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天里还盛着丝丝缕缕的寒意。凉薄的空气中带着几分晨曦的暖气。
端王府外墙，一支俊梅伸着长枝，越过半瓦高墙，褐色细长的枝条上萌发着星星点点的翠绿，点缀红梅微压，落在乳白色的墙面上。
沥青顺着墙脚一点点往上爬，似能够上梅枝。
穿着湖蓝色长袄的沈夫人从墙角下走过，一阵微风吹过，撩起她头上的流苏晃动，墙头上的梅花也随风摇曳。
沈夫人身后跟着的丫鬟，拎着两个比脑袋还大的包裹，脚步有些踉跄。
明明才是二月里，端王府内已经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院子里红花绿叶摇曳交映，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泥土的味道。
沈夫人的脚步经过花圃时，忍不住轻声感慨，“这院子里的花倒好似一年四季从未败过。”
她来端王府不勤，但每回来，这里的花都开的璀璨夺目。
身后的小丫鬟身子不稳，走路像是企鹅，满头汗珠，呼吸急促，已无力回答。
沈夫人原也只是随口感叹，并未有其他用意，便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迈步走入了屋内。
屋子依旧一尘不染，不过多了不少小玩意儿。
窗子上悬挂了一些花瓣和铃铛，红绳成串，摇摇晃晃；桌面上随意放着拨浪鼓、小娃娃等孩子玩意儿；隔断的屏风上也换成了色彩更加鲜明的百花争艳图。
沈夫人眉毛一弯，朝着沈嘉礼微微屈膝行礼，“端王妃。”
上端王府这么多次门，被数落了多次，也是该长记性了。
她主动行礼，倒也给沈嘉礼省了事儿。
彼时沈嘉礼手里正捏着两根苇草，轻巧修长的手指不断翻涌，似乎在编织着什么，“沈夫人今儿怎的有空过来？”
嘴上说这话，手上可也没有停下。
沈夫人讪讪一笑，让丫鬟将礼物奉上，“这不是念着来看看你。前两日听闻你染了风寒，可要紧？身子好了吧？”
她稳坐原地，声音未见起伏。
客气与真心，沈嘉礼怎会分不出来？
却见沈嘉礼只是嘴角一弯，顺手将编织好的花环放在桌面上，又撑着身子往后仰了仰，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转移了注意力。
“无妨，只是气候变化，身子有些不舒服罢了。”
前两日管家拒了那些上门拜访的人，的确是以王妃告病，无暇见人为借口的。
她也的确患了小感冒，流了两天鼻涕。
恐将伤病传染给孩子，沈嘉礼便将孩子交给府中奶娘去带了，闲着无事，才叫春和找了几根苇草过来，编织了个花环。
沈夫人这才往前倾了倾身子，“那可要当心了。如今端王殿下，也是苦尽甘来，属于你的福分，将要开始。嘉礼，你的好日子来了，娘也高兴。”
沈嘉礼忍不住笑了，“我倒是觉得，嫁入端王府之后，每天都是在过好日子。”
虽然谢劭是个病人，但真的将她保护得很好，基本上所有的事情，她都不需要操心。操心也都是因为她自己想太多。
在谢劭的羽翼之下，她正儿八经地成了一条咸鱼。
这个冬天，除了几趟推不掉的宫宴，她窝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圆了起来。
沈夫人面色一凝，面色便有些奇怪了，暗红色的唇微微一别，“如此甚好。从前你们在府中，我便念着，只要你和琳儿有一个过得好，便能帮衬着家中一些。”
沈嘉礼早就料到沈夫人突然上门没什么好事了。
她微微侧着身子，靠着扶手处凸出来的软垫子，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同时，白嫩的手也爬到了桌面上，一根葱白入玉的手指从手心里探出来，轻轻掠过茶托边缘的弧度，“这日子过得如何，不都是要看怎么过么？”
沈箬琳重生一世，可以说是站在上帝视角看世界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又能怪的了谁？
当然，谁也料不准谢襄日后能不能东山再起，但眼下这个局面，不都是太子自己一手造成？若高家不作死，按照长幼之序，谢襄是稳坐帝位的。
这番话自然是驳了沈夫人的面子。
沈夫人面上顿时一阵青紫，笑容也僵硬了一些，“这朝堂上的事儿，我们妇道人家的，哪里能懂那么多？琳儿跟着太子……哦不，五皇子，如今也是受了不少委屈。你说的不错，来来去去，也都是琳儿自己的命。”
沈嘉礼听得，在边上微微勾眉。
朝堂上的争斗沈箬琳也许不懂，但日后谁能坐上皇位，沈箬琳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早在嫁入翊王府之前，谢襄那花天酒地的作风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路是沈箬琳自己选的，没有人逼着。
眼前的沈夫人愁容满面，还刻意捏着帕子的一角，装模作样地在脸上抹了抹，“如今琳儿在皇宫里，也不知道如何了……”
沈嘉礼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淡漠道：“沈夫人若是担心，进宫瞧瞧便是。”
沈夫人叹息道：“前两日进了宫，那宫门守卫如今倒是不认得我了，对我恶语相向。想来，琳儿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嘉礼，如今端王殿下在朝中的势力日渐强大，你去一趟，必定能说得上话。”
她深深凹陷的双眼里透着一股哀求的神色。
从前谢襄得势，沈夫人仗着沈箬琳的关系对沈嘉礼颐指气使之时，大概也没有想过会有今日的场景吧。
沈嘉礼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嗯……太子的事儿，乃是定局，我去，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我自然是明白的。”
沈夫人当真是耐不住性子了，直接站了起来，“你只要帮我去看看琳儿，平安便可。宫中那些下人，都是势利眼，如今太子失势，只怕他们苛待了琳儿，让琳儿难过。”
说着说着，沈夫人的眼眶开始湿润起来了。
好似只要稍稍一动，豆大的眼泪便能夺眶而出。
沈嘉礼凝神，目光直直地落在沈夫人哀恸的面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