,爸爸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性质,我觉得很伟大,爸爸,你为什么不当刑警了呀?啧啧,没想到你竟然能去教书。”
辞职后李琛尝试做生意,结果做啥赔啥,陈兰忍无可忍说你要不还是回去当警察吧,再这样下去悦悦上大学的钱都没了。当时李琛的老领导来他们家做客,笑着说:“你呀,骨子里流的就是警察的血,刻在你的基因里呢。”
基因这两个字让李琛瞬间又想起秦原来,她那双清澈却深沉的眼睛又一次浮现眼前,李琛执拗地说道:“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
但是他不能否认领导的话,他真的是干不了别的,似乎已经被打上了烙印,李琛最终选择回到公安大学做一名老师。
课堂上,学生们知道他破获过很多疑难案件,对此都非常感兴趣,他对他们的疑问都耐心回答,唯独基因的谋杀那个案子,他三缄其口,后来学生们也不再问了。
“爸爸,我走了。”
李琛回过神来,悦悦已经拉开了大门。
李琛在围裙上擦擦手,解开围裙追上前去:“你等等我送你,完了再回来接妈妈。”
或许做警察时接触过很多残害少女的案件,他总是很不放心悦悦自己去。
回到家时,陈兰已经起床梳洗完,李琛屁股还没坐热,驱车前往妇产医院。
“今天是无创产筛,”陈兰坐在副驾上,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说道,“听说是项新技术,检查孩子是不是唐氏儿。上次怀悦悦的时候做的是唐筛,我得问问医生这个新技术准不准。”
李琛微笑着说道:“你别胡思乱想,咱们孩子肯定是个健健康康的大胖闺女。”
陈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还要闺女,一个还不够?”
李琛笑笑:“双层小棉袄嘛。”
说话间,车子停在妇产医院的楼下,李琛扶着陈兰走进大楼,陪着她挂号、排队、交费、抽血。整个过程特别顺利,不到一个小时就搞定了,而一刷卡惊喜地发现竟然只花了十元钱。
办公室里,医生低头写着孕检记录,陈兰问道:“医生,这个无创产筛准吗?我上次做的是唐筛。”
医生抬起头说道:“无创比唐筛准确率高多了,唐筛只有70%,但是无创的准确性有99%。”
“这么高。”陈兰惊讶道。
医生笑笑:“可不是嘛,这个技术就是咱盛都的科学家发明的,听说是东大一个很年轻的教授,才三十多,不但发明了技术,还四处奔走,跟政府合作把这项检测纳入了医保,基本上不用你自己花多少钱……”
这会儿人不多,医生和陈兰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叮嘱她是高龄产妇了,要注意哪些哪些事项。
李琛的目光被走廊里的宣传栏吸引过去,他的脚步不知不觉离开了办公室,站在那张海报前。
海报上的李子标目光炯炯,他侧身而站,似乎很随意,不像旁边海报里的专家都是标准的抱臂姿势。他的笑容也似乎漫不经心,好像荣誉加身对他来说不过尔尔,深邃的目光里有种透视世间一切的锐利。
一旁的文字介绍写道,李子标,东海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带头开发了无创产前筛查技术,实现了多种遗传病的产前检测,为我国的妇幼健康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
看着照片上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李琛的思绪不由得飘回那个晦暗的夜晚,方泊林邀请他观看一场鸿门宴。在此之前,他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自己也不齿的招数——以南宫炀为诱饵,依然没能撬开秦原的口。就在他决心放弃的时候,万没想到,秦原竟然为了证明李子标的清白,承认了所有。
李琛回头看看自己的妻子和医生热切地聊着家长里短,再看看照片上李子标炯炯的双目。他内心忽然有些后怕,如果当年证明李子标也参与其中,还会有今天这样的景象么。
或许一切都不会改变,技术前进的洪流不会因为个人而终止,没有李子标还有王子标。个人的命运在时代的洪流里总是那么渺小,他的一切悲欢离合,一生的悲喜,不过是洪流中一粒随时被蒸发的水滴。
李琛又想到了那晚灯光昏暗的小酒馆,李子标做出了决定。
他决定改变自己原来预设的人生轨迹,他放弃了哈佛,决心留在东海大学任教。
李琛看着坐在对面的李子标,他不胜酒力,脸颊已然微红,却还在一杯一杯不停地倒酒,全然不顾及已经洒出来溢满桌面。
李子标说道:“之前东大校长找过我,承诺给我经费,给我个人百万安家费,让我只管在这里建一间实验室,一心只做科研,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当时我拒绝了,因为我想去哈佛。秦原说她最崇拜民国时那些知识分子,像钱学森,去最先进的学府学习最先进的技术,回来造福国家。我曾经也这样想,所以我申请了哈佛医学院的博后。”
李琛皱皱眉:“你要为此放弃去哈佛吗?秦原的事,你的导师,胡教授也可以帮忙吧。”
李子标苦笑一声摇摇头:“你以为导师和学生之间只有浓浓的师生情么?更多的或许是互相需要,互相成就。我不是说老胡和秦原没感情,毕竟相处了好几年,他没有第一时间撇清关系,他为她请愿、陪她上法庭,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老胡不会再为她做更多了。像他们这样的知识分子,骨子里都是精致利己主义者,不会让任何人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只有自己建一间实验室,我才能自己做主,这样我就可以把课题分给秦原。”
李琛深深地看着李子标:“那你为什么愿意?愿意因此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甚至为此放弃去哈佛的机会呢?”
李子标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神复杂,意味不明。
借着三分酒劲,李琛说道:“你爱上她了?”
他完没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还会问出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