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木桌上摇曳着灯光,将我妈瘦弱的身影打在了墙上。我静静地看着,心里又将《游子吟》给朗了一番,心中有万千感慨。
其实我一年才回来几次,本应该有很多话和我妈聊的,可是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天回来碰见爷爷,两个人就那样尴尬地处着一般,和家人的关系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淡漠了。
“子阳,在大城市里生活,钱还够花吗?”这下我妈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她把线头放嘴里抿着,边说出话来。
看到我妈先张嘴,我拍着胸脯忙应道:“绝对够够的。我自己本就能赚钱了,再说了读书又能花几个钱?”
“那就好。”我妈抬头瞄了我一眼,继续问,“读书上的事情呢,成绩怎么样?”
“挺好的,排同级前十没问题。”我又补充了一句。
我妈嗯了一声,她突然有些感慨,道,“读书人不信怪力乱神,养的是浩然正气,那些乡下的牛鬼蛇神的迷信玩意啊,八竿子也打不着你们这些读书人。”
我愣住了。
我妈说的每个字我都明白,但是凑在一起,我就不大明白她说这句话的含义了,我不明所以地唤了声:“妈?”
她抬起头来,望着我良久后才说话,讲:“在给你爷爷收拾遗物的时候,我看到那个红包了,是你给爷爷的吧?!”
“是我...”我有点不敢直视她,说来这是第一次见她的眼神如此锐利,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在询问,还是要准备批斗我。
“前一阵啊,村子里老是有人乱丢这些不好的东西,有的人捡了,啥事都没,反倒是平白多了钱。”
“但有的人捡了,就倒了大霉,然后他们把倒霉的事情归咎于这红包。”
“你爸和大伯他们保守又古板,就老信这说不清的事,我只觉得好笑,你觉得呢?”
看她的眼神,我知道她绝对已经看过红包里头的内容了,而且她还知道我最近在胡思乱想,所以才想在我回大学前来上一番开导。
我妈就是这样,我屁股一撅她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在她面前我完全没有隐私可言,这就是我妈。
我没有说话,她轻笑了一下,摸着我的头,继续对我说:“妈让你跳出去,就是不想让你在村子里受这些迷信思想的熏陶。这些迷信都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乱人心志。”
她话音落下前,我的思绪就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确实,我怀疑是自己害死了爷爷,爷爷又害死了刘爷爷的这两个想法,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据。
按我妈的说法,就是我被这迷信的东西给鬼迷日眼了。
无非就是那天晚上爷爷诈尸了,害得我心里烙下了惧怕爷爷的种子。
而我的大脑为了缓解我的焦虑和恐惧,潜意识地在我做梦的时候,为爷爷诈尸的这个事情找了个合适的理由:那就是在我小时候,我爷爷曾经叫我不要乱捡东西。
基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在梦境中唤醒了这个画面而已。
至于那天晚上的爷爷诈尸,可能真的是莫须有的事情,同我妈说的,是因为我压力太大才出现了幻觉。
而刘爷爷是因为年轻时候长期打更熬夜,突然间又让他熬夜才突发的猝死。
如果真的是我想的这样,那么这次回家的噩梦闭环就能解释的通了。
我妈看到我释然了许多,继续安抚着我,她讲,刘爷爷的事情不用我操心,明天我爸他们会打理清楚。
让我明天安心地回学校,好好的学习,实现鲤鱼跃龙门之举。
是的,从小到大她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我,目的是一如既往的单纯。
想到这里,我的鼻头不由地一酸,眼前也不知不觉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我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以后赚了大钱,一定要接我妈走出这个迷信的山村去好好享清福。
就这样,在缝好了旧背包之后,她留下了一句:明天会替我去村里的祠堂里求一道平安符给我,然后就让我早些休息去了。
被一提到平安符,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还是那个间歇性迷信的爷爷,他也给我求过这样一个平安符,约莫就孩童巴掌大小的一个红布袋,里头装着我们村祠堂里供奉祖先和神明用的香灰。
爷爷说把它带在身上,有趋吉避凶的作用。
不知道是出于心理原因还是什么,当初带上那个符之后,我就觉得心里特别安心。
只不过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把那个平安符给弄丢了,到现在我还觉得挺遗憾的。
想着这些,不知不觉睡着了,也许是因为这趟回家经历了很多,我睡得并不踏实。
深夜里,我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时大时小。
我被吵的不耐烦,往窗外一看,漆黑的院子里出现了一道佝偻年迈的人影。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两下眼睛。
没有看错,是死去的刘爷爷,他涣散了灵智般,行将就木地在院子里来回晃来晃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
我被吓得不敢动弹,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不明白,刘爷爷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难不成他也成了人僵?
正当我想着,突然,刘爷爷的尸首在离窗前不远处的位置僵硬地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把脸靠近了我的窗户,盯着里头看。
还好我提前抱着被子,躲到了一旁他看不到的角落,否则还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情。
过了许久,院子里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
我无可奈何地松了一口气,准备整顿一下心情继续休息,没想到门口突兀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它在雨声中断断续续,而且异常有节奏。
“妈,是你吗?”我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那个声音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在继续地闷声敲门。
我赶紧坐了起来,用火柴点起了油灯,然后裹着身体待在床上,被迫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那个诡异的敲门声。
我不是没想过开门去看,是害怕,害怕我把门打开之后出现的是脏东西。我不知道它会是我爷爷还是刘爷爷,反正不管是谁都足够把我吓死。
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
叩门的声音四响一循环,足足过了好久都没有停歇下来。
我终于憋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后走上前去缓缓打开了屋门。
下一刻,我的身上鸡皮疙瘩全部竖了起来。
我看到了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细细的雨丝从天上缓缓飘下来,无声地落在门槛上。
我又拿出油灯探照向四周望去,一片漆黑。
没有脚印,没有声音,只有雨的湿冷和夜的沉寂。
恐怖的是那个声音并没有因为我打开了屋门而停顿了下来,它还是一如既往。
叩...叩...叩...叩...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声音是来自于我屋内而不是屋外的时候,那一瞬间,我的身上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
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然后想缓缓地扭过头去,看看我的屋内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捣鬼,可身体并不配合,它彻底僵硬住了。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不敢想象是什么在我的屋子里头,因为我没办法接受这种恐怖,未知带来的恐惧感太吓人了。
“拼了!”我心一横,干脆双脚不再使劲,让自己一把瘫倒在门槛上,过程中顺势转过半个身位过来,想把背后的视野探个究竟。
屁股被摔得好痛,但现在我顾不得太多,因为我在油灯昏暗的光影下,看到了床底有一道影子。
我赶忙把油灯递到身前,幽暗的灯光铺满我床底的那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看清了,那不是刘爷爷,而是还穿着寿衣已经入土了的爷爷。
他面色如土,毫无生机,木讷地躺在我的床板底下,不断地用头在敲打着我的床底。
一...二...三...四...
叩...叩...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