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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长安迷局(1 / 1)


出来浪的,迟早要还的。

这句话用在卢杞身上,最合适不过。

自从卢杞上台以来,他的整人名单很长很长,比较著名的有杨炎,有张镒,有崔宁,有颜真卿。杨炎、崔宁、颜真卿经过卢杞的上下其手都死于非命,张镒则从宰相被排挤为凤翔节度使,在一场乱兵的兵变中,险些丢掉了性命,在接下来又一场兵变中,最终丢了性命。

杨炎和崔宁,都是被卢杞挑拨由李适点头诛杀,而颜真卿,则是被卢杞生生推进了死亡陷阱。

在李希烈高举反叛大旗后,卢杞沿用了惯用手法——借刀杀人,借的刀就是李希烈的刀。

卢杞鼓动着三寸不烂之舌向李适进谏道:“李希烈反叛,不过是年轻气盛,如果朝廷派出一位老资格的重臣前去抚慰,李希烈应当还会归顺,而老资格重臣,非颜真卿莫属!”

狼已经露出了青牙,这时再派一只老羊去安抚,你觉得这事靠谱吗?

李适居然觉得靠谱!

因此,对于李适的智商,有时真的要打一个问号,杀刘晏,杀杨炎,杀崔宁,难道都是受卢杞蒙蔽吗?

当卢杞建议派颜真卿去抚慰李希烈时,他也是受卢杞蒙蔽吗?

或许他的智商确实低于一般人,或许他脆弱的心理一直缺乏安全感,当他一味信任卢杞时,不经意中,他就是听着卢杞锣声不断转圈的猴。

如今卢杞将矛头指向李怀光,李适也听话地没有接见近在咫尺的李怀光,而是让李怀光直接集合队伍,准备择日攻取长安。

卢杞把李怀光想简单了,李适也把李怀光想简单了,他们都以为李怀光会乖乖听话,一门心思替他们攻取长安,然而李怀光突然掉头东下,将李适的命令扔到了脑后,攻打长安?等猴年吧!

决绝的李怀光让李适一下子意识到情况不妙,此时此刻,他必须重视李怀光,李怀光手中的五万大军将是反攻长安的关键所在,一旦他不听命,长安从此只能在梦中了。

李适明白,李怀光在跟自己讨价还价。

说吧,什么条件?

李怀光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反馈:卢杞奸佞,请陛下处置!

如果仅仅是一个李怀光上奏,李适还能替卢杞遮掩,令李适没想到的是,弹劾卢杞、赵赞等人的奏章如雪片般飞来,奏章多到要把自己淹没了!

为什么大臣们都说卢杞奸佞,而朕看不出来呢?

李适心中充满了疑问,他找不出答案。

数年后,李适将自己的疑问抛出,一位大臣解答了他的疑问:“众人都说卢杞奸佞,而陛下看不出,这正是卢杞奸佞所在。”

这句话或许可以与一些位置高高在上的领导们分享。

丢不丢卢杞这个车呢?

李适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在李适为难之际,一封奏疏让李适豁然开朗,李适一看笔迹,再看落款,翰林学士陆贽。

陆贽,字敬舆,嘉兴人,江南望族陆氏家族之后,不过到陆贽出生时,家门已经衰落了,父亲陆侃曾经出任过溧阳县令,很早便过世。早孤的陆贽在母亲的教育下长大,十八岁时登进士第六名,以博学鸿词登科,授华州郑县尉,后改任渭南县主簿。

陆贽最早声名鹊起,是在一次拜谒中。这次拜谒,陆贽拜谒的是同乡张镒(就是被卢杞排斥的那位)。

张镒时任寿州刺史,声名已经很大,陆贽在回家省亲途中路过寿州,便前往拜谒。这次拜谒,持续三天,陆贽的谈吐令张镒刮目相看,当即与陆贽结拜为兄弟,临行前拿出一千贯,名义是送给陆贽老母的生活费。

此时的陆贽只有二十出头,经济非常拮据,为官的俸禄很低,家中还有老母需要奉养,就势把一千贯收下或者拿几贯改善生活都合情合理,然而陆贽却拒绝了。一千贯,陆贽分文不取,从张镒府中带走的,只有一包当年的新茶。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从此陆贽的声名广为传播,张镒把这个年轻人记到了心里,后来在他的推荐下,陆贽出任监察御史,再后来便被李适看中,钦点为翰林学士。

陆贽的奏章看起来并非针对卢杞,他只是说了一个道理:臣以为当前最紧迫的,莫过于审视民情,如果大家所喜爱的,陛下应该立即实施,如果大家所厌恶的,陛下应该立刻革除。喜欢与厌恶和天下百姓相同,天下没有不归心的。国家是治是乱,只在人心。

看完陆贽的奏章,李适心中有答案了,是时候舍掉卢杞这个车了!

十二月十九日,纵横一时的宰相卢杞倒台,被贬为新州(广东新兴县)司马,白志贞被贬为恩州(广东恩平市)司马,赵赞被贬为播州(贵州省遵义市)司马,全部贬往老少边穷地区。

与卢杞等人一起倒霉的还有宦官翟文秀,他曾经做过李怀光的监军宦官,两人矛盾很深,在李怀光的不断上疏下,李适将翟文秀斩首,算是满足了李怀光的全部愿望。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李怀光赢了吗?

古往今来,与皇帝斗气,有赢的吗?

或许偶尔也有赢的,那只在狗血电视剧中!

李怀光在后面还有重头剧情,在这里先把卢杞的剧情剧透完。

公元785年正月一日,李适大赦天下,这既是李适给天下不良分子发的新年红包,同时也包含着李适的私心,他想借机起用卢杞。

李适采取步步为营的战略,第一步,将卢杞由新州司马擢升为吉州长史,新州在今天的广东,吉州在今天的江西,从地理位置看,卢杞的境遇已经改观了。得到升迁的卢杞有些得意,跟自己亲近的人说道:“看着吧,我肯定会回到长安!”

昏君和奸臣,就是同气连枝,在卢杞洋洋自得时,李适果然走出了第二步,擢升卢杞为饶州刺史。

如果按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卢杞再入长安,只需要一两步。

卢杞在激动地等待,他甚至做了几个再入长安的梦,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梦,被一个小人物给击碎了。

小人物名叫袁高,时任给事中,袁高的另一个身份是袁恕己的孙子,当年逼迫武则天退位的功臣中就有袁恕己,看来一个家族的基因真的可以传承。

任命卢杞为刺史的诏书本应由袁高起草,袁高一看要起草的内容,当即拍案而起,对时任宰相的官员说道:“卢杞当宰相时,导致皇上从长安出走,海内满目疮痍,为何还要授予其大州刺史?请相公们向皇上据理力争!”

两位宰相知道卢杞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敢造次,索性不用袁高起草诏书。

几天后,诏书起草完毕,袁高又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居然把诏书扣下了!

袁高连夜上疏李适:卢杞穷凶极恶,文武百官像恨仇人一样仇恨他,六军将士恨不得吃他的肉,这样的人怎么能再次起用!

李适将奏疏扔到了一边,小人物还想改变这一切?

有时候,改写历史的就是小人物。

小人物袁高带动了更多的小人物,左补阙陈京、赵需一起上疏,强烈反对再次起用卢杞。

正月二十一日,袁高当庭上奏,再次表达自己的强烈反对。

李适不耐烦地说道:“卢杞已然经过两次大赦,怎么就不能重用?”

袁高据理力争道:“大赦只是赦免他的罪,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再当刺史!”

袁高一句话将李适逼到了墙角,李适沉默了。

这时,陈京、赵需上奏道:“卢杞执政时,百官如同刀架在脖子上一样难受,如今再用他,那么他们那些奸党一定拍手相庆!”

李适抓狂了,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自己只是想重用一下卢杞,这点主自己都做不了吗?

李适狠狠拍了一下龙椅,大声咆哮着,身边的侍卫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他们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狂躁。

一同进谏的言官有些人悄悄地往后退了,陈京却回头平静招呼同伴:“赵需,你们不用往后退,这是国家大事,值得我们以死抗争!”

这天的早朝不欢而散,李适似乎看到了眼前那道南墙。

一天后,李适向宰相李勉询问道:“朕想委任卢杞做一个小州刺史,可以吗?”

李勉回应道:“陛下想委任,就是让他当大州刺史也可以,问题是,天下民心失望怎么办?”

李适闻言,彻底明白了,卢杞取悦了自己,却伤害了天下民心,如果自己强行起用卢杞,那就是与天下民心作对。

卢杞啊,卢杞,不是朕不帮你,实在是民心难违!

正月二十六日,卢杞没能等到大州刺史的任命,他被委任为澧州别驾,从此,他这个车就被牢牢地定在澧州,最终老死澧州。

出身清官世家,身为忠臣之后,卢杞把自己混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即便皇帝爱不释手,却最终抵不过天下民心。

为官者,到底是上司的青眼有加重要,还是天下民心重要,或许从卢杞身上可以得到一点启示。

前总理朱镕基说,等我下台时,如果老百姓说这个人还是做了一点事的,那就可以了。

民心不是笔,它无法将一个人的政绩写得天花乱坠;

民心是杆秤,它能称出一个时代的良心!

卢杞被贬,从此退出大唐的政治舞台。在卢杞之后,舞台中心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良相陆贽。

翻看唐朝历史,我一直认为李适是一个相对低能的皇帝,手里有一把好牌,最终都被他打丢了。擅长理财的有刘晏、杨炎,擅长打仗的有李晟、李怀光、马燧、浑瑊,擅长执政的有陆贽、李泌,这些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牌,只可惜在李适手中,他们的威力统统打了折扣。

陆贽被现代人评为“古代十大良相”之一,苏东坡对他的评价更高,“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辩如贾谊,而术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三代已还,一人而已。”

苏东坡夸人,夸死人不偿命!

擅长夸人的苏东坡有些过誉,但实事求是讲,陆贽确实有帝师之才,若他生逢其时,遇到一个可造之材,他的成就不可限量,可惜他遭遇的是一头牛,于是陆贽那篇篇含金量极高的奏章基本都是对牛弹琴。《新唐书》里写到,陆贽的奏章被皇帝采用的仅仅是十分之一,可见陆贽是怎样地对牛弹琴。倘若陆贽的奏章能被采用三分之一,或许大唐王朝的历史会被改写。

陆贽没有选择,他无法超越所处的时代,只能与眼前这个皇帝相始终,至于皇帝能听进去多少,只能由皇帝自己把握了,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何况对方是皇帝。

细想历次进言,陆贽心中五味杂陈,自己倾尽心力写就的奏章,有的被皇帝采纳,有的则被扔到了一边。

回想公元783年八月的那封奏疏,陆贽如鲠在喉,如果那封奏疏被采纳,泾原兵变原本可以避免。

在奏疏中,陆贽写道,大唐开国之初,全国兵力分布呈“强干弱枝”状,中央是大脑,指挥手臂,手臂指挥手指,层级传递,中央始终处于最强势。到玄宗时,弱干强枝,于是有了“安史之乱”。如今为了应付各地战事,长安兵马几乎被抽空,一旦出现叛乱,局面将不可收拾,因此应该将派往各地的兵马抽回,以应对不时之需。

满含心血的奏章呈给了李适,李适却不能接受。

两个月后,便是泾原兵变。

别人看待泾原兵变是震惊,陆贽看则是意料之中,对于过去他无法追回,只能把握住现在,不断向皇帝进言。

跟随李适前往奉天后,陆贽发现李适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言谈中竟然多次流露出“天命如此”,这让陆贽非常吃惊。自从与李适接触以来,陆贽发现李适是个有激情的皇帝,一直相信事在人为,如今却相信起天命,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李适情绪低落地对陆贽说道:“如今发生这么多事,都是朕的问题,是朕的天命不好。”

陆贽并不赞同,接言道:“依臣之见,并非陛下天命不好,而是文武百官的责任。”

李适摇摇头:“别说了,这些都是天命,不关人事!”

李适偏执如此,陆贽心中暗急,泾原兵变明明是人祸,为什么要拿天命说事?

结束谈话后,陆贽便给李适上了一道奏疏,在奏疏中陆贽分析道,泾原兵变并非偶然,而是战事连年、士兵和百姓太苦导致,只要认清形势,措施得当,大事依然可为,“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不可复追矣;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克励而谨修之。何忧乎乱人,何畏乎厄运!勤励不息,足致升平,岂止荡涤祆氛,旋复宫阙而已!”

有陆贽这样的臣子,是李适的福分,但愿他懂得珍惜。

时间走到公元783年年底,有巫师给李适建议:近来国家厄运不断,应该变更点什么以利国家转运。

李适对此深信不疑,便与群臣商议,变更点什么能让国家转运呢?

见多识广的大臣想到了玄宗年间的往事,那个年代群臣会给玄宗的尊号上不断加字,何不照方抓药,给当今皇帝的尊号再加上几个字。

陆贽闻言,摇了摇头:“给皇帝加尊号并非自古就有,只是从玄宗时代起源,而且加尊号发生在太平无事时还好,如果发生在丧乱年代,便有失大体了!况且人主分量轻重、地位高低,不在名称。陛下真要想改变什么,不妨改一下年号吧!”

群臣一听陆贽提议改年号,细想也有道理,丧乱年代,改个年号图个吉利,把不好的事情都留在身后,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群臣看到的只是表面,陆贽要下的是连环棋,改年号是第一步,下罪己诏则是关键的第二步。

罪己诏?

没有搞错吧,陆贽居然要求皇帝下罪己诏?

陆贽确实建议李适下罪己诏,他的理由很充分:“如今盗贼遍布天下,圣驾流落在外,陛下应该深刻检讨自己以收天下人心。昔日成汤下罪己诏王朝勃兴,楚昭王因善于言语得以复国。陛下如能真心改过,就应该用最谦卑的言语恳请天下百姓原谅。臣虽愚钝,一定体会陛下的心意,把陛下的心意充分表达出来,让那些心怀不轨之徒也能真心归化。”

陆贽这封奏疏很犀利,字字直刺李适内心。以李适的涵养,若在太平年间,这样的奏疏他会愤怒地扔在一边,可如今不同,正值丧乱年代,下罪己诏不失为一个自救的好办法,尽管面子上会有些挂不住,但至少可以收拾天下民心。

李适艰难地同意了,陆贽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地写就了历史上有名的《唐德宗罪己诏》。

在这封《罪己诏》中,李适的认错态度极为诚恳: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致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壅隔,人怀疑阻。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

一个皇帝能自我反省到这个程度,史上罕见,当然,这一切操刀者是陆贽,而皇帝李适忍痛批准,昭告天下。

在《罪己诏》中,还有几个极具杀伤力的手笔:

1.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叛乱节度使,如能投诚,一律既往不咎,朕待之如此。

2.朱滔虽是朱泚之弟,但路远必不同谋,如能效顺,既往不咎。

3.朱泚不在赦免之列,其手下在官军未到之前,如离开朱泚,一律不予追究。

4.诸军、诸道勤王将士,一律赐名“奉天定难功臣”。

5.除陌钱,间架税,竹、木、茶、漆、榷铁税一律停征。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陆贽这支笔可以抵过千军万马!

《罪己诏》一出,天下归心,田悦、王武俊、李纳立刻表示归附,继续作乱的只剩下李希烈、朱泚、朱滔,对于朝廷而言,这是一个大大的利好,因为剩下的三个叛乱者属于分散作战,只要假以时日,就可以各个击破。

以前是大面积叛乱,民心思动,如今是点式叛乱,民心思定,同样是叛乱,平定难度却大大降低,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陆贽撰写的《罪己诏》。

之后几天,陆贽心情大好,从《罪己诏》颁布天下,他看到了李适非同一般皇帝的气度,这让他很欣慰,只要皇帝有这样的气度,天下大事何惧不成?

陆贽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几天,他的好心情被五个字破坏了。

在行宫走廊上,陆贽看到了一个牌子,上书五个大字:“琼林大盈库”。

这五个字代表着一个含义:皇帝的小金库。

陆贽看了看牌子下方,堆放的是各地进贡的贡品。奉天解围之后,各地贡品被送到了皇帝行宫,按理这些贡品都应该收入国库,然后按照需要拨付皇宫使用,如今皇帝居然全部收入自己的小金库,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陆贽又上了一道奏疏:“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桡废公方,崇聚私货……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

陆贽的意思很简单,希望皇帝不要有自己的小金库,而是将小金库里的库存全部赏赐给有功之臣,以定军心。

话说得句句在理,李适也听了进去。很快,李适做出了反应,将“琼林大盈库”牌子摘掉!

这就完了?

完了!

这就是李适的纳谏,打着折扣的纳谏,陆贽让他取缔小金库,他只是命人将小金库的牌子取下。

如同劝一个人戒酒,这个人点点头,伸手将酒瓶子上的商标揭去,然后继续喝酒。

李适就是那个继续喝酒的人。

陆贽有些哭笑不得,遇上这样一个皇帝,你能如何?

陆贽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写自己的奏疏。

写不写是我的事,听不听是你的事!

《罪己诏》下过之后,天下战火熄灭大半,对于大唐王朝而言,当务之急还是对付盘踞在长安城里的朱泚,此贼不除,国无宁日,从没听说哪个国家国都被人占着,国家还能国泰民安的。

对付朱泚的重任落到了神策军节度使李晟的肩上,这让一直扮演奇兵角色的李晟有了全面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朱泚不再是大秦皇帝,而是摇身一变成了大汉皇帝,几乎与李适改年号同步,朱泚将国名从秦改成了汉,自称汉元天皇,定年号为天皇。

想当天皇想疯了!

李晟这个名字或许让人有些陌生,知道这个名字的人,恐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第三版《还珠格格》的小燕子,就像有些人一听到于谦,会想到德云社的那个,却不知道明朝还有个清廉如水的官员叫于谦。李晟的儿子李愬的名气比他大,正是李愬创造了“雪夜袭蔡州”的奇迹,总之,李晟、李愬是唐朝有名的一对父子名将。

早年的李晟以善射著称,十八岁从军,效力于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帐下。一次,与吐蕃血战,吐蕃大将连伤唐军数名大将,王忠嗣大怒,急招军中善射士兵。李晟应征,一箭将吐蕃大将射落马下,王忠嗣大喜,连拍李晟后背,称之为“万人敌”。

时光如梭,转眼李晟已戎马半生,到泾原兵变时,李晟正担任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是李适最为倚重的将领之一,收复长安的重任便落在了以李晟为首的几位将领身上。

原本有数位将领与李晟并肩,如果他们能与李晟共进退,或许在功成之后,可以与李晟一起绘像凌烟阁,可惜他们一一掉队了。他们最终的命运与李晟相比,判若云泥,原本他们都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云,结果最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首先掉队的是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当时他与李晟一起驻扎在东渭桥(陕西高崚县南)。

刘德信是个忠臣良将,泾原兵变发生后,刘德信不等勤王命令便直接率领自己的子弟兵前往奉天勤王,忠心天地可鉴。可惜的是,刘德信遇上的是李晟,刘德信手里的兵马和不听指挥成了他必死的理由。

一心想收复长安的李晟选择了不择手段,他想吞并刘德信的兵马,壮大自己的声势,如此一来,刘德信这个钉子户就非死不可了。

趁着刘德信来大营的时机,李晟一个眼色令左右将刘德信拿下,然后翻起了旧账。去年九月,刘德信在讨伐李希烈的过程中打了一场败仗,如今,李晟就拿这场败仗说事。

严格说起来,李晟翻旧账找错人了,因为那场败仗的实际负责人应该是皇帝李适。

当时,永平节度使李勉派部将唐汉臣率军一万人、神策军将领刘德信率子弟兵三千人突袭李希烈根据地许州。按照李勉的计划,李希烈根据地许州空虚,一旦奇袭必定能得手,而听说许州被袭后,李希烈一定会从襄城撤围,兵法上这叫“围魏救赵”。

就是这教科书版的“围魏救赵”被李适搅黄了。李适接到李勉奏报,认为并不可行,竟然派出宦官前去阻止,生生让已经走到半道的唐汉臣和刘德信撤军,这一撤军给了李希烈叛军机会。

撤军路上,唐汉臣和刘德信情绪沮丧,郁郁寡欢,好端端的奇袭就这么被搅黄了,两人只顾郁闷了,居然忘了派出侦察兵到前方探路。

等发现进入埋伏圈后,已经晚了,唐汉臣和刘德信只能各自为战,分散突围。

事后,皇帝李适并没有追究责任,而如今,李晟追究其责任来了。

李晟高声翻起了刘德信的旧账,又历数刘德信的士兵剽掠百姓的劣迹,最后总结陈词:斩!

可怜刘德信,也算忠心耿耿,也算戎马一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做了李晟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枯骨。

冤!

斩掉刘德信后,李晟策马闯进刘德信的大营,身后只跟着几名骑兵。

身为名将,自身一定有别人难以企及的气场,霸气外露、气场逼人的李晟没有受到阻拦,刘德信大营没有一个人敢反抗,全部束手听命。不一会的工夫,李晟全面接管刘德信大营,李晟的声势更盛。

在李晟为反攻长安积极筹备时,朔方节度使李怀光陷入了踌躇之中。

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太多了,让李怀光的脑子有些乱。先是泾原兵变发生,接着他千里勤王,接着他受卢杞排挤,接着他上疏指斥卢杞、翟文秀,接着卢杞被贬,翟文秀被杀。

事情似乎都在向着有利李怀光的方向发展,但久在官场,李怀光明白,自己已经犯了大忌了。为了跟卢杞抗衡,自己不辞而别率军东下,这是抗旨不遵;为了让卢杞、翟文秀倒台,自己步步紧逼,虽然最终成功,但是会给皇帝留下以下犯上的印象。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明明是跟奸臣斗,怎么最后成了跟皇帝斗呢?

李怀光没想明白,实际上,他是没看透奸臣与昏君的关系。

古往今来,忠臣是斗不过奸臣的,即便偶尔斗过了,要么是惨胜,要么是靠时间这个公正的法官。忠臣的背后没有人,而奸臣的背后是皇帝,如同两个人打官司,一个人没有任何背景,一个人的背后是当值法官,这样的官司还需要打吗?

李怀光与卢杞斗来斗去,斗倒了卢杞,也斗惨了自己,此时的他不再居功自傲,而是坐立不安。以李适的度量,李怀光能够想象自己的未来,刘晏、杨炎、崔宁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李怀光越想越怕,不禁浑身发冷,他努力地想自保,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断壮大自己,然后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找来找去,李怀光找到了反攻长安这个护身符,把这个护身符挂在身上,一时半会就没有危险。

李怀光随即上疏,要求与李晟合兵一处,择日反攻长安。李适大喜,下诏命李怀光与李晟会师于咸阳西面的陈涛斜。

两军刚刚会师,营垒还没构筑完毕,朱泚大军蜂拥而至,李晟眼前一亮,筹划反击:“叛军如果孤守城池,一定会旷日持久,不易攻取。如今他们离开巢穴,上门求战,这是上天赐给明公的机会,机不可失。”

此时李晟对李怀光十分尊重,称呼都是“明公”;李怀光呢,看看上门求战的叛军,再看看李晟,他的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古语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一旦朱泚这些叛军被剿灭了,那我李怀光对皇帝而言还有价值吗?

李怀光心里刻下了四个字:养贼自重!

这一招不是李怀光的专利,历朝历代很多将领都这么干。明朝所谓的左良玉更是此中高手,如果不是他养贼自重、只求自保,明朝历史或许会改写。

李晟自然无法读懂李怀光的内心,他看到的只是李怀光的消极怠工,李怀光对李晟反驳道:“大军刚刚抵达这里,战马尚没吃草,士兵还没吃饭,岂能立即迎战!”

李晟的热脸贴了李怀光的冷脸,无奈,只能在营中坚守不出,眼睁睁看着大好战机从眼前流逝。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个多月,李怀光还是按兵不动,李适派出催战的宦官一拨又一拨,属下部将也是三番两次请战,但李怀光还是不为所动。

一个月来,李晟已经看出了端倪,李怀光恐怕已经不与朝廷一条心了,如此按兵不动,恐怕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个假设从李晟心底腾起,李晟被自己这个假设吓了一个激灵,不会吧?李怀光想带着朔方军谋反?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李怀光真的有二心,趁机吞并自己的队伍,那么反攻长安真的无望了。

李晟连忙上疏,要求与李怀光分开扎营,自己领兵再回东渭桥。

一生没有长远眼光的李适看不透陈涛斜的局势,他还在指望李怀光这朵云彩下雨,在他眼中,李怀光兵多将广,比李晟更能指望。

李适按下了李晟的奏章,不准移军,以免李怀光不满。

李怀光的奏疏也来了,又给李适出了一个难题:“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

李怀光是在拿军队的待遇做文章,他抱怨神策军待遇好,而相比之下,其他军队待遇太差。

这确实给李适出了一个难题,如果全部按照神策军的标准发放,国库必然不够用,况且他还得保有自己的小金库,粥就这么多,怎么分,和尚都会饿的。

李适派出陆贽前往李怀光军中抚慰,陆贽便叫来李晟,三人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说清楚。

李怀光先声夺人:“将士们一同并肩作战,得到的钱粮却不一样,如此怎能齐心协力?”

由此可见,同工不同酬,古来有之!

李怀光率先发难,是想把皮球踢给李晟,让李晟自己说出降低神策军待遇的话,这样李晟在神策军中的地位自然会下降,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没事降低属下待遇的领导,这是亘古不破的真理。

抚慰使陆贽一个劲看李晟,想听听李晟的意见。李晟宦海浮沉,老于兵事,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他接过皮球,一脚又踢给了李怀光:“明公是大军统帅,自当发号施令,李晟只是一支部队的将领,受明公指挥。至于是否增减神策军钱粮,明公自己决断就可以了!”

皮球踢回来了,要下令裁减你下令,要当恶人你当!

这里要说一下李怀光其人了。李怀光这个渤海靺鞨人,虽然被赐姓李,但对于汉文化的博大精深还是没有吸收太多,这个人行军打仗是个高手,但说到官场倾轧、人事斗争就是个低能儿了。他始终不具备官场争斗的最高智慧,选择的手段只是直来直去,最后即便获胜,也是歼敌一千,自损一千五!

与李晟的这次争斗由他开了头,却无法圆满收尾,被李晟一顿抢白,他居然默然了,不知道如何反驳。

识字不多的胡人跟满腹经纶的汉人斗,除了安禄山,赢家没几个。

李怀光自然不能归到赢家行列。

一场“同工不同酬”的争论无疾而终,陆贽离开咸阳,回去向李适复命。

临出李怀光大营,陆贽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好好的一支朔方大军,恐怕要误入歧途了。

见到李适,陆贽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盘踞长安的叛军已经日薄西山,李怀光却迁延不进,恐怕心中另有打算。当务之急,应当批准李晟移军回东渭桥,以防发生不测。

陆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适才勉强同意了李晟移军。李晟接到诏书,不做停留,马不停蹄移军东渭桥,彻底远离危险之地。

对李晟而言,本军远离李怀光,事情已经结束了;对于陆贽而言,事情远没有结束,因为比邻李怀光大营扎营的还有两支军队,分别是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的军队。

加上李晟、李怀光,这四支部队都是反攻长安的主力,李适一厢情愿地指望他们同心协力,却没想到,人多并非力量大,三个和尚没水吃,四个和尚连矿泉水都买不到。

李晟目光独到,纵身跳了出去,不再趟四兵团联合作战的浑水,另外两支部队统帅依然蒙在鼓里,他们依然在等待李怀光发出一同进军的号令。

李适看不透这一切,陆贽经过咸阳之行已经把棋局看透了,如今这一切,不外乎是官场相互倾轧,让四支互相不隶属的部队联合作战,本身就是问题多多。以实力论,李怀光的朔方军实力最强,但李怀光虽然号称元帅,但不能从容调动其他三支部队,因为另外三支部队不在朔方军序列。一方面李怀光看不起李晟等人官卑兵少,另一方面李晟等人又怀疑李怀光养敌自重又对本方随意欺凌,时间一长,龃龉自起,清官难断。

陆贽开出了自己的药方:暗地通知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做好移军准备,以李晟要求增援为由,下诏两军移师,诏书下达,立刻行军,不给李怀光反应机会。

高手过招,一招制敌,良医用药,预防先行。如果按照陆贽的药方,两支军队可以早早脱离是非之地,为反攻长安积蓄更多有生力量,便不会有后来那么多是非。

可惜的是,弹琴高手陆贽,遭遇的是名叫李适那头牛,李适诚恳地对陆贽说:“你分析的很周全,不过再调离两军恐怕李怀光会抱怨,会有口舌之争,不妨再等十天看看!”

很多事,坏就坏在,再等等看,再研究研究。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时间不等人啊!

几天过去了,李晟的奏疏又到了:“李怀光谋反迹象已经十分明显,陛下需要早作准备,通往巴蜀道路需要提前戒备,以备不时之需。”

奏疏放在李适案头,李适陷入左右为难之中,到现在为止,李适还不想放弃李怀光,但李晟的上疏又让他不能不戒备,该如何对待李怀光呢?

李适想来想去,想到了御驾亲征,他想亲自到咸阳陈涛斜,敦促李怀光反攻长安。

御驾亲征并非不可以,但要选择时机,还要考虑李怀光脆弱的小心灵。李适本想利用御驾亲征的机会将李怀光好好抚慰一番,彻底拉入本方阵营,不料,此举却让李怀光如坐针毡。

以前李怀光吃亏在没有文化,这次则吃亏在太有文化。

针对李适御驾亲征,原本李怀光没有多想,然而有亲信在李怀光耳边耳语道:此乃刘邦诈游云梦之计。

汉高祖刘邦时,为了拿下韩信,刘邦对外宣称到云梦巡游,结果一到地方,便夺了毫无防备的韩信兵权,这就是陈平为刘邦出的“诈游云梦”。

有文化的亲信一番解释,李怀光如梦初醒,原来,皇帝想唱一出“诈游云梦”啊。

有文化亲信的猜测,让李怀光坐立不安,原本他只是为了自保,原本他只是想保住眼前的富贵,为何皇帝要夺自己的兵权。

李怀光寝食难安,消息传到了李适耳中,李适一看李怀光想多了,得,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吧!

公元784年二月二十三日,李适加封李怀光为太尉,赐“免死铁券”!

传诏官员到了李怀光大营,拿出了代表皇帝诚意的免死铁券,本以为李怀光会毕恭毕敬地接过去,没想到李怀光却顺势扔到了地上,大声说道:“人要叛,赐铁券,圣上已经怀疑我了,可我李怀光不反啊!”

这就是李怀光,一个性情粗犷、直来直去的胡人,他说的都是实话,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却是满拧。扔掉铁券在李怀光看来是自证清白,而在传诏官员看来,这是藐视皇帝。

同样一件事,视角不同,定论截然不同。

恼怒之余,李怀光连杀左兵马使和右武锋兵马使,两人都指责李怀光迁延不进,有通敌之嫌,后者更指李怀光与朱泚联络,图谋不轨。

本想自保、无心反叛的李怀光至此已经不能不反了,他扔了铁券,这是藐视皇帝;他联络朱泚,他自认为是自保,但别人认为是通敌。

行事直来直去,皇帝误解,官场倾轧,文化差异,一系列因素交集到一起,李怀光决心和李适撕破脸了。

二月二十四日,得知奏报的李适下诏擢升李晟为河中、同绛节度使,一天后追加李晟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晟也位列宰相了。

河中原本归李怀光管辖,李适转授李晟,这意味着已经对李怀光失去信任,两人关系由君臣同心转变为形同陌路。

已经与朝廷撕破脸的李怀光趁夜偷袭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的大营,二人猝不及防,只能突围逃命。李建徽运气不错,顺利逃出,杨惠元运气有点背,已经从大营逃出,还是被李怀光派出的士兵格杀。

陆贽的预言又一次应验,不知道得到消息那一刻,李适有没有狠狠抽自己的脸。

到这时,李怀光索性把事情挑明了:“我如今要与朱泚联合,皇上的车驾还是远远地躲避吧!”

直来直去的李怀光,被各种因素逼到了墙角,就此举起了反叛的大旗。他的反叛更多的是为了自保,他没有目标,没有建立王朝的野心,只是为了自保而反叛,这样的反叛,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回过头再看当时在陈涛斜驻扎的四位节度使,李晟目光长远早早离开是非之地,李建徽丢盔卸甲仅仅逃出一命,杨惠元在李怀光夜袭中没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而李怀光在不知未来的歧途上越走越远。

判若云泥,上天入地,人生境遇,令人唏嘘。

举起大旗的李怀光将目标投向奉天,他想在奉天找几个同盟军。

逡巡之下,李怀光瞄准了邠宁兵马使韩游瓌。韩游瓌原是朔方军老将,又在奉天城担任守城之责,如果能把这个人拉入本方阵营,基本等于成功一半。

李怀光暗中派人送密信给韩游瓌,劝说韩游瓌在奉天城内发动兵变,韩游瓌接信,连连冷笑,转手就将李怀光的密信呈送给了李适。

一天后,李怀光的信又来了,韩游瓌又一次呈送李适。

李怀光的头脑还是简单了,他没有站在韩游瓌的角度思考问题,他李怀光因为各种因素需要拥兵自保,而韩游瓌并不需要,让一个没有反叛动力的人反叛,这就是一个不好笑的冷笑话。

李适接连看过李怀光的两封密信,心中对韩游瓌竖起了大拇指,果然忠义。

召来韩游瓌,李适问道:“如今李怀光反叛,该如何应对?”

韩游瓌分析道:“李怀光统领诸道特遣部队,因此敢拥兵作乱,其实陛下只需把李怀光手下的各道特遣部队分割,把他们分别交给各道节度使掌管,再给李怀光一个虚职,罢了他的兵权。那样一来,李怀光自己独立,又怎能作乱!”

李适还在惦记着用李怀光消灭朱泚,因此问道:“罢了李怀光的兵权,那么谁来对付朱泚?”

韩游瓌接着分析道:“陛下只要给将士们悬赏,将士们奉天子之命讨伐逆贼求取富贵,谁会不愿意?邠宁有一万多兵马,假使让臣直接统率,就可以剿灭朱泚。何况诸道还有不少忠义之臣,朱泚不足为虑!”

韩游瓌一席话令李适宽心不少,但愿一切如韩游瓌所说。

韩游瓌的话只是为了宽慰李适,现实的危险却扑面而来。

二月二十六日,李怀光派部将进入奉天城,约定城外以乾陵起火为号,城内趁机发动兵变。

令李怀光没想到的是,这位部将权衡利弊之后,直接向奉天守将浑瑊自首,将李怀光的阴谋和盘托出,兵变还没发芽,就被扼杀。

得到浑瑊奏报的李适顿时觉得手脚发麻,一个朱泚已经让他惊吓不已,现在李怀光的威胁又来了,奉天城已经不安全了,起驾!

李适一行急匆匆出城向西逃避,目标是梁州(今陕西汉中),他们的身后是李怀光派出的追捕骑兵。

如果李怀光派出的骑兵将领都与李怀光一条心,李适恐怕在劫难逃。然而,被卷入李怀光叛乱的三位将领有自己的想法,他们虽然是李怀光的部属,但并不想把事情做绝,让他们追捕当今皇帝,这让他们左右为难。

三位将领一合计,有了主意:“他让我们做不臣之事,我们不能干,我们回去就说没追上,大不了罢了我们的官而已!”

三位将领装模作样地追了一会儿,转而领兵向东,纵兵抢掠一番,然后回去向李怀光复命。

李怀光久经战事,他能估算出战场形势,以骑兵追圣驾,完全能够追上,这三个家伙却两手空空回来复命,一定是故意敷衍!

想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一开杀戒,只能让部下寒心,只能忍下这口气,将三位将领解职了事。

处理完三位将领,李怀光将目光锁定在李晟身上,近来李晟春风得意,兵势日盛,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不久就会成为自己的劲敌。

不行,必须把李晟的气焰打下去,让他知道我李怀光的厉害。

李怀光随即下令,命令部将向李晟发起攻击。出乎李怀光意料的是,连续三道命令传下,部将居然三次抗命!

感冒传染,抗命居然也传染!

部将们私下里说道:“如果让我等攻击朱泚,自当全力向前;如果让我们跟他一起谋反,就是死,我们也不能听从!”

部将们的话传到李怀光的耳朵里,李怀光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自己举起反叛大旗,部下却三心二意,如此骑虎难下,该如何是好!

李怀光将自己的苦恼说给节度巡官李景略听,李景略为李怀光指出了一条路:“取长安,杀朱泚,然后将各支特遣部队遣散回各战区,明公一个人前去向皇帝请罪。如此一来,作为臣属你没有失节,功名利禄还可以保持。”

事实证明,这是一条明路,在专制社会,如果不能将当值皇帝推翻,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自证忠义,摇尾乞怜,这是唯一一条生路,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李怀光本已打算走李景略指点的明路,都虞候阎晏却给李怀光指出了另外一条路:归保河中(今山西永济),再做打算。

两条路,一条明路,一条死路,李怀光权衡再三,选择了后者。

前一条路,风险很大,即便夺取长安、诛杀朱泚,皇帝也未必原谅李怀光,但毕竟还是有机会;

后一条路,以当前看,顺其自然,没有多大风险,走一步看一步吧!

人就是这样,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总会选择那些看起来简单、看起来更顺其自然的路,等走过了再回头看,当初的选择,未必是正确的,而此时后悔,已然晚矣。

直来直去的李怀光,糊里糊涂、鬼使神差地走上反叛这条路,如今却走上了一条打了折扣的反叛路。反叛这条路,要么不走,要么一条道走到黑,打了折扣走反叛路,结果一定是悲剧。

陷入悲剧的李怀光临了没有忘记李景略,他叫过李景略,黯然说道:“之前的商议,部将们都不同意,你还是走吧,不然他们会害死你的!”

从这个细节看,李怀光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他误入歧途,迷离了双眼。

李景略恨恨地走出李怀光大营,回过头欲哭无泪,想不到这支英雄之师,竟然要落入不义的境地。从公元755年以来,朔方军一直是忠诚之师的典范,如今在李怀光的带领下,却要走上反叛歧途。

李景略转身而去,留下李怀光在歧途上渐行渐远。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很快李怀光发现,刚刚结盟的朋友朱泚变了,变得趾高气昂,变得面目可憎。

之前,李怀光兵多将广时,朱泚与李怀光暗中联络,口气非常谦卑,称呼李怀光为兄,自己为弟,两人相约,将关中划分成两国,各主一国,永为友好联邦。等到李怀光举起反叛大旗,逼迫李适从奉天出走,部将开始人心浮动时,朱泚看出了端倪:李怀光不过如此。在此之后,朱泚不再以兄弟口吻相称,而是以君臣礼仪,他是君,李怀光是臣,而且向李怀光征兵。

两个头脑简单的人,一对政治上的糊涂蛋。

以朱泚所处形势,长安依然被围,居然跟李怀光摆起了架子,这是自杀之举。

以李怀光所处形势,不继续追击李适,反而考虑回河中自保,更是典型的短视之举。两人智商半斤八两,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慢性自杀!

内有部将离心之虑,外有李晟偷袭之虞,李怀光越想越怕,不敢再在陈涛斜久留,索性烧了大营,率军归保河中。

一路上,属下离心,成建制投奔李晟的有数千人,其他暗自开小差逃跑的也不在小数。

三月二十九日,李适使出一招杀手锏,免除李怀光所有官职,只授予太子太保闲职,同时指示朔方军自行推选一位新的主帅,一旦新主帅产生,朝廷立刻予以承认。

这一招很毒,让李怀光失去了所有的合法性,同时又鼓励李怀光手下杀之自立,还有比这更毒的招数吗?

困守河中的李怀光无比郁闷,从此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头衔,而且皇帝还在鼓动他的部下杀之自立,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呢?

李怀光,你说呢?

李怀光退守河中,李适还在流亡之中。从他的曾祖李隆基开始,每任皇帝都有流亡经历,难道这东西也遗传?

三月二十一日,李适辗转来到梁州(今陕西汉中),本以为来到梁州日子会好过一些,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日子太苦了。虽然梁州所在的山南地区有十五个州,但经过安史之乱后,户口减少大半,十五个州的赋税,还不如中原的几个县。在这里别说山珍海味,连基本的粮食供应都成问题,弄不好,奉天的苦日子还得从头再来。

李适紧蹙着眉头,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突然他想到了安史之乱时曾祖李隆基曾经出走成都,成都地处天府之国,供应自然不成问题,不行就到成都去。

李适刚提出去成都,便有官员反对:“山南地区距离长安不远,现在李晟正在试图收复长安,正要借助天子六军以壮声势。如果陛下巡幸成都,那么李晟失去依托,收复长安恐怕遥遥无期。”

有人反对,也有人支持,两方相持不下,就在这时,李晟的奏疏到了:“陛下停留汉中,还能维系着天下人心,百姓就会有破贼的信心。如果陛下巡幸成都,恐怕天下百姓失望,到那时即便有再多猛将谋臣,也无济于事了!”

李晟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李适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了天下民心。如果李适离长安不远,那么说明李适对收复长安有信心;如果李适自顾自跑到成都,那么天下百姓会认为,皇帝对收复长安已无信心,那么百姓信心又从何而来?

仅仅在李适从奉天出走后,便有大批原本不愿意在朱泚政府为官的人投奔了朱泚,如果李适真的出走成都,恐怕投奔朱泚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形势逆转,谁赢谁输还是一个未知数。

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王朝,关键的时刻,只有几步,走对了,走出一片光明,走错了,便会被黑暗吞噬。

李适一只脚已经迈出,生生被李晟拉了回来。

四月十日,浑瑊率军进驻奉天,与驻守东渭桥的李晟遥相呼应。李晟大喜,心中暗自盘算着反攻长安的合适时机。

李适却高兴不起来,他还是担心李晟和浑瑊的兵少,之前约好的吐蕃援军一番抢掠之后扬长而去,这可如何是好?

李适将忧虑说与陆贽听,陆贽却心中暗喜,此等好事,何来忧愁!

陆贽上奏道:“吐蕃军队迁延观望,反复无常,深入长安郊外,却与叛军暗通款曲,令我军进退都受牵制。如果舍弃吐蕃军,独自向前,则担心他们怀恨在心,在背后偷袭;如果等他们合兵一处一起进攻,则会因为他们一再拖延,进军无期。如果他们一直不回吐蕃,恐怕我们一直无法打败叛军。如今李怀光退守河中,吐蕃收兵回国,李晟和浑瑊没有了后顾之忧,自当一展抱负,收复长安。”

同样一个残局,低手看到的是处处危机,而在高手看来,处处危机的背后,其实还有生机。

看不懂残局的李适经陆贽点拨,看懂了吐蕃军队收兵的这盘棋,接下来他却给陆贽提出一个要求:替朕好好谋划一下,朕要把你的谋划派人带到前方,作为李晟和浑瑊行军的作战纲领。

古语云,谋划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这只是说谋划应该先行,应该深谋远虑,并不是说统帅要直接指挥千里之外的战场。

李适显然是个书呆子,他以为,千里之外的事他可以一手掌握,于是就发生了派宦官阻止刘德信等人奇袭许州的闹剧。

如果陆贽与李适一样,拿出所谓的谋划,可以想象,李晟和浑瑊将要遇到何等的困难。

幸好,李晟遇到陆贽这样的明白人,陆贽又一次点醒了李适:战场瞬息万变,指挥权还是交给临阵指挥的将领,陛下只管颁发赏赐即可。

由此可见,收复长安的功劳簿上,应该给陆贽记上一笔,如若按照李适的遥控指挥,恐怕南辕北辙,累死三军。

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只要每个位置都能发挥应有作用,事情便会向好的方向发展,一旦越级指挥,元帅直接指挥班长,败仗就在眼前。

时间很快走到了五月二十日,李晟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宣布长安反攻即将开始。

之前,朱泚手下的侍中姚令言先后派出几批探马前来刺探李晟军情,几批探马都落入李晟手中。探马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八成是凶多吉少。

李晟笑吟吟地给探马们松了绑,带着他们在大营里参观,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回去告诉你们的同伴,好好守城,别辜负你们的主帅啊!”

探马们你看我,我看你,李晟居然勉励我们好好守城?他要闹哪样?

参观完毕,李晟用酒肉热情款待了这些探马,然后发给路费,扶上马,送一程。

直到离开李晟大营很远,探马们使劲捏了捏自己,依然能感到很痛,这才发现,哦,不是“盗梦空间”。

随后,李晟率军直抵长安通化门,这里是长安城东面北头的第一座门,城墙上就是朱泚的叛军,李晟列队耀武扬威。

一番炫耀之后,李晟一挥手,全军后撤,朱泚的叛军如同看戏一样,不知李晟为何而来,也不知李晟为何而走。

为攻城而来,为攻城而走,李晟所做的一切都在传递着两字:信心!

回到大营,李晟与部将们开始研究主攻方向。众将提议,先从外城攻起,占领街市,然后攻打皇宫。

李晟仔细看了看地图,坚定地摇了摇头:“如果从外城攻起,叛军必定盘踞街市,与我们巷战,那样会惊扰百姓,形势大乱。不如从叛军屯集重兵的皇家园林攻起,从那里突破,让他们中心开花,这样遭受重创的叛军自然会逃跑,皇宫不至于残破,街市也不会受到惊扰。”

定下主攻方向,李晟派人通知浑瑊等人,约定一起进军,长安城下各路大军会师。

五月二十五日,李晟率军挺进长安城光泰门外的米仓村,李晟反攻长安的号角将在这里吹响。

一天后,当李晟还在率军构筑营垒时,朱泚派出的骁将张庭芝、李希倩已经引军杀到。事发突然,众将有些不知所措,李晟抬眼看了一眼叛军,傲然说道:“我开始还担心叛军坚守不出,如今他们自己上门送死,此乃天助我也,机不可失!”

李晟当即下令,全军出击。当时镇国特遣兵团在北,兵力薄弱,叛军集中兵力,主攻镇国兵团,形势向着有利于叛军方向发展。李晟远远眺望,心知不妙,连忙派牙前将李演率精兵增援,一番力战,叛军不支,向后撤退。李演率兵趁胜追击,攻入光泰门,再次击破叛军。

激战中,夜幕悄悄降临,李晟鸣金收兵,来日再战。

第二天,李晟又将出兵,部将们有了不同意见,如此一支孤军,久战必定不利,不如等增援部队到来后一起夹击。李晟手指长安城:“朱泚叛军已经屡战屡败,他们的胆已经被我们吓破了,不趁胜继续攻击,让他们有机会喘息,那可不是良策。”

果然如李晟所料,这一天双方接战,李晟军再次告捷。

五月二十八日,最后的决战上演,李晟在光泰门外布阵,由牙前将李演率领骑兵,牙前将史万顷率领步兵组成先锋部队,向朱泚屯守重兵的皇家园林发起攻击。

在前一天夜里,李晟已经命人将皇家园林的围墙挖开了长达二百步的口子,李演将带领骑兵从这里突破。

李演率领的骑兵抵达指定地点,顿时傻眼了,长达二百步的口子竟然被叛军用树枝和栅栏堵上了。叛军士兵手持长枪不断向外直刺,骑兵的战马奋蹄嘶鸣,不敢上前,先锋部队就这样被阻止在栅栏之外。

李晟见状大怒:“让敌人猖狂到如此程度,我先斩了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李晟说得出做得到,这时牙前将史万顷率领步兵冲上前,高喊:“看我们的!”

步兵们一面与叛军隔着栅栏格斗,一面搬开一个个栅栏,不一会儿工夫,口子被打开了。李演一纵马,率领骑兵冲了进去,李晟大军随即如潮水般涌进,叛军勉力支持。

眼见进入相持,李晟又让决胜军使唐良臣率领步骑兵投入战斗,他们的任务是一边战斗,一边推进,反复冲杀,直至将叛军阵形彻底冲乱。十几个回合下来,叛军已经抵挡不住了,且战且退到了白华门。

这时,李晟大军背后突然出现了数千名叛军骑兵,如果这些骑兵一起掩杀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李晟毫不慌乱,亲自率一百多名骑兵返身冲向叛军骑兵,左右亲信高喊:“宰相亲自督战,杀!”

一百多名骑兵愣是冲出千军万马的感觉,本已是惊弓之鸟的叛军骑兵不知谁带了头,数千名骑兵居然被一百多名骑兵吓破了胆,拨转马头各自逃命。

战场上很多时候便是这样,胜败之分并非由人数取胜,气势如虹一方往往可以以弱胜强,因为信心可以相互传染,恐惧也可以相互传染,一旦信心丧失,即便人数占据压倒性多数,也最终于事无补。

朱泚的叛军就这样被打垮了,无力据守长安的朱泚向自己居住了几个月的宫殿投去最后一瞥,恋恋不舍地离去。

“我还会回来吗?或许只有天知道!”

在朱泚身后,还有姚令言带领一万多人追随,他们匆匆向西逃去,目的地定为吐蕃。

只是,他还能到达吐蕃吗?

从长安一路向西,朱泚的士兵们不断地开小差,初出长安时还有一万余人,等到了泾州城下,回头一看,哦,人还不少,还有一百多!

朱泚叹口气,抬头叫守城士兵开门,守城主将正是朱泚之前任命的泾原节度使田希鉴,朱泚高声说道:“你的官职还是我任命的,为何在危急关头却辜负我!”

朱泚一怒之下,下令火烧城门,无论如何,也要进入泾州城。

田希鉴微微一笑:“哦,好啊,我这就把符节还给你,你的官我还不当了!”

田希鉴手一松,泾原节度使的符节掉进火中,化作一道火焰。

朱泚手下的一百多名骑兵顿时哭了出来,完了,没指望了,本来还想到泾州城歇歇脚,现在看来,门也没有。

一百多名骑兵其实还分两个阵营,一个阵营是泾原兵,一个阵营是朱泚从幽州带出的范阳兵。泾原兵率先发难,手起刀落,将他们的老上级姚令言斩落马下,然后拿着姚令言的首级向田希鉴投降。

如果没有泾原兵变,姚令言或许可以成为一名忠臣良将,可惜,在这场兵变中,他被裹胁了进去,仅仅半年多时间,人头落地,寂寞无声。

朱泚眼看姚令言被斩,不敢多作停留,率领剩下的范阳兵向北直奔驿马关,在那里又吃了闭门羹。

朱泚叹了口气,一行人到了彭原西城屯(今甘肃镇原县东),在这里他没来得及吃闭门羹,便被一支冷箭射落坑中。

箭是从身后射来的,朱泚闭着眼都知道是自己人干的!

朱泚睁眼一看,没错,部将梁庭芬手里还拿着弓呢。

朱泚正要叫骂,部将韩旻率人冲了过来,朱泚顿时明白了,这就是自己的结局。

大秦,大汉,应元,天皇,在这一刻都化成了一堆泥土,折腾了半天,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半年后,孤苦无依的皇太弟朱滔在幽州病死,只能到异度空间继续给哥哥朱泚当皇太弟了。

从去年十月的泾原兵变,到如今的身首异处,朱泚的人生画出了一道诡异的抛物线。他登基称帝成为皇帝,他在奉天城外险些将李适困死城中,然而折腾半年之后,他的人生又如自由落体般下坠,到最后,即使想当一个平头百姓也不能如愿。

人生就是一架飞机,不在于你能飞多高,而在于是否能平安落地。

姚令言,朱泚,朱滔,同意的话,点点头!

六月四日,李晟命人做“露布”向远在梁州的皇帝李适报捷。平时官府文书最怕泄密,而“露布”就怕不泄密,“露布”是不封口的文书,人人可以传阅,即便你正在大街上要饭,你也有看“露布”的权利,“露布”面前人人平等,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

李晟在“露布”中写道:臣已经肃清宫廷,晋谒完皇家陵园,祭庙的钟都没有挪动过,祭庙一切完好如此。

李适看完,喜极而泣:“天生李晟,是为社稷,不是为朕本人。”

这一年,李晟五十七岁,正是过了知天命奔向耳顺的年纪,而就是在这个年纪,李晟达到人生的最巅峰。

从李晟的经历看,人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成功都不晚,别再提什么三十而立,有梦想就去追,没有年龄限制。

七月十三日,离开长安九个多月的李适终于回到长安,如果没有李晟,或许李适会去成都久住,至于此生有没有机会重返长安,得听天由命。

重返皇宫后,李适开始酬庸功臣,每逢双日大宴群臣,群臣的座次排序中,李晟第一,浑瑊第二,宰相们依次排列。

一场泾原兵变就这样收了尾,在这几个月中,有人功成名就,有人身败名裂,有人名垂青史,有人遗臭万年。泾原兵变就如同一幕话剧,话剧中人物形形色色,林林总总,到剧终人散时,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这花花世界,真的是如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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