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玄奘带着小和尚来见特勤新设,对新设讲明意欲西行的打算,来之前,玄奘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这特勤新设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特勤新设肯定知道自己与高昌王的关系,如果因此而心生嫉恨,那就会耽误大事。
到了特勤新设这里,这特勤新设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对玄奘大加赞赏,说自己很欣赏玄奘西行求法之举。玄奘于是对特勤设说:“我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我西行心切,想尽早前往婆罗门,望特勤设尽早发给文牒,以便西行。”特勤新设说:“法师莫急,不妨在这里再多住些日子。在我的属国,有一个缚喝罗国,那里圣迹众多,人称小王舍城,法师何不去观礼一番呢?缚喝罗国的使臣来奔国丧,正好也在这里,你可以把行李放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去,回来再西行不迟。”
玄奘从特勤设这里出来,去见了缚喝罗国的使者,向他们打听缚喝罗国的情况,使者说:“我们是来奔国丧,同时也为迎接新设而来,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也正要回国,如果法师能到我国一游,我们愿意为法师作向导。不过,法师可以带上行李一起走,从我们缚喝罗国向婆罗门,有条捷径,不必再回到这里了。”玄奘听后很高兴,于是各自准备,玄奘把从史国带来的向导打发回去,耽误了两天后,便和缚喝罗国使者一起出发了。
他们出了活国的都城,行了几日,就来到缚喝罗国。玄奘注意到,这个缚喝罗国很是不一般,只见各个城池都很宽敞整齐,城四周的田野中,各种作物长势都很不错,一派丰收的景象。仔细算来,这是他西行以来,所见到的最富庶的国家了。缚喝罗国的使者把玄奘安排在纳缚伽蓝中。这个纳缚伽蓝在缚喝罗国的都城之外,只见它建筑雄伟,装饰华丽,一看就知道是个香火旺盛的庙宇。玄奘在这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便由缚喝罗国的僧人带路开始参见圣迹。
在这庙宇中,有一个大的佛堂,僧人用钥匙将大门打开,领玄奘进去。他指着佛堂正中案上一个大水罐对玄奘说:“这是当年佛洗澡时用的罐。”玄奘上前仔细观看,见这罐是铜制的,颜色有些古旧,却很有光彩,高大约有两尺多,大约能装两斗水。僧人又指着案上另一物说:“这是佛齿。”玄奘细看,见这佛齿有一寸长,宽也有八九分,白中泛黄,晶莹纯粹,很有光泽,见到此,玄奘忙顶礼膜拜,口中赞叹不已。
僧人又从案后拿出一物,一看,是一把扫帚,长大约有三尺,扫帚的把上面,镶嵌着许多珠宝饰物,煜煜放光。玄奘说:“这也是佛的遗物吗?”僧人道:“这是当年佛所用的扫帚,只有把上那些珍宝是后人加上去的。”玄奘再仔细看,见这扫帚洁白如新,上面没有半点尘土。玄奘有些不解,脸上不免露出疑惑的神情。那僧人又说:“这扫帚是迦奢草编成的,所以能洁白如新,不沾尘埃,虽历经数百年也不败坏。”这样一说,玄奘的疑惑才解开。那僧人又说道:“这些圣物,平时是不给人看的,一般是逢斋日,才开放一天,让人们来观瞻,今日法师到来,我们为法师破例启门,这样的事从来也没有过。”玄奘说:“贫僧万里来此,能得见圣迹,真是不虚此行了。”说完又顶礼膜拜一番。
他们从佛堂中出来,又到另外一佛堂,这里只有毗沙门天像。玄奘进来一看,很是惊异,只见这堂中,雕梁画栋,处处都饰有珠宝琉璃之类,光艳异常。玄奘问僧人:“这里如此多的珠宝,不怕招来歹人祸事吗?”僧人一笑说道:“法师不知,这里原有一段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一位佛祖的弟子从天竺国送来了佛祖释迦牟尼佛齿、佛澡罐和佛扫帚。邻近的数十个国家的国王为了表示对佛祖的尊敬,争先恐后地送来了大量的奇珍异宝,有宝石、珍珠、玛瑙、翡翠、珊瑚,还有价值连城的猫眼石和夜明珠。每到夜晚,这些奇珍异宝就大放光彩;每逢国家庆典或佛典之日,各国的国王带着他们的宠妃重臣来到缚喝罗国,在缚喝罗国国王和王后的陪同下,来到纳缚伽蓝观瞻佛像、佛宝和各类珍宝的风采。
其中有一个王名为肆叶护可汗,他听到这个纳缚伽蓝的事后,对这里的奇珍异宝非常动心,他坚信他的铁骑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踏平纳缚伽蓝,那数千种奇珍异宝都将变成他个人的财产。于是,他下了命令,引领十万大军奔向纳缚伽蓝。
“陛下,马上收回您的大军吧,纳缚伽蓝中的珍宝都是为了供奉佛祖释迦牟尼的,那是万万动不得的!”一个身披黄袍袈裟的中年僧人走到他的马前苦苦劝谏。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和尚,竟敢站在我的面前不跪拜,来人,把他拉下去,斩首示众。”肆叶护可汗大声地吼叫着。
几个身材高大、手持雪亮大刀的武士将这个和尚杀气腾腾地架了出去,那和尚边挣扎边喊着:“你这个昏君,肆意孤行,劫夺珍宝,你会后悔莫及的!”
“把他的头挂在我的旗杆上!”肆叶护可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和尚叫着。不一会儿,那几个武士像丢了魂似地跑了回来,跪在肆叶护的面前战战兢兢地说:“启奏可汗,我一刀砍在和尚的脖子上,他竟化作一道清光,不见啦。”
“啊!有这样的事?”肆叶护两条鱼尾样的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
“可汗,我看兵取纳缚伽蓝的珍宝凶多吉少,再说先王不是嘱咐过您不要贪图纳缚伽蓝的珍宝吗?”站在肆叶护身旁的卢玉宰相凑近他的耳边说。
“好啊,你也来咒我,先王早已经离世多年了,难道让我守着他的遗言,眼睁睁地看着纳缚伽蓝的珍宝被别人夺去吗?你要再敢多嘴一句,我就要你替那个和尚去死。”
卢玉宰相含泪退下,肆叶护可汗命令击鼓进军,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向纳缚伽蓝如洪水似的扑去。
忽然一天夜里,肆叶护可汗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颗明亮的星星向他飞来,在即将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看见那颗亮星变作一位威武的天神,手持一根长戟。
“啊,原来是毗沙门天,您找我干什么?”肆叶护可汗惊呼道。
毗沙门天站在空中,用震天动地的声音说:“纳缚伽蓝珍藏奇珠异宝,乃是诸国君王供奉佛祖的一片忠心。你作为一国之君,不知珍惜保护,反而大动兵戈,倾军夺宝,罪孽深重,十恶不赦。今我奉佛祖之命,收你的魂魄归天,重新造化。”说罢,毗沙门天将手中的长戟向肆叶护抛来,肆叶护见势不妙,急忙转身就逃,却听他“啊”的一声惨叫,那长戟已刺中他的后背,他踉跄了两步,扑倒在地……
肆叶护可汗从噩梦中惊醒,他的内衣已被冷汗浸透,胸口感到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时他已逐渐平静下来,心中的欲火似乎也被一阵瓢泼大雨扑灭了。他心惊胆战地回忆着毗沙门天在梦中对他讲的话,悔恨地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大叫起来,随他出征的宠臣大将都一齐战战兢兢地跪在他的面前,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肆叶护可汗把昨夜的噩梦讲了一遍,臣子们都吓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肆叶护可汗捂着心口吃力地说:“快,快,带着我的亲笔御书去请纳缚伽蓝的诸位高僧,当面谢罪。”
肆叶护可汗在众人的搀扶之下,亲自送走了他的赴纳缚伽蓝的使团,由四匹御马拉着的使团马车飞也似地消失在远方。可就在这个时候,肆叶护可汗惨叫一声,一命呜呼。
从此以后,这纳缚伽蓝就出了名,再没有什么人敢打这里珠宝的主意了。寺僧讲完这个故事,玄奘不禁叹息一声,对着毗沙门天像又膜拜一番。
有一位来自磔迦国的小乘三藏法师,名字叫般若羯罗(慧性),聪慧好学,年轻有为。他听说缚喝罗国有许多圣迹,就只身来到这里参观礼敬。他的学识渊博,是闻名全印度的高僧。他来到纳缚伽蓝,与这里的僧人法爱、法性结下友谊。这时,他听说从中国来了一位高僧,心中便十分景仰,于是就到寮舍拜访。两人长谈短论,彼此发现对方正是自己最敬佩、最需要的那种道友,学问、品性都十分相投。玄奘把胸中积疑提出来,向慧性请教,发现慧性解答很是精熟,因此非常佩服他。
就在玄奘在小王舍城一边巡礼圣迹,一边探讨经论的时候,他的名字却在相邻的一些国家不胫而走。缚喝罗国西南有两个国家,一个叫锐末陀(今阿富汗波尔克西南),一个叫胡实健(位于今阿富汗木鹿马里与缚喝巴里黑之间)。他们的国王听说玄奘法师从大唐远道而来,十分想见他,于是便再三派遣大臣至小王舍城,请玄奘到自己的国家去接受供养。玄奘推辞不过,就带着小和尚到这两个国家走了一趟,为他们讲了法,两个国王将许多金银财宝赠予玄奘布施,玄奘均婉拒不受。不久后,他又带着小和尚回到缚喝罗国,他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南行。他向三位道友辞行,法爱、法性挽留再三,而慧性则提出愿与玄奘一同前往印度,玄奘十分高兴地答应了。
玄奘与慧性结伴南行,进入揭职国。揭职国是个小乘国家,有伽蓝十余所,僧徒三百余人。在揭职国的东南部,横亘着层峦叠嶂的大雪山(今兴都库什山),山的东南麓便是迦毕试国,走出迦毕试国,方可进入印度境内。玄奘和慧性在揭职国停留一天,为每个人置买皮质衣物,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和柴草,然后抓紧时间休息。
要说翻越这大雪山的艰险程度,一点都不亚于那凌山。这里山高谷深,积雪成堆,峰陡岩险,风雪杂飞,即使是盛夏,山上也冷若寒冬。人们传言,山中还有山神和鬼魅,时常出来,暴纵妖祟。又有一些专事劫杀的盗贼,成帮结伙地出没其间。
他们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在山路中前行,路上多次遇险,又多次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既没有碰上鬼魅作祟,也没有遇见劫财害命的强盗。经过六百多里的艰难跋涉,他们走出了吐火罗国,进入了高山之国梵衍那国。
梵衍那国在雪山之中,东西二千余里,南北三百余里,是名副其实的山地之国。国人依山谷的地势构建房宅,远远望去像一排排的梯田错落有致,其国都罗兰城横跨在巴缅河谷的悬崖上,北倚巍峨的大雪山。这里的风土人情与吐火罗有点类似,人的体貌也相近,只是比吐火罗人要淳朴得多,无论是三宝还是百神,莫不竭诚敬奉。由于气候较寒冷,农作物及花木难以生长,人们就以放牧羊马为业,玄奘他们沿途看到不少牧民身穿皮褐在山坡上放牧。
梵衍那国的国王听说玄奘法师翻越大雪山来到罗兰城外,赶紧率领群臣与僧人们出城迎接。
在王宫的宴会上,玄奘与慧性讲述了翻越大雪山的情形,梵衍那国王惊叹不已。座中有两位名僧,一位叫阿梨耶驮娑(圣使),一位叫阿梨耶斯那(圣军),他们都是摩诃僧祇部的学僧,两个人都善于观相,他们对玄奘的相貌仪表暗自惊叹,对玄奘的学识和不计生死的求法精神更是叹服。宴罢,国王请圣使、圣军陪同玄奘和慧性参观诸寺院。圣使和圣军殷勤备至,带领他们到各处观礼圣迹。
王城东北的山崖上有一尊高约十五丈的石佛立像,佛身缀饰着许多珠宝,五彩斑斓,炫人眼目。玄奘、慧性拜了石佛,小和尚也上前拜过。
石佛像东有座寺院,寺院东又有一座铜铸造的立佛像,高有十丈,非常庄严。伽蓝内有佛入涅槃卧像,长约百丈,庄严微妙,不可胜说。玄奘与慧性等伏地拜佛。圣使对玄奘、慧性说:“梵衍那国王非常礼敬三宝,每次于此设无遮大会,总要把妻子儿女和国库珍宝施舍一空,以至于最后竟将自身施舍寺中,然后再由群臣出钱向寺僧赎回。”玄奘对这位国王深表赞叹,觉得其虔诚比起中国的梁武帝来都胜过一筹。
观礼完卧佛像出来,圣使、圣军说:“从此东南行二百余里,翻过大雪山至小川泽,那里也有圣迹,你们不妨也去看看。我们先回城吧,陛下还等着呢。”
一连数日,国王在宫内招待玄奘和慧性。玄奘等再三请辞都不允。最后,圣使、圣军对国王说:“陛下的圣心如镜可鉴,但玄奘和慧性想到小川泽去观礼圣迹,然后还要去婆罗门国,他们此行意在求法,陛下应助扬才是。”
国王听了此言,再难强留,就把一些珍宝布施给他们。玄奘、慧性向国王及圣使、圣军告辞。他们沿着山路,向东南行进。慧性告诉玄奘,再向前,翻过黑山,就到了迦毕试国,也就算是到了印度境内了。玄奘一听,心中大喜,可玄奘不知道,这黑山,远不是那么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