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恩甚至拿了点儿瓜子出来,咔咔嗑,一边嗑一边等着何大清开口。
听老百姓讲述自己的故事。
这不比那啥刺激?
何大清在儿子炯炯有神的注视下,慢慢局促不安起来。
但是听见儿子问他是不是“也”住一晚就走,早就把为人父母的责任忘得一干二净的何大清,竟有些恼羞成怒。
爹是爹,那能跟儿子一样吗!
他语气里就带了点火气:“那我要是说,我不走了呢?”
沈铭恩也不恼,笑嘻嘻地道:“不走不走呗,正好,你俩孙子一天天的可粘人了,我俩一上班儿,就得送他姥姥家给看着,我岳母这两年身体也不太好,爸你回来,正好看孙子。”
“俩小子,可淘气了!”
“你还没见过,等见着就知道了,能骑着你脖颈闹腾。”
何大清面色一下就放松了下来:“淘小子好,淘小子聪明。”
想了想又道:“你小时候就淘气。”
半晌加了一句:“雨水也淘气。”
沈铭恩心说,得,这是非死不可了。
他岳父岳母那里,老两口总共用了一粒丹药,身体就倍儿棒,腰不疼腿不酸,耳不花眼不聋的。
什么身体不太好,那是不要太好。
他俩儿子也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淘气法儿。
蔫坏儿蔫坏儿的。
谁见着都说乖。
谁也不知道这就是俩坏小子。
沈铭恩可不想叫何大清给他带孩子。
万一给影响的又蠢又笨,他找谁诉苦去。
晚上把这老登送招待所,直接在那边弄死吧!
就是有点对不起招待所的同志了。
沈铭恩盘算着,漫不经心地问:“爹,你媳妇呢?咋没跟你一起回来,你那三个儿子呢?”
老登不开口,那他只能自己问了。
何大清的脸呱嗒一下就掉了。
他气哼哼地道:“什么那个儿子,我就你一个儿子!”
呦,这就翻脸不认啦?
沈铭恩笑道:“咋,跟媳妇吵架啦?爸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人了,怎么两口子拌嘴,还带离家出走的啊。”
“雨水才分屋住的那几年,倒是愿意玩儿这个,动不动就跟我嚷嚷离家出走。”
“不过她那是这屋到那屋,你这可好,保定到京城,你可比你闺女能跑多了。”
“爸,你听我的,两口子吵架,老爷们儿就得哄,多哄哄就好了。”
“你呀,别犟,回去贴耳根子说点儿软话……”
何大清面色铁青:“你白姨,人没了。”
这会儿都烧成灰了。
还贴耳根子说软话。
贴个鬼哦!
沈铭恩惊讶地道:“不能吧,她才多大岁数啊,我记得还比你小呢?咋没的?”
“是病死的,还是横死的?”
何大清掩饰地喝了口茶水。
死床上了,这算是病死,还算是横死?
都,都算吧?
何大清支吾地道:“急,急病没了。”
哦~~
沈铭恩叹气:“哎,这人各有命,也是没招。”
他凑过去,低声道:“爸你不知道吧,咱们九十五号院儿,这两年也死了不少人呢!”
沈铭恩往斜刺里一指:“王婶儿他们现在住的那厢房,你还记得原来住着谁家不?”
刚才沈奶奶他们跟何大清聊天的时候,只问了问这些年他在保定的情况,院子里的事儿,倒还真没来得及跟他说。
何大清回忆了一下道:“不是贾家么,对啊,老王他们家怎么搬过去了?”
沈铭恩一拍大腿道:“贾东旭跟贾张氏,前些年,前后脚,都没啦!”
“哎呦喂,爸你不知道,死的老惨了!”
“嗨那贾东旭,那胖小伙儿,白白净净,爸你还记得吧?”
何大清茫然点头。
沈铭恩一咧嘴:“啧啧啧,死啦,卷到机器里,拉出来就剩了两条腿!”
“哎呦,我是没看着,但是听那个车间的工友说,一地的血泥,骨头都成渣子了!”
“最后送火葬场,就烧了俩腿骨。”
何大清咽了咽口水。
他是个厨子,虽然不怕血肉,但是听到人死的这么惨,还是忍不住后脊背发寒。
沈铭恩继续道:“他死了没多长时间,冬天那会儿吧,贾张氏领着她孙子出门,结果在拐角那儿踩上一块儿冰,后脑勺磕地上,当时人就没了。”
“等贾家小孩儿回院子里喊了人去一瞧,那贾张氏整个人都凉了。”
“后脑勺摔好大一个窟窿。”
“脑浆子和血流了一地。”
“都冻地上了,地皮也铲不动,最后撕掉好大一块儿头皮,才收了尸。”
何大清又哆嗦了一下。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被踹伤的右腿。
人老了,腿脚不灵便,可真危险啊!
*
沈铭恩把何大清一顿吓唬,看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做饭。
岳父的徒弟送的鱼,昨儿小舅子给拎来的,这会儿还吐泡泡呢,收拾干净了,煎一锅,红烧一锅。
他跟媳妇爱吃红烧的。
何雨水跟那俩小的爱吃煎的。
咱都照顾到了,谁也别抢。
何大清见儿子收拾鱼,皱眉道:“你媳妇和孩子呢?她怎么不回来做饭?”
沈铭恩不高兴了,尼玛谁给你的脸,指使我媳妇?
我媳妇一天上班儿都够辛苦了,累着她,晚上又跟我掰手腕怎么办!
他一撇嘴:“老娘们儿碰什么锅,她做的明白吗她?”
又道:“我岳母要给俩孩子做衣裳,我媳妇带着回去量尺寸了。”
“对了,我得再做俩菜,等会把我老丈人一家子叫来,爹你认认人。”
何大清不吭声了。
晚上吃完饭,沈铭恩他岳父也是个促狭的:“老哥哥,今晚上到我家去住吧,我大儿子二儿子不在家,他们那屋还空着呢,有床!”
就别在这儿碍着我女婿闺女的眼了!
沈铭恩哪能让何大清死岳父家里啊,连忙拦了:“不用不用,那边新开的招待所,有我一哥们儿,我给我爸开个房间,他还能洗个澡,那屋子还有风扇,小风儿一吹,凉飕飕的,老舒服了。”
方师傅一听,也不再劝,告辞走了。
殊不知他女婿只是在胡吹大气。
沈铭恩能费那劲招待一个死人?
第二天早起,何大清刚迈出招待所大门,人往清晨初升的太阳底下一站,就直挺挺的倒在了金灿灿的阳光里。
沈铭恩赶到的时候,何大清倒是还热乎着呢,送去医院,医生一摸:“送太平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