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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魏王临终大彻悟 张仪巧舌毁联盟(1 / 1)


惠施的楚国之行非常顺利,齐国之行在最初之时也很顺利,但后来却遇到了麻烦。齐国的朝政大权,实际上掌握在靖郭君公子婴手中。在秦、齐、楚三国同盟伐魏时,公子婴上了惠施的当,去转攻中山,结果让楚国夺去了淮北之地。经过了这件事,公子婴不仅不恨惠施,反而认为惠施大有本领,十分愿意与惠施结交,并且对惠施的“拥公孙衍为魏相,驱逐张仪”之策极为赞同。

不料正在这时,齐威王忽然病重去世,由其太子田辟疆即位,是为齐宣王。在这之前,周显王也已去世,出其太子即位,是为慎靓王。天子去世时,齐国仅仅派了一个大夫去吊丧。而齐威王去世后,周天子却派了东周公前来吊丧。堂堂天子的礼仪,此时竟不如一个诸侯隆重。

齐宣王做太子时,总是担心公子婴会暗害他,又嫉妒公子婴深受其父宠信,对他恨之入骨。登上王位后,齐宣王所发的第一道诏令便是免除公子婴的相国之位,着其回到封地,无宣不得入朝。

闲居多年的邹忌被齐宣王以大礼请了出来,重登相位,执掌齐国朝政大权。邹忌对惠施的“拥公孙衍为魏相”之策不感兴趣,仍决定大起国中兵卒,讨伐魏国。幸而齐宣王以国丧为由,暂缓出兵。但国丧之期毕竟有限,丧期一过,大军仍会出征。

惠施心中大急,来到稷下学宫中,欲求淳于髡去劝说邹忌,不想淳于髡亦是身患重病,数日间便已病亡。惠施一筹莫展,硬着头皮去见邹忌,却总是被吏卒挡在相府之外。

公子婴失去相位后,众门客纷纷传言:大王与靖郭君誓不两立,将杀死靖郭君矣。众门客俱是聪明多谋之人,谁也不愿陪着公子婴去死,一哄而散,溜得干干净净。唯有那个人人嫌憎、贪酒好赌的齐貌辨,仍然留在公子婴身旁,并且一直跟着公子婴来到其封邑薛城。

齐貌辨这时既不贪酒,也不好赌了,四处奔走,凡是公子婴府中的事务,无不过问,也无不安排得井井有条。待一切都安顿好了,齐貌辨就向公子婴辞行,请求回至临淄面见国君,让国君改变主意。

公子婴道:“大王仇恨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怎么能使他改变主意呢?况且我善待你,国中闻名,大王又怎么会相信你的话呢?你不能去见大王,你若真的见了大王,必死无疑。”

齐貌辨说道:“我这一去,就不打算活着回来了。你就不要拦我,拦也拦不住的。”公子婴听了,也不好再阻拦齐貌辨,任他回到临淄。

齐宣王听说齐貌辨求见,心中大怒,欲待不见,忽一转念便又握紧剑柄,在偏殿召见了齐貌辨。待齐貌辨行过礼后,齐宣王劈头就问:“听说你就是公子婴最喜欢和听信的那个酒疯子,是吗?”

齐貌辨一笑道:“小人的确是个酒疯子,的确甚得靖郭君的喜欢,但说到‘听信’二字,却是言不副实。”

齐宣王奇怪地问:“真有此事吗?”

齐貌辨道:“当大王做太子的时候,小人曾对靖郭君说:‘太子的相貌不似贤君,耳后见腮,目好邪视,日后必对相国大人不利。相国大人不如趁此掌握朝政之时,废了太子,另择贤者为君。’靖郭君听了大怒,差点杀了小人,他说:‘太子乃大王所立,我怎么能拂逆大王之意呢?’其实,那会靖郭君就算真的拂逆了大王之意,也算不了什么。大王本来就不喜欢你这位太子。唉!可惜靖郭君不听我的,反说道:‘贤君在于是否有着仁义之心,而不在于外貌。’结果呢?太子一登上大位,就把靖郭君赶出了朝廷,路人纷纷传言,说:‘大王做太子时与靖郭君有着私仇,如今公报私仇,只怕要杀了靖郭君,看来外貌不善者,果然不是贤君。’靖郭君来到薛城后,楚王立即派人携带千斤黄金,密请靖郭君到楚国去做令尹。小人听了很是喜欢,忙劝靖郭君应承下来,说:‘楚国地广千里,兵甲百万,相国大人若执楚国之政,击败齐国易如反掌。到了那时,大王只怕会哭着向你磕头求饶了。’谁知靖郭君又是大怒,骂我为无知小人,说:‘我身为宗室重臣,却去借他国之兵攻打国君,怎么对得起田氏列祖列宗,死后又怎么去见先王?’外人不知内情,都说靖郭君性情刚烈,行事果断,哪里知道靖郭君的心肠比妇人还要软呢。”齐宣王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说不出话来。

齐貌辨的一番话,说中了齐宣王隐藏在胸的心病——怕人说他不是贤君,怕公子婴投奔他国。

齐宣王常听父亲说他生来就像个昏君,实在不配成为大齐的太子。齐宣王心中憋了一口气,暗想他不当上国君便罢,若是当上了,一定要当上一个人人称颂的圣贤之君。他虽然极恨公子婴,但并没有一下子置公子婴于死地,正是顾虑国人议论,会把他看作昏君。

公子婴控制朝政多年,党徒众多,军中之将也多半是其心腹。他若投奔他国,借外国之兵攻打齐国,只怕会对他的王位构成极大的威胁。这一点,齐宣王亦极是明白。

本来,齐宣王并不想这么急于罢了公子婴的相位,而是想先稳住公子婴,再慢慢削弱他的势力,最后一举除掉他。可是,齐宣王又实在压不下心头对公子婴的憎恨,还是把他赶出了朝廷。现在看来,他将公子婴赶出朝廷的举动,实在不算是高明的举动,既使国人感到他心胸狭窄,似是昏君,又使公子婴心怀怨恨,随时能够逃到他国去。

“其实,靖郭君自己并不想久居相位。他常说,待大王即位之后,他就会‘退隐’。”齐貌辨又说道。

真是这样吗?齐宣王心中不觉一怔。如果公子婴早就存有“退隐”之意,他如此急着将公子婴赶出朝廷,实属无谓之举。

“唉!”齐宣王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靖郭君对寡人如此忠心,寡人却不知道。嗯,寡人就请你把靖郭君接回来吧。”说着,赐给齐貌辨黄金百斤,美酒十坛。他想,如果公子婴真有“退隐”之意,就算重新当上了相国,也会自动请辞。假若公子婴拒不“退隐”,他也能依照着先前的打算,徐徐图之。

齐貌辨得了黄金美酒,高兴地回到薛城,俨然摆出国君使者的架子,催请公子婴回朝。公子婴亦是极为高兴,穿了齐威王赐给他的衣冠,佩了齐威王赐给他的宝剑,回至临淄。齐宣王亲至郊外迎接,口呼“王兄”,坚决请求公子婴复居相位。公子婴推辞再三之后,才答应了下来。

邹忌只做了几天相国,就高升成了“上卿”,名义上其官位比相国还大,却无甚权力。那些四散而走的门客见公子婴重新得势,又都回到了相府里来。许多朝中大臣,也纷纷登门拜见公子婴,忙得他团团乱转。

齐貌辨找了个单独与公子婴相见的机会,问:“大人当真要重新当上相国吗?”

公子婴奇怪地反问道:“我不为了重新当上相国,又回到临淄干什么?”

齐貌辨道:“如果真是这样,大人就危险了。”

“此为何故?”公子婴不觉皱起了眉头。

“宗室子弟中,仇怨之深,莫过于争夺太子之位。虽然大人心胸阔大,纵是深得先王之宠,也没有动过争夺太子之位的念头,但大王绝不会这么想,大王认定大人曾欲夺其太子之位。以小人观之,大王若不将大人置于死地,绝不会善罢甘休。大人若仍是久居相位,必遭不测之祸。”齐貌辨说道。

“是这样?”公子婴听着,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不得不承认齐貌辨所言极有道理。事实上,他不仅动过争夺太子之位的念头,为此还费了许多“心血”,只是没能如愿。

“为今之计,大人只有立即辞去相位,方能转祸为福。”齐貌辨说道。

“不!我不辞去相位。既是要辞去相位,我又何必重新回到临淄?”公子婴大叫道。

“回不回临淄,关系重大。大人不重回临淄,则国中人人以为大王将不利于大人,势必争相攻击大人,百般加罪大人。到了那时,大人就算欲投他国,也只能是以‘罪人’的身份去遭人轻视,难有什么作为。重回临淄,情势就大不相同,人人将以为大王不敢得罪大人,连大王都不敢得罪大人,谁又敢攻击大人,不仅不敢攻击大人,只怕还会争相在大王面前颂扬大人。如此,则大王将不得不更加敬重大人,亦更增大人之势也。大人趁此良机,辞让相位,则又能获得‘大贤’的声望,将名动列国矣。到了那时,大人虽然失了相位,却能保住权势。依照惯例,相国‘退隐’之后,其子当位居上大夫,可参与朝政。大人的长子田文聪明贤德,若能进入朝廷,则齐国之政,仍将掌握在大人之手矣。何况大人‘退隐’后居于薛城,若遇不利之势,也可随时去往他国啊。”齐貌辨说道。

公子婴听了,呆了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唉!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听从你的计策了。”

齐貌辨道:“大人若要‘退隐’,退得越早越好,明日就该上表请辞。”

“明日怕是不行,我还有一事必须去办。”公子婴说道。

“那么,十日之内,大人一定要上表辞去相位。”齐貌辨说道。

“十日我还嫌多了呢,七日便已足够。”公子婴笑道。

公子婴要做的那件事,就是答应惠施想让他做的事情,并且尽量让惠施满意。七日之后,公子婴已做完他要做的事情,立刻上表,以身体有病为名,请求辞官“退隐”。

齐宣王见公子婴果真主动退隐,也做出一副竭力挽留的样子,当着朝中众大臣之面痛哭流涕,坚决不同意。公子婴却更坚决,跪伏在朝堂上说:“若大王不准微臣回到封邑,微臣就不起来了。”齐宣王无奈,只好准许公子婴“退隐”,并赐给千斤黄金,又加封万户食邑。同时,齐宣王又依照惯例,拜公子婴长子田文为上大夫,准其参与朝政。

邹忌以上卿的名义,得以兼任相国,但他府中的门客不仅没有增多,反而减少了许多,他的门客都投到了田文的府中。这些门客认为田文才是真正的相国,邹忌不过是挂了个虚名罢了。见到这种情形,邹忌气恼之下,生出病来,一时无法上朝理事。朝中大臣遇到事情,纷纷向田文请教,并顺着田文的意思去行事,而田文又是在顺着父亲的意思行事。

公子婴对这种情形极为满意,将齐宣王赐给他的千斤黄金全都赠给了齐貌辨,并问儿子田文:“现在,你明白当初为父为什么要善待齐貌辨了吗?”

田文恭恭敬敬地回答着:“儿子明白,凡傲物放浪者,若非狂妄,便是真有大才,缓急时可以大用。儿子从今以后,当礼贤下士,宁可白养一千狂妄之人,也不放过一个真有大才的人。”

“哈哈哈!”公子婴大笑了起来,道,“吾儿能明白此事,为父也就放心了。”当日,公子婴即整顿行装,带着齐貌辨,率领上千从者浩浩荡荡“退隐”薛城,临行之际,齐宣王又亲至郊外送行。

公子婴走了,齐宣王大大松了口气,放眼朝中,觉得没有一个人能合他的心意,遂下了一道求贤诏令——天下凡有真才者,俱可上书议论朝政大事,国君将视其才能高下,予以任用。天下四处奔走,谋求官禄的众多“贤者”闻之大喜,蜂拥至齐国境内,上书言事。这些人当中,亦有苏秦的身影。

苏秦的高车已经破旧,华丽的黑貂裘服也掉下了成片的毛,变得异常难看。跟在他车后的两个奴仆面黄肌瘦,走起路来有气无力。只有苏秦的精神看来还算可以,两眼仍是炯炯放光。

几年来,苏秦先是在秦国四处请托,欲让人荐他入朝,大显身手,结果碰得头破血流。商鞅、公孙衍、张仪、陈轸等他国之人先后执掌朝政,令秦国人大为妒恨,见了前来求官的他国之人,就群起而攻。

苏秦失望之下,只得放弃了在秦国谋求官职的打算,转道武关,来至楚国。楚国虽然不似秦国那么兵势强劲,但国土广大,人口众多,亦可大有作为。但是楚国的执政大臣,百年来都由昭、景、屈三大家族把持,别说他国人,就算是外姓人,也极难进入楚国的朝廷,苏秦在楚国待了一年多,毫无所得。

这时,苏秦携带的五斤黄金花得只剩下了两斤,他忧愁之下,只得离开楚国,来到了宋国。他想,宋国只是一个小国,他若谋取一官半职,也许不算太难。可是,宋国虽小,朝政一样把持在宗室贵族手中,苏秦出身商贾,又是外国人,纵然费尽了心机,也无法进入宋国朝廷。这次来到齐国,已是苏秦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他手中的黄金剩下不到一斤,若是花费完了,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回到洛邑,重操商贾旧业;二是投奔权贵,充当求食的门客。

这两条路,苏秦都是绝不愿走。他用尽平生所学,依据齐国情形,写成了一篇洋洋数千字的议政文章。苏秦认为,齐国国君见了他这篇文章,如果不拜他为相国,必是昏君无疑。但是苏秦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文章齐宣王根本不可能看到。负责呈送文章的大臣是为“司士”,司士将文章呈给齐宣王之前,先悄悄呈给了田文。

田文一篇不漏地看了那些文章,凡是做得出色的,有可能被齐宣王看中的,他都要挑出来,扔进火塘中。苏秦辛辛苦苦,满怀希望做成的议政文章,亦在火塘中燃为灰烬。

在苏秦来到齐国的同时,惠施离开齐国,又到赵国、韩国去了一趟,然后才回到魏国,向国君复命——齐、楚两国听了微臣之言,已不再打算进攻魏国了。

魏惠王很高兴,赏赐了惠施千斤黄金,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魏惠王无法高兴。楚怀王忽然派使者来到了魏国,持着千斤黄金、百双玉璧的厚礼,请求魏惠王允许公孙衍到楚国去担当令尹重任。魏惠王大为惊诧,忙招来张仪,寻问应对之策。

张仪道:“此必为公孙衍自重之计,大王不可上当。大王应顺势放公孙衍到楚国去,楚王见大王如此不甚看重公孙衍,必不会将公孙衍拜为令尹。然后,大王可再召公孙衍回国,如此公孙衍必感大王厚恩,永为大王尽忠也。”

魏惠王听了,心中暗想,这公孙衍的才能,绝不在你张仪之下,寡人若将他放到楚国去,楚国必会强盛。一个强秦,寡人已难以应付,再来一个强楚,还有寡人的生路吗?

他并未采纳张仪之策,对楚使好言安慰一番,礼送楚使出境。不料楚使的车马尚未离开大梁,齐国使者的车马又至。齐国使者一样带着黄金千斤、玉璧百双,请求魏惠王允许公孙衍到齐国去担当相国重任。魏惠王刚刚召见了齐国使者,赵国和韩国使者又来到了大梁,请求魏惠王召见,所言与齐使同出一辙——请大王允许公孙衍到赵、韩担当相国重任。

楚、齐、赵、韩四大国同时请求一人为相,是列国间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使得魏惠王方寸大乱。

张仪入宫求见魏惠王,道:“公孙衍挟外国以自重,罪莫大焉。大王应速将其斩杀,以绝后患。”

杀了公孙衍,天下岂不是只有你一人称雄,谁能制止?再说,寡人此时杀了公孙衍,不是明摆着和楚、齐、赵、韩四国作对吗?以魏国之力,怎么可以同时对抗楚、齐、赵、韩四国?魏惠王再次拒绝了张仪的对策,但他自己却又想不出对付这种情形的办法。他正焦虑之时,又偶然感上风寒之症,并且迅速恶化,转眼之间,已是到了弥留之际。太子和众执政大臣慌忙来至内宫,跪倒在病榻前,听取魏惠王的最后遗言。

即将去世的魏惠王神智忽然间变到异常清晰——寡人一生好战,欲求一统天下,完成父祖之愿,遂大用策士战将,征伐四方。结果国势愈来愈弱,将为强秦所吞矣!此乃寡人之过,太子万万不可重蹈覆辙。太子须立刻杀了张仪、公孙衍这等策士,拜孟夫子为相国,以仁义大道收揽天下人心,治理国家。嗯!孟夫子呢?那孟夫子为何不在寡人的榻前……

魏惠王满腹的话语无法说出,拼出最后的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指了指张仪,又指了指公孙衍,猛地往下一垂,意为杀死二人。但他的手垂下了,却未能再度抬起,太子无法看出其中的杀意。

魏惠王去世之时,正当周慎靓王二年(公元前319年)。其太子即位,是为魏襄王。

魏襄王即位之后,立刻免了张仪的相位,改拜公孙衍为相,并厚赏楚、齐、赵、韩四国使者,他的举动,完全是太傅惠施教导的结果。

惠施说:“先王指点张仪,是让大王免除张仪的相位,接着指点公孙衍,是让公孙衍接替张仪。”

天下各国闻知公孙衍被拜为相国,纷纷派遣使者,借着祝贺魏襄王的名义,与公孙衍结交。来至魏国的使者,身份都很尊贵,不是相国,便是掌有实权的上大夫。公孙衍得意扬扬,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

张仪却是紧闭府门,拒不见客。但有一天,张仪忽然换了一身仆从的装束,在天色昏暗的黄昏时刻,来到了燕国使者所住的馆驿中,秘密求见燕国使者子之,声称有机密之事相告。

子之精通兵法,为人武勇,深得燕易王信任,被拜为大将,渐渐执掌了燕国的军政大权。到燕易王去世时,子之已成为燕国相国,朝中党羽遍布,大权独揽。

易王之子燕王哙对子之的专权极为不满,常和心腹商议,要夺子之的相位。子之恐慌,千方百计欲固其权位。此次他不惜屈尊充当使者,就是要获得公孙衍对他的支持,使燕王哙不敢轻易剥夺他的相国之位。

子之在出使秦国时就认识张仪,见到张仪如此装扮而来,不觉吃了一惊,忙屏退左右,问张仪有何机密之事。

张仪神情凝重,说:“在下与相国大人一见如故,别后常常想念。今日见大人误入死路,不忍旁观,特来告知。”

子之更惊:“啊,在下如何误入了死路?还请大人详加指点。”

张仪问:“我听说,燕王非常痛恨相国大人,欲置大人于死地,可真有其事?”

子之犹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确有此事。”

“然则大人何以自保?”张仪又问。

“这……”子之一时回答不出。

“大人欲结好公孙衍,借公孙衍之势自保,是也不是?”

“嗯……是。”

“以相国大人看来,公孙衍会更看重燕国大王呢,还是会更看重燕国相国?”

“当然……当然是更看重燕国大王。”

“那么,当相国大人和燕王起了冲突,公孙衍会帮着谁?”

“会……会帮大王。”

“你明明知道公孙衍其实救不了你,为何偏偏把希望放在公孙衍身上,这不是像盲人骑着瞎马过河一样危险吗?”

“这……”

“你是不是觉得除了结好公孙衍,别无自保之路?”

“难道还有更好的自保之路吗?”

“有。”

“请先生指教?”子之连忙拱手施了礼。

“相国大人手握兵权,何不赶走燕王,取而自代,使子子孙孙长享富贵?”

“这……这不是谋反吗?”

“什么谋反。当初魏、赵、韩三家分晋,难道不是谋反吗?还有齐国的田氏取代了姜氏,又何尝不是谋反?你谋反成功了,便是开创之君,便是文王、武王那样的圣君。”

“可是谋反若失败了,则不免诛灭九族啊。”

“你还没有开始行动,怎么就知道一定会失败呢?难道名扬天下的勇将子之,竟是如此胆怯吗?”

“不是我胆怯。如今列国成并峙之势,我若谋反,周围的赵、魏、齐诸国,势必会加以干涉。”

“假若魏、赵、齐诸国一齐兵败,还能干涉大人吗?”

子之不觉笑了,道:“大人之话,也太过荒唐,魏、赵、齐俱是大国,哪能一下子全都失败了呢?”

“能。”张仪斩钉截铁般说道。

“此为何故?”

“公孙衍乃秦之大敌,他充当魏相之后,必会发动齐、楚、魏、赵、韩、燕六国攻秦,以期立下绝世大功。然六国各怀心志,岂是强秦的对手?以在下观之,齐、楚自诩大国,必会反目成仇。此两国若是反目成仇,就绝不会攻击秦国,到时真正能对秦国产生威胁的,只能是魏、韩、赵、燕四国,假如这四国中忽有一国退兵,其余三国必会一败涂地。而退兵的那一国,也就成了秦国的大恩人。秦国势必倾出全力帮助其国。有了强秦撑腰,谁还敢对其国轻举妄动?”

“啊,是这样。我明白了,明白了!”子之高兴得拍手大叫起来。

他既称精通兵法,当魏、赵、韩、燕四国攻秦之时,燕国之兵必然会由他统领。正当关键之时,他可突然撤兵而走,回至国中将燕王哙赶下王位,取而代之。魏、赵、韩三国在燕军突然撤走后,定是大败无疑,肯定无力干涉他的夺国举动。到时或者齐国有力干涉他,但是他既已成了秦国的“大恩人”,必会得到秦国的全力支持,自然不怕齐国了。

“在下预祝大人一举成功,为新燕国的开创之主。”张仪说着,对子之行了一礼。

“哈哈哈!在下若能成功,绝不会忘了大人。哈哈哈!”子之大笑着,连忙还礼。

公孙衍果然如张仪所料,遍出使者,奔走于列国之间,号召联合齐、楚、魏、赵、韩、燕六国之兵,一举攻灭秦国,使六国永远免去强秦东侵之患。六国亦是感到秦国强大,与己不利,倒也纷纷赞成联兵攻秦,并以诸国重臣为使,于大梁会盟。

公孙衍亲自主持会盟大典,提出了六国互为兄弟,各交换太子为质,以坚盟约的办法。对于此法,六国亦无异议,商量一番后,分成三对——齐楚、魏赵、韩燕各以太子为质,留居对方国都,然后“歃血”为盟,约定了出兵日期。

上一次五国联盟,曾给予了公孙衍身佩五国相国符印的荣耀。这一次,六国使者为了表彰公孙衍发起六国联盟的功劳,送给了公孙衍一个响亮的称号——犀首。

犀者,犀牛也,是至为勇猛的巨兽,象征着勇敢的战士。首者,首领也。犀首之号,即为勇敢的战士首领之意。公孙衍对于这个称号,十分满意。这个称号意味着,他将是六国雄兵无可争辩的统帅。

一想着能够统帅六国之兵攻击秦国,公孙衍就兴奋得夜不能寐。他仿佛看到了秦惠文王正跪倒在他的脚下,向他磕头不止,哀求饶命,那时他就会问——大王,这天下真正的大贤之才,究竟是张仪,还是我公孙衍?

正当公孙衍兴奋之时,忽有守城将官来报——张仪以重金买通门卒,趁夜逃到了秦国。公孙衍听了,先是一惊——他曾下过严命,各处关隘须严加防备,勿使张仪逃走。他要将张仪留在魏国,让张仪亲眼看着他是怎样率领着六国之兵大破秦国。

一惊之后,公孙衍倒也没有发怒,说——他逃了就逃了吧,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秦国看到他的。

张仪逃回秦国后,立即入宫,跪倒在秦惠文王脚下,磕头请罪:“微臣丢了魏国相位,难以为大王尽忠,实是罪该万死。”

秦惠文王见到张仪大喜,忙上前扶起,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列国无不如此。这相位之失,怎么能怪你呢?何况你身为魏国相国,却为寡人做事,此等忠心,千古难见也。”其实张仪就算不逃回秦国,秦惠文王也要派人去魏国把张仪“偷”了回来。

公孙衍发起的六国联盟,引起了秦国朝廷上下极大的恐慌,国中一片混乱。齐、楚、魏、韩、赵、燕六国加起来,几乎是整个天下,不论是国土还是人众,不知比秦国大出了多少倍。

秦国虽然强盛,但能与整个天下为敌吗?许多商旅之人,甚至秦国的富豪之家,都在想方设法向东方的六国逃去。秦惠文王召集大臣日夜商议,想出了无数个应对六国联盟的办法,却没有一个办法能令秦惠文王满意。

六国联盟是公孙衍闹出来的,公孙衍是张仪的对头。看来只有张仪,才能对付公孙衍的六国联盟。秦惠文王心急如焚地盼着能见到张仪,而张仪果然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罪臣……”

“什么罪臣,再也休提。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秦国的相国。”秦惠文王猛地打断了张仪的话头。

“微臣谢……谢大王天高地厚之恩。”张仪哽咽着,倒头又拜。

“这一套,你就免了吧。”秦惠文王急不可耐地一摆手问,“你说,这次‘六国联盟’,寡人该怎么对付?”

张仪站起身,从容说道:“‘六国联盟’在微臣眼里,不值一提,大王何须为此忧心?”

秦惠文王听了,倒吸了一口气,道:“相国说得好轻巧。上次一个‘五国之盟’,就把秦、齐、楚三国弄得一塌糊涂,这次‘六国联盟’专冲我秦国而来,岂不把我秦国压成了……且不说这,那魏、赵、韩、燕或许不值一提,这齐国和楚国,也不值一提吗?”

“齐、楚两国虽有些分量,微臣只凭此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令其不敢攻我秦国。”张仪说道。

“你真能……真能说齐、楚不攻我秦国吗?”秦惠文王紧盯着张仪问。

“微臣如果不能说动齐、楚两国,愿以人头相谢大王!”张仪平静地说道。

次日,秦惠文王大会朝臣,拜张仪为相,并让其携带重礼,出使楚国。陈轸见此,叹道:“此番张仪更得大王信任,吾若留在朝中,必有大祸。”他当即上表,请求“退隐”。秦惠文王也未拦阻,还特赐黄金百斤,送其“退隐”。

张仪来到楚国后,并未急着去见楚怀王,而是首先来到了太宰靳尚府中,并送上了一份厚礼。昭阳已年老去世。昭雎升了令尹,屈原也升为左徒,而靳尚虽为楚怀王宠信的臣子,却并未得到升迁。

靳尚认为太宰的官职好处极多,谁想做官,谁就得给太宰送上厚礼,故情愿“让贤”,先让别人去升官。靳尚的“谦让”美德,深得楚怀王赞赏,也更加得到楚怀王的信任。但近些时来,靳尚却是愁眉不展,很少有高兴的时刻。

对于像张仪这般威名赫赫的人物,靳尚向来是乐于结交,何况张仪又送上了一份厚礼。靳尚当即极为热情地将张仪引入内堂,招来乐女,摆上盛宴,与张仪称兄道弟起来。杯来盏去,不过大半天的工夫,张仪已对楚国近来发生的情形了如指掌,也清楚地知道了靳尚不高兴是因为楚国朝廷和内宫发生的事情对他极为不利,而他偏偏又束手无策。

朝廷上发生的事是——楚怀王命左徒屈原拟好变革法令,将依照秦国之例,废除世袭的官爵禄位之制,大力奖励有功之人。不论是昭、景、屈三大姓,还是普通的平民,只要立有功劳,即可授予爵位,并按爵位给予相应的官职。如此一来,楚国官吏们的升迁就全以功绩为凭了,靳尚也就失去了把持朝廷官员升迁以从中发财的机会。

内宫中发生的一件事是——由于魏国赠给了楚怀王一名美女,使楚怀王原先的爱姬郑袖面临着失宠的危险。郑袖通过太监与靳尚订有“盟约”,郑袖随时会将楚怀王的心事告知靳尚,使靳尚总能顺着楚怀王的心意行事。而靳尚也必须尽全力维护郑袖在宫中的地位,使郑袖永不失宠。

这两件事,靳尚虽然说得十分含糊,张仪还是听明白了,心中连转了几个念头,笑道:“在下倒可以为太宰解忧。不过,在下亦有一事,须请太宰帮忙。”

靳尚大为高兴道:“天下谁人不知大人智谋之深,神仙难敌。有了大人这句话,我还忧愁什么呢?嗯,大人若有用上我的地方,纵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言重了。”张仪一笑,“在下今日来,是为秦、楚两国和好也。到时只要太宰多说几句话,在下就感激不尽了。”说着,移过坐席,压低声音,在靳尚耳边低语起来。

靳尚听着听着,眉开眼笑起来,散席之后,立即唤来心腹家仆,密往内宫,与郑袖的心腹太监相见。

数日后,楚宫内传出消息——魏国美人已被楚怀王打入冷宫。

街市中人们窃窃私语,道——郑袖阴险毒辣,故意结好魏国美人,骗她说大王不喜旁人鼻息之气,若要获得大王喜欢,见了大王就须以袖掩鼻。魏国美人果然听从郑袖之言,见了大王以袖掩鼻。郑袖于是对大王说道,美人常说大王身有臭气,不可闻之。大王大怒,立即割了魏国美人的鼻子,将魏国美人赶到了冷宫里。郑袖专得大王之宠,是意欲为她的儿子公子兰争得太子之位。

靳尚自是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并替郑袖赠给了张仪百斤黄金,感谢张仪为她出的“掩鼻之计”。张仪接受了百斤黄金,却又通过靳尚,送给了郑袖百双玉璧,价值黄金千斤。于是,在楚国的内宫中,一些楚怀王的心腹内臣们常常面带忧色,议论着秦国怎么强大,楚国怎么不该参加“六国联盟”,上了公孙衍的大当,替公孙衍去打秦国,得不偿失。

表面上,这些心腹内臣都是在背后议论,但偏偏能让楚怀王听见。楚怀王开始听了还不以为然,听得多了,心中就打起鼓来,怀疑他参加“六国之盟”,真的是上了公孙衍的大当。到了这时,张仪才正式以秦国使者的名义,求见楚怀王,要求秦、楚两国结盟。

楚怀王十分客气地接待了张仪,说道:“寡人当然愿意与秦结好,奈何六国之盟已定,伐秦大军即日可以出发。在这个时候,寡人怎么能与秦国结盟呢?”

张仪一笑,问:“大王以为六国联兵,就能吞灭秦国吗?”

“六国可出兵甲百万,秦国能以什么抵挡?”楚怀王反问道。

“秦国号称‘百二山河’,大王可知其中之意?”张仪也是反问道。

“这是说秦国地形险固,依山带河,只需精兵两万,就可抵挡百万大军的进攻。”楚怀王说道。

“是啊。”张仪说道:“秦国如今的精兵,又何止二万,二十万也不止啊。六国别说甲兵百万,就算是甲兵二百万,也无法攻灭秦国。公孙衍精通兵法,难道不知此理吗?他不过是拿六国做赌注罢了。胜了,他就是六国的王中之王,天下还有谁敢与他作对?败了,他只是一个臣下,不会受到任何损失。大王如此贤明,难道愿意把楚国当成赌注交给公孙衍吗?”

“这……”楚怀王不知如何说才好。

“六国攻秦,定然失败。到了那时,秦国必然会大加报复。‘三晋’有公孙衍这等精通兵法的奇才,秦国不会去攻击,齐国和燕国太远,秦国也不会去攻击。将来代六国受过的,一定是楚国。若楚国被秦国打败,则魏、韩、齐诸国恐怕也会趁火打劫,借机掠夺楚国土地。外臣以为,楚国虽然地广千里,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够秦、魏、韩、齐四国瓜分了。”张仪肃然说道。

“这……”楚怀王听得惊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问,“寡人……寡人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让大王与秦国结盟,就是得罪了齐、魏、赵、韩、燕五国。为大王着想,外臣可与大王约定,楚、秦两国先暂不结盟,楚国仍可参加六国的伐秦之举——只是虚设其兵,并不攻击秦国,待六国联军攻秦失败后,我秦、楚两国再公开结盟,亦是不迟。”张仪体谅地说着。

“妙啊,此实为一举两得之良策。”楚怀王大喜,当即招来众亲信大臣,密商张仪所献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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