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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越秦岭成都受戒 渡三峡荆州讲学(1 / 1)


就在玄奘剃度的前一年(公元611年),隋朝爆发了全国性的农民大起义。到玄奘十八岁(公元617年)时,隋朝封建统治已经被农民起义冲击得摇摇欲坠。太原府留守李渊,与其次子李世民,利用这种情势起兵攻入长安,约法十二条,以代王杨侑为傀儡皇帝,李渊自为大丞相。第二年春天,四面楚歌的隋炀帝在江都(今江苏扬州)被部下宇文化及所弑。同年五月,李渊废黜了傀儡幼帝,在隋王朝的废墟上,建立了大唐帝国。

此时,东都洛阳在隋朝残余势力王世充的统治下,面临着随时被瓦岗农民军破城的危险。连年的战乱,人民已经逃亡大半,洛阳城中到处是断壁残垣。此时,僧人们的吃喝都成了问题,更谈不上谈经说法、讲学论道了。当年,炀帝曾在洛阳建四个道场,召天下名僧住持和居住,那时候,景、脱、道基、宝暹等著名的大德高僧都聚集于此。天下大乱后,国家对道场的投入就中断了,这些大德高僧纷纷走散。

公元617年,玄奘十八岁,这时的他已经在洛阳僧众中小有名气,他所懂得的经卷和理解的教义,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小沙弥所能掌握的。几年的青灯黄卷,并没有挡住他瞭望外面世界的目光,他关心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根据当时的情况,他对哥哥长捷提议说:

“我们去长安吧,在这里已经无发展可言,况且很危险!听说唐主已占领长安了,天下人归之若归父母,我们不妨也投奔长安吧。”

兄弟二人一拍即合,他们收拾好行囊,辞别师友,夹杂在逃难的人群中,于这一年的夏初抵达长安。

到了长安,兄弟二人大失所望。长安城有个大庄严寺,为长安城中最大的寺庙,这里容留了不少逃难来的僧人。玄奘兄弟也投奔于此,虽顺利地寓居寺内,可这并非玄奘所希望的,他要学习佛法,这里却没有这个环境。他们仔细一想才发现,此时来长安时机不成熟。

这时的长安政权——国基草创的唐王朝还立足未稳,隋朝残余势力仍在负隅顽抗,各地农民起义军蜂起云涌,雄居大漠的突厥也虎视眈眈。李唐政权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军事上,四处征战,根本来不及关心教化问题。

没有政权的支持,长安城各寺院也都艰难维持,根本谈不上去研习佛法,也就没有合适的讲席,这对于以学习和探讨佛法为旨归的和尚来说,确实是一种遗憾、一种难以忍受的状况。玄奘更是这样,他在庄严寺住了几天,没有人讲经,没有什么法事,连该做的功课也不成个样子,天天无所事事。对于立志求学的玄奘来讲,这种日子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一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对哥哥长捷说道:“长安既没有法事,又不设讲座,整日虚度,实在可惜,听说高僧大德们现在大都已经到了蜀地,我们还不如到蜀地受业呢!”

长捷也有这种想法,可他也有些顾虑,因为当时去蜀地的道路是非常艰险的,但犹豫之后,他也同意前去,于是兄弟二人便经子午谷,越秦岭,经剑阁到汉川(今陕西南郑县)。

这一路现在看来不是很难,但对于那个时代的交通状况来讲,不仅仅是艰难,还是非常危险的,许多年后的李白专门有一首《蜀道难》就写到从关中到蜀地的艰难情形,其中有几句写了剑阁一带路途的艰险:“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这一段经历可以说是玄奘游历人生的开始,为他后来的西行取经的旅行积累了一定的旅行经验。

一到汉川,兄弟二人便喜出望外,在这里他们遇到了流寓此地的两位大法师,一位是赫赫有名的景法师,另一位是空法师。他们就像在沙漠中看到绿洲一样,总算是找到能授业的人了。兄弟二人在这里住了下来,每日里把他们这几个月来学习中的疑惑向两位前辈请教。

在长安时,玄奘听人说,如来佛并不是世上惟一的佛,在他之前还有六个。在佛经里也提到了这事,但他还是有些不明白,现在有了机会,他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师父,能否把过去七佛的事讲一讲,我想知道更远的一些事情。”

景法师和空法师相对笑笑,接着由空法师为他们讲解:

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处在不断的“生”和“灭”的循环变化之中,每一次这样的循环称为一“劫”,每一劫少说也要上千万年的时间。

“过去七佛”,是指自从有天地以来出现过的七位得道的仙人。他们分别是在过去第九十一劫传播佛法的毗婆尸佛、在第三十一劫传播佛法的尸弃佛和毗舍婆佛,以及在贤劫(即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劫)出现的拘楼孙佛、拘那含佛、迎叶佛和释迦牟尼佛。

毗婆尸佛,出身于刹帝利种姓,毗婆尸佛身量极高,达六十由旬(由旬是长度单位,换算成现在的长度大约为七千三百千米,古人真有想象力),身上发出的光芒可照射一百二十由旬。他成佛后,曾举行过三次法会,先后度二十七万人出家,修成阿罗汉。毗婆尸佛在世时,人寿极长,平均能活八万岁。

尸弃佛,在过去的第三十一劫,他也出身于刹帝利种姓。他身长四十由旬,发出的光芒能照射四十五由旬。他成佛后也曾举行过三次法会,共度二十四万阿罗汉。他在世时人大都能活七万岁。

毗舍婆佛,出生在贤劫,也就是我们这个劫,也出身于刹帝利种姓。毗舍婆佛身长三十二由旬,背光照射四十二由旬。他成道后举行过两次法会,共度十三万阿罗汉。当时人寿六万岁。

拘楼孙佛,出生在贤劫,出身于婆罗门种姓。拘楼孙佛身长二十五由旬,圆光照射三十二由旬。他成道后举行过一次法会,共度四万阿罗汉。他在世时,人寿五万岁。

拘那含佛,出生在贤劫,出身于婆罗门种姓。拘那含佛身长二十五由旬,圆光照射三十二由旬。他成道后举行过一次法会,度三万比丘为阿罗汉。当时人寿四万岁。

迦叶佛,出生在贤劫,出身于婆罗门种姓,族姓仍是迦叶,迦叶佛身长只有十六丈,圆光则有二十由旬。他成道后举行过一次法会,度二万比丘为阿罗汉。当时人寿二万岁。

再有就是佛祖释迦牟尼了,这就不用说了。

过去七佛中的每一个佛,都创立过一代佛法。每代佛法都有一定的存世时间,最后全都灭亡。每代佛法的住世时间都不一样。总的来说,佛的年代越早,所创佛法住世的时间也就越长;年代越晚,他的佛法的住世时间就越短。过去七佛中前六佛所创佛法早已灭亡,现在住世的是释迦牟尼佛创立的佛法。

听完空法师的讲解,玄奘呆在那里发怔,看来有些东西他是将信将疑的。这一代不如一代的过去七佛,多少让他有些失望。忽然他问两位法师:“七位佛祖怎么都降生于天竺,我华夏如此广博大地不曾产生过一位如此仙人吗?”

两位法师被问了一愣,景法师道:“七佛都生天竺自然有他的道理,至于为什么老僧也不明白,这个还有赖你们来探讨。”

兄弟二人在汉川住了一个多月后,才与两法师依依惜别,知道两位法师不久也要到蜀地去,他们便相约到成都再会。

成都当时称益州,号称富庶之国,又未遭战乱之苦,人烟稠密,街市繁华,寺院也不少。自隋末开始,各地来游的高僧大德,到处开坛说法。公元618年冬,玄奘与长捷抵达成都,住进了多宝寺。在这里他们弟兄珍惜时间,精勤向学。宝暹法师讲授《摄论》久负盛名,道基法师对《毗昙》深有研究,还有一位道振法师是《迦延》的研究专家,玄奘一一拜师求学,用了不到三年时间,玄奘便把这几部重要的经典学通。

玄奘早就听说过,宝暹法师曾经去过天竺,在那里求学多年,最后带了佛经回来。他特意向宝暹法师求问天竺的事情,从宝暹法师那里,他初步了解了佛教发源地天竺的一些情况,同时也萌生了一个念头——有机会去天竺看一看。

由于当时天下战乱,加上各地饥荒不断,从四面八方投奔成都的僧人非常多,和玄奘一起听讲的僧人常常达数百人之多,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像玄奘那样刻苦学习,而又能融会贯通,他这种好学不倦的精神、超常的记忆力和领悟能力,深为同席诸侣所折服。在一起讨论佛学,辩经问难时,玄奘总是最出色的一位。那些开坛授业的高僧大德对玄奘无不极口称赏。道基法师是当时最有威望的大德之一,他曾对人说:“我到过许多讲肆说法授业,还从来没见过像玄奘这样悟性超凡的人,他将来必能做一个弘扬佛法的大师!”这样一来,玄奘的声名就传扬开来。

后来,玄奘又和哥哥搬到空慧寺居住。哥哥长捷体貌魁伟,学问也日益渊博,蜀地的人对他非常仰慕,唐益州路总管窦轨、益州行台民部尚书韦云起对他尤其敬重。清雅的谈吐,美妙的诗文,渊博的知识,是弟兄俩所共有的优点,已成年的玄奘从悟性和机敏上更胜长捷一筹,他以穷究宇宙玄理和传继佛祖事业为志向,以匡振教门中颓废的纲纪为己任,刻苦研读,慎思慎解,长进飞快。当时的成都人赞誉他们兄弟二人为“双骥”。

一天,玄奘到另一寺中听讲座回来,路上见到一个衣衫破烂不堪的人倒在路边。他仔细上前一看,竟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只见他身上长满了疮,恶臭难闻,还招来不少蚊虫。路人好奇,都近前来看,却马上又掩鼻而去。

玄奘见到这般情景,二话不说,背起这人就回到寺中。他给这男子擦拭伤口,洗净身体,换了衣服,还为他煮粥送食。没几天,这男子身体渐渐复原,疮口愈合,面色有了些红润,只是这么多天来,他一言不发,问什么都不讲。

忽然有一天,男子对玄奘说:“师父,多谢!”

玄奘见男子说话,很是惊讶,还没有等他开口,男子又说了:“师父救我,无以为报,祖上传我一经,称为《般若心经》,此经可避诸邪,能逢凶化吉,我今口传与你,望你能常默念此经。”

说罢,男子就将这《般若心经》口传给玄奘,玄奘又是惊奇,又是激动,只听一遍,便将这《般若心经》记在心中。等玄奘到大殿中做完功课回到男子的屋中时,已经是人影皆无,玄奘很是诧异。

这《般若心经》全名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现在学佛的人首先要读的经文,它把佛教的教义教旨用二百多字概括起来,非常简明。玄奘从印度取经回来之后,又重新把这部《般若心经》翻译了一遍,现在我们看到最多的《般若心经》译本就是玄奘译的,文字不多,我们把它列在下面。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想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缔,揭缔,波罗揭缔,波罗僧揭缔,菩提萨婆呵。

玄奘二十一岁(公元620年)时在成都空慧寺受具足戒。受具足戒是僧尼出家的最后阶段,是最难过的一关。佛教用以约束僧尼的律条甚多,有无数苛细的清规戒律,常说的就有所谓比丘二百五十戒,比丘尼三百四十八戒等。受具足戒的早晚和是否顺利,在当时僧众的心目中有着重要的意义。僧尼受戒后,经国家有关机关检验后发给衣钵,并发给度牒,造账入册,始获得免徭役的特权。

受具足戒后即可坐夏学习律法。坐夏学律是印度佛教徒遵从释迦牟尼的遗法,每年在雨期三个月间,禅定静坐,谓“夏坐”或“雨安居”、“坐腊”,中国(包括日本)的僧尼则于农历四月十六日入安居,七月十五日解安居。

刚受具足戒的玄奘正好遇到坐夏,这时的玄奘学习更加刻苦,他饱览经论,过目不忘,没有多久,成都各大寺院所藏经论都被他钻研了一遍。玄奘是个对知识从不满足的人,这时,他的目光已由成都开始向外扩展。

玄奘在成都的几年中,唐王朝先后削平了窦建德、王世充、李子通等割据势力,又先后破梁师都、刘黑闼、徐圆朗等势力,李唐政权已基本稳定。此时也可以腾出手来致力于教化之事。于是在京师长安修建了会昌、胜业、慈悲、证果尼等大寺院,而且都很壮美。朝廷又建十大德之制,各地名僧纷纷应召而来。

消息传到成都,玄奘很想赴京深造,他把想回到长安去的愿望跟哥哥提出时,遭到哥哥的反对。

之后又有人对他说那位对《成实论》颇有造诣的道深法师在赵地(今河北赵县)设坛讲学,他心中也十分向往。有一天,他把想去赵州学习《成实论》的想法再次向哥哥提起,哥哥却以路途遥远、战事未宁,不忍别离为由,坚决反对。玄奘清楚,他们二人现在已经在成都的佛教界有了很高的威望,这里的生活与其他地方相比要富庶和安逸得多,哥哥怕是留恋这些才不愿进取的。

他多次劝说哥哥一起云游求学,遗憾的是,长捷说:“你要学的东西这里都有,经、律、论,什么都不缺;佛、法、僧,一样都不少,有高僧大德以资请教,何必四处漂泊呢?不如在这里潜心研读,也定能成正果。”

玄奘无奈,闻听此言后自此再也不提游学之事,但他暗下决心去实现自己的计划和理想。

公元623年初春的一个早晨,玄奘把一封信悄悄给哥哥留下,然后背起行囊,静静地离开了空慧寺,走向江边的码头。那里有几位荆州客商正焦急地等着他。他们都曾在空慧寺听过玄奘讲法,也是这庙中的施主,他们对玄奘极其敬佩。他们早已把玄奘的名声传扬到长江下游两岸,他们也多次给玄奘讲述长江下游一带的见闻。玄奘曾将自己想浮江而下,游历荆楚,北上赵地的打算向他们诉说,并得到了他们的热烈响应。这日,他们要把一批货物贩往荆州,玄奘正好可以搭船而行。

他们浮江而下,渡过了惊心动魂的七百里三峡,不几日便到达了荆州。玄奘当时没有多想,他哪里知道,他和兄长这一别,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荆州就是今天的江陵,从晋代开始,这里的重佛的风气就非常浓厚,东晋的法显、觉贤在此译经,之后南齐的刘虬于此著《善不受报顿悟成佛义》。还有智远、慧嵩等高僧在此讲经说法,是三论学派僧侣荟萃之地。代智又在此地玉泉寺先后讲解《法华玄义》、《摩诃止观》,它还是天台宗圆熟教义的所在。玄奘早就有意来此地,今日恰好经过,于是便弃舟登岸,到荆州第一大刹天皇寺挂单。

僧人除了在坐夏期间外,其他的时间可以向寺中方丈请示去云游。云游的过程中一般不允许住在平民家中,要求住在寺院中,也可住在尼姑庵中,但在庵中过夜是不能睡卧的,只能在大殿上打坐到天亮。云游过程中住宿在哪个寺,就称为挂单。

早已在荆州闻名的玄奘法师来天皇寺挂单,僧俗众人无不欢欣。应僧俗所请,自夏至冬,玄奘在天皇寺开讲《摄论》、《毗昙》各三遍,誉腾荆州。当时的荆州暂由汉阳王李瓖都督,政务清静。他听说玄奘法师讲经天皇寺,敬佩万分,亲自来听讲,每次开讲前都带头上香,之后还多次施舍,赞助无数。他还亲率群僚及僧俗有德之士,与玄奘辩诘酬对,众人无不辞穷意服,汉阳王称叹无限,敬佩万分,向玄奘施舍巨财,而玄奘则一无所取,全部捐给天皇寺。

荆州的辉煌,并没有给玄奘带来过多好心情,当冬季来临时,他怀着忧虑重重的心情,又出发了。名噪一时的玄奘,到底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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