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玄奘从康国向西行,经过了数个国家,因为有统叶护可汗的书信,玄奘等人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他们来到一个名为史国的都城,在这里也一切顺利。到他们要离开史国的都城时,摩咄对玄奘说:“再向前走二百余里,就到了山区,那里山路崎岖,异常难行,而且是荒无人烟之地,我们最好找一些熟悉那里山路的人做向导。”玄奘听他这么说,也就同意了他的意见,在史国购买了一些粮食,还找了两位向导。
他们在史国停留了一天,然后开始前行,走了三天,一行人才进入了山区。开始的时候,远远望去,只见山峦起伏,宛如一幅幅屏风挡在面前。继而再向前走,有时走在山顶,有时走在谷底,有时绕在山腰,道路狭窄,险处甚多。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入了乱山丛中,回头看那屏风般的山峦,已经被远远地抛在后面,现在脚下的山路,比那些山的顶峰还要高。
走来走去,他们走到了一个大谷中,只见四周全是高山,脚下的一条弯弯的小道向前延伸着,小道的两旁都是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这条道不知带他们向哪里去。这样的路走了许多天,多次有人走失,好在没有多久又找了回来。
这一天,两个向导在前面走,玄奘和摩咄在中间,手力等人在后面走。玄奘和摩咄走了很久,发现前面有一条深溪,溪水不宽,可水流很急,而且不知有多深。玄奘等人试了试,没有办法过去。再看两旁,都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有其他的路。玄奘心里纳闷儿,心想,既然这里深溪挡住去路,边上又有悬崖,难道那两个向导能飞过去?如果他们过不去,就应该回来,现在人也看不见,真是奇怪。摩咄看出了玄奘的心思,就对玄奘说:“他们可能是见有水拦路,就去山上找其他的路了,我们不妨在这里等一等,一会儿他们肯定会回来的,再者说我们的人还在后面没有上来。”玄奘一想也是,就在这溪边停下休息。过了许久,后面的人也不见过来,玄奘就问摩咄:“莫不是他们有了危险,遇到了野兽、妖怪?”摩咄说:“法师不要这样想,这时虽然有野兽,可他们肯定不是被野兽吃了。如果他们是被野兽吃了,这路上应该有血迹,没有血迹也应该有野兽的足迹才对。再说如果有野兽袭击他们,也不会一点声响都没有。如果有危险,那可能是遇到妖怪了。让我回去找一找吧。”
玄奘急忙制止他道:“你不要去,如果是他们遇到了妖怪,那你去了也不会回来,还不如和我在一起,如果有妖怪,我还可以诵经来震慑他们。”摩咄道:“法师的话有道理,况且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就在此过夜,到明天再说吧?”玄奘向四周一望,见有一块大石,上面很平整,就想到那里休息。摩咄急忙说:“法师,在那里是不行的,这山中野兽很多,他们白天一般不来袭扰我们,可天一黑就不一样了。我们必须到树上去过夜。”然后把目光投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株古树上。玄奘顺摩咄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棵树巨大无比,树干有多个人才能合围,树上枝繁叶密,足可以藏些人进去。摩咄牵马来到树下,他站在马背上攀树而上,如猿猴般爬到树上。向四周探望了一番后,他下来对玄奘说:“树上很好,我们就躲到那里去吧,等天亮再说。”于是,他先爬到树上,用一根马缰绳把玄奘的腰系上,连拉带爬地,玄奘也到了树上。两人骑在树杈上,这时天已经黑了,他们哪里能睡得着。从树叶的缝隙里望出去,外面有微微的月光,可还是很黑,什么也看不到。幽深的山谷中不知是什么发出的声响,使人感觉无比的凄凉。
大约到了半夜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野兽的鸣叫声,声音清晰可辨,不知是什么野兽。这声音听起来还不止一种,而且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远远近近,响成一片。摩咄这时有些胆怯,而玄奘却平静如常,还不时地劝摩咄不要怕。过了一会儿,听到树下的马嘶鸣了一声,接着就是野兽的叫声,也是在树下。玄奘知道,这是野兽来吃马了,可他们也无可奈何。片刻间,听到了马和野兽的格斗声,接着就发出了马的悲鸣和野兽撕咬马的声音,不一会儿,这些声音都没有了,玄奘知道,这是野兽吃完了马都已经离开。这过程中,玄奘和摩咄始终不敢出声,所以野兽也没有发现他们。
第二天天亮时,摩咄才从树上下来,只见摩咄骑的那匹马没有了,玄奘的那匹倒是没有什么事。地上有许多鲜血和混乱的足迹,可以看出,昨夜两匹马和野兽是大战过一场的。大概是摩咄的马带伤而逃,野兽们去追赶了,才使玄奘的马安然无恙。玄奘细细地察看了一番,见自己的马并没有受伤,知道那地上的血都是摩咄的那匹马流的,或者是野兽流的。玄奘打算顺着血迹和足迹去找那匹马,摩咄说:“找马不如找人要紧,我们还是找那向导和其他的人吧。”玄奘说:“找马也好,找人也好,反正就这么一条路。”
二人沿着那血迹和足迹一路找去,最后来到一处石壁之下,见那壁上有一个大缺口,猛一看,这口像一个门一般,可以容下驼马等进出。那一路的血迹到此也没有了。玄奘对摩咄说:“你看这血迹到这里没有了,你的马肯定在这里面,我过去看一看。”
玄奘来到那门前,探头向里望去,只见里面光线昏暗,上面岩石相合,不见天日。这时摩咄也爬了上来,见此情景,对玄奘说道:“他们不会是从这里过去的吧?”摩咄正和玄奘在这里踌躇,只听里面有人说话:“来了,来了!在这里,在这里!”摩咄听了有人说话,吓了一跳,连叫:“有妖怪,有妖怪!”玄奘听出了是小和尚的声音,于是对摩咄说:“不要怕,是小和尚。”摩咄仔细一看,果然是小和尚从里面绕了出来。玄奘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小和尚说:“师父去什么地方了,我们到处寻找师父,师父昨晚哪里去了?”玄奘说:“昨天我们走散了,那两个向导呢?”小和尚说:“我们一大队人昨天走到这里,看到那两个向导在这里等我们,他们对我们说,这就是突厥的关塞,名为铁门,我们必须从这里过去。我问他们可看到了师父,他们说他们从这里过了关,不见后面的人过来,就又回来等我们了。大概是他们过去的那一会儿,师父你们二人从这里过去了。向导知道前面是绝境,师父肯定还要回来,就让我们二人在这里等候,我们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幸运的是师父还是回来了,我们现在就过关吧,他们都在那边等着呢。”
这时玄奘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这一切。只见那摩咄举手砸了几下自己的脑袋说:“真该死,我早已听说这铁门关,可谁知到了关前,却不认识了,该死,该死。”小和尚说:“师父昨夜还平安吧,没有受到惊吓吧?”玄奘说:“我们倒没有什么,只是摩咄的马被野兽给吃了。”小和尚说:“这没有什么,我们还有许多马,师父还没有吃饭吧,我们现在就过去,他们都还在等着我们呢。”他们一起走进这铁门中,只见这里有一条窄窄的小路,两边的洞壁都是铁质的。顺着这小路走去,大约有几百步,就豁然开朗,再向前走,已经走出了铁门关。关外一大群人正在等候,见玄奘二人来到,无比欢喜。向导上前来慰问玄奘,玄奘说:“只怪我们走错了路,不能怪你们,这也没有什么,只是难为了那匹马。”摩咄就把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事说给向导们听,并问向导那匹马哪里去了。向导说:“这山中的野兽很多,肯定是被那些野兽分吃了,或是被叼进了野兽的洞中。”
玄奘回身看了看这山,对向导说:“这个关塞形势好险啊!”向导说:“可不是吗,你看这山,天生铁质,名为铁山,这个关塞也就叫铁门,这是突厥的门户,关以外就是覩货逻国了。再向前,渡过一条河,就是活国,这里虽说也隶属于统叶护可汗,却已经是边疆了。”因为与统叶护可汗所在地距离遥远,许多年也不通音信。
玄奘一行出铁门后,南行数百里,渡过缚刍河,首先抵达吐火罗境的活国。活国的统领者称为“设”,这里的设是统叶护可汗的长子,又是高昌王麹文泰的妹夫,叫呾度设。当初玄奘在高昌的时候,麹文泰专门给呾度设写了信,并让玄奘转交。跟随玄奘的人大多知道这件事,他们对玄奘说:“法师到的这活国,呾度设既是统叶护可汗的儿子,又是高昌王的妹夫,两个人都有手书给呾度设,恐怕他是要好好的来招待你了。”玄奘笑笑,并不说话。
玄奘他们来到时,正逢呾度设的身体欠佳,最近一直疾病缠身。前些年,与他恩爱多年的妻子,即麹文泰的妹妹死了,留下几个可怜的孩子,呾度设从此一直郁郁寡欢。后来,他又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但这个女人不仅心肠歹毒,还不守妇道,整日与呾度设的长子特勤鬼混。
这天,呾度设手下一名官员来到他床边禀报:“可汗派人护送一位名叫玄奘的大唐法师去印度求法,现在来到我国,正在门外等候。那位法师带有高昌王的书信。”
呾度设一听,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他跟那名官员说:“快请他们进来。”不一会儿,摩咄和玄奘被引领进来,摩咄把可汗的谕书递给呾度设,呾度设身体实在支持不住,就躺在那里看信,看完后先向摩咄问了可汗的身体状况,然后转向玄奘问道:“法师一路上历经艰险,吃了不少苦,法师在高昌肯定见过高昌王了?”玄奘把与高昌王的情谊,以及和高昌王拜为兄弟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对他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把高昌王的书信递给他。呾度设看着信,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指着高昌公主留下的几个孩子对玄奘说:“高昌王不知接到讣告没有。他的妹妹,我的妻子不久前病故了,留下这几个可怜的孩子走了。”呾度设说完,呜咽不止,玄奘与摩咄也难过得落泪,他们劝呾度设节哀顺便,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呾度设控制住情绪,对玄奘说:“弟子见到法师,感到心清目明。希望法师在敝国多住几日,等我身体好点了,我将亲自送法师到婆罗门国。”玄奘谢了呾度设的美意,请他好生休养。又小坐一会儿,就与摩咄退出宫来,呾度设让手下官员将他们安顿在馆舍里。过了几天,有一位印度僧人被引到呾度设的宫殿内,这位僧人会诵咒,经他一诵,呾度设的身体居然渐渐好转起来。
呾度设让人给玄奘等人安排地方住下,所有的招待都非常周到。玄奘等人在这里一连住了几天,并没有见呾度设召见他们,玄奘很是不解。这一天,摩咄从外面回来,他把王宫中这几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讲给玄奘听。
原来,那个呾度设的长子特勤阴谋篡位已久,特勤是呾度设第一个妻子的长子,不是高昌王妹妹的儿子,特勤本来看父亲病情日重,眼看自己要做这一国之主了,心中暗暗欢喜,他总想着能早日和父亲宫中那个美人厮守在一起。现在他听说父亲的身体不知为什么,又一天天好起来,就慌了神。他找到与他淫乱的呾度设的妻子,把一包毒药塞给她,让她毒死呾度设。这女人将毒药撒在呾度设的水杯里,呾度设饮后便中毒而亡。
呾度设的手下官员们大都想立高昌公主的儿子为新设,但呾度设的长子特勤收买了几位官员,软硬兼施,结果使自己成为新设,他把父亲的后宫嫔妃等都收为己有,当然也包括那个不守妇道的害死呾度设的女人。
事情发生后,国中有许多传言,呾度设被害的真相不久就人尽皆知了,于是许多人就想造反。特勤和众官员连忙发布了戒严的命令,使整个国家进入一种非常状态。这时国境被封锁,玄奘等人自然也无法前行了。更让人担忧的是,特勤知道了玄奘从高昌王那里带书信来给呾度设的事,本来就想致高昌王妹妹的几个孩子于死地的特勤,怎么能对玄奘友好呢?这一点大家都猜到了,于是都非常担心。
事态发展至此,玄奘不得不在活国停留一段时间。活国有一位沙门名叫达摩僧伽,曾游学印度。葱岭以西的佛教徒公推他为法匠。疏勒、于阗等地的僧人没有敢和他对谈佛法的。玄奘听说有这样一位高僧,便去拜访。他很想了解达摩僧伽的学问究竟有多大,于是就问道:“达摩师能解几部经论?”达摩的弟子们听了这等问法,个个愤怒。达摩却笑着回答:“我都能解,你随便问。”玄奘道:“我知大师是小乘一派,我就从小乘经典中来问吧。”玄奘就拿《婆沙》里面的话发问,问了几处,达摩大都解释不通,就向玄奘表示谢服,他的徒弟们也都个个惭愧。就这样,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两位高僧互相学习,切磋学问,彼此相处十分融洽,达摩对玄奘誉赞不已。
又过了一些日子,特勤让人请来摩咄,他装出一副悲哀的样子,对摩咄说:“我父呾度设暴病而亡,将国家交给我管理,请达官回朝后告知可汗,我一定像父设一样,效忠可汗陛下。”说完,他让人抬出两箱珠宝,说是献给可汗的礼物,他又指着一个精巧的盒子,里面盛满了珍宝,说是送给摩咄的,礼虽轻,但是个心意,望摩咄笑纳。摩咄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硬是拒收吧,恐怕于己不利。于是便道了谢,收下了这些礼物。
摩咄从特勤那里回来,对玄奘说:“我再不能送法师到迦毕试国了,今逢可汗长子之丧,这一变故是我国中的大事,我要急返汗廷报告。法师可向新设请求使臣和驿马。”玄奘说:“那你就请便吧,见了可汗,代我问候。”摩咄把统叶护可汗给诸国的谕书交给玄奘,然后向新设辞行,率原队人马北返突厥了。
摩咄走后,玄奘带着小和尚拜见新设。特勤设说:“法师在此,值我国丧,多有怠慢了。法师有何见教?”玄奘说:“贫僧打算明天离开这里,前往婆罗门国,请设派一使臣引导并拨给驿马数匹。”这时,只见那特勤设慢慢说出一番话来,真是出乎玄奘的预料,究竟这篡位的新设说了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