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铁牛遭到暗杀,被两个喽啰兵推进树林子里,旁边已经挖好了埋他的坑。只见这两个喽啰兵把刀往起一举,唐铁牛耳畔就听见“噗”的一声,紧接着“噗”又一声。唐铁牛把眼睛就闭上了,自个儿心里合计,我完了。唐铁牛心想:我听人家说,杀人很痛快,一刀就完。至于说被杀者什么感觉,这谁也没有复述过。因为被杀了之后,人就死了,能说自个儿什么感觉吗?
但是有人讲,说被杀者,就好像把手指头剁掉了,把胳膊剁掉了,那种感觉。
这刀一剁,当时不觉得疼,过后了慢慢缓劲,才疼呢。但是掉脑袋呢,后边就不能缓劲了,掉下去,就完了。唐铁牛自个儿想,怎么着,刀往脖子上一砍,觉着凉丝丝的一阵儿,然后,估计腔子里往上喘气,准痛快,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唐铁牛闭着眼睛听,心想:怎么出来两声动静呢?“噗”一声,又“噗”
一声。头一刀没给我砍透,接着又给我补了一刀。现在透了,我脑袋已经掉了。
我现在脚底下有点发暄a,腿底下有点发软,待会儿大概真魂出窍。听人家说,真魂出窍之后,一转身,能看见自己的尸体。我瞧瞧我的真魂什么时候出窍。
他正在这儿站着不动,就听耳畔边,有人轻轻地叫他:“三哥,睁眼。”
“啊?”
“三哥,睁眼!”
唐铁牛一睁眼:“啊!”他一看面前站的正是阮英。当时唐铁牛眼泪就下来了:“猴儿啊,我知道啊,就得你来接我啊。别人谁也不挂念我,咱们哥儿俩近哪,咱又是盟兄弟又是师兄弟。这些天你死了之后,我一直挂念你,我琢磨着你阴魂不散,准在山上左右地来回转悠。是不是你看我死了,来领我了?正好,刮阵轻风,我这就跟你走。”
就看阮英冲唐铁牛一摆手:“三哥,您来。”
“哎……”唐铁牛自个儿就觉得两腿发软,身遭着绑绳,晃晃荡荡。他跟着阮英围这个坑转起来了。跟着阮英一转到坑的另一面,阮英一拍他肩膀:“三哥,您看看,对过那是怎么回事?”
唐铁牛转到这儿,往对过一看,刚才站在他身后那两个喽啰兵已经变成了两具尸体——倒那儿了。“哎……这是怎么回事?”
就看阮英手里拿着一口单刀,把唐铁牛的绳子给挑断了,把绳子一解,往旁边一扔:“三哥,您没死,您活了。”
“啊?我没死?是没死吗?那你死没死啊?”
阮英说:“三哥,我也没死。我要是死了,能到这儿来救您吗?”
“我说的呢。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原物在此,并无损伤。对,我说没觉得疼呢。哦,闹了半天是你把他们给杀了?”
阮英说:“是啊。”
唐铁牛发现阮英手里提溜着一口刀,身后还背着一口刀。“猴儿啊,你怎么弄的?现在你怎么又弄一口刀啊?你拿这刀杀的他俩?”
阮英说:“就是啊,您看。”
“那究竟怎么回事呢?”
“三哥,说起来话长。”阮英就对唐铁牛说出了自己的经过。
阮英怎么又活了?那天,阮英领着时长青、花云平三人夜探飞云桥,走到桥上,一脚蹬空,踩到翻板上,一下把他翻到桥下去了。阮英翻落桥下,只觉得耳畔生风,“呜……”直坠河底。阮英不会水。或许有人说了,老阮家阮氏三雄,在水泊梁山附近长起来的,怎么能不会水呢?那是船上的人哪。
阮英有个特殊情况,他从小身体不好,一沾水受凉,就肚子疼,要不怎么长得干瘦干瘦的呢。爹妈为了关照他,从来不把他往水里放。后来,阮英长大成人,练就了一身武艺。这位是旱地的把式,到水里就是坛子腹,灌满了就沉底。阮英“呜”一下就坠下去了,掉到湍急的河流之中。掉到水里,阮英三口两口,就被呛晕了,接着就往肚子里喝。正因为呛晕了,也亏了他不会水,晕过去之后,整个儿身子就随着水流往下游流去,“哗……”水怎么流,他的身子就顺应着。他沾光,就沾光到这上头了,水流把他卷得贴着河边往下溜的。下游离着不远的地方,里边有支刀、卧刀、滚龙刀,都在河底下安着的。
他要是在当间儿走,就得绞个粉身碎骨,就是不太靠边在那儿一过,也得给他来个腿折胳膊断。由于他长得身材瘦小,再加上顺应水势,贴着边这么一过,就这么寸,愣没把他刮着。人世上寸事太多了,阮英今天从旁边这么一过,就是一个寸劲。说一点儿没刮着吗?也刮着一点。旁边有一把滚龙刀,正在那儿转动的时候,把阮英后脑勺漂起来的头发给绞断了三根半——就刮这么一点儿。阮英“唰”的一下顺水势就漂下去了。这一漂下去,河是环山河。
环山河在东面,把河道就甩出去了,一直通往远方,再往远处,就入黄河了。
阮英呢,身子随着水流就往下漂。
这个时候可就是四更多天了,阮英漂来漂去就漂到一个地方。河边上正好有个打鱼的,打鱼的是个小孩儿,十四岁。他起大早,天不亮四更天的时候在河边打鱼。已经撒下去一网了,他是拿渔网往上网这个鱼。头一网,网上来之后,把这些鱼摘下来,都撂鱼篓里。他现在正抖第二网,把网掂弄起来之后——撒网可得有点劲,这个小孩儿挺内行,由打岸边憋足了劲儿,一抖,网落到河里了。落到河里之后,小孩儿使劲往上这么一拽,把阮英就给网里头了。阮英一下就撞进这个网里了,小孩儿往外一拽的时候——这个小孩儿说话还有点磕巴,一拽觉得一沉:“这……是大的,嘿,我得使劲拽……”
他一回身,拉着这个网,就往岸边上拉,一边拉,自个儿心里合计:这……是什么鱼,十有八九这……是条大鲶鱼,要不然……就是大黑鱼。不对啊,小孩儿拽了两步感觉到:哎,怎么这么沉的分量,鱼在里边怎么一点儿也不扑腾呢?我看这是一条死鱼。小孩儿三步两步把网就拽到岸上来了,拽上来之后一回身:“怎么的啦?有什么过不去的啊?干吗……投河啊?”
赶紧把网口一打开,他把阮英就给拽出来了。把网往旁边一划拉,用手一摸阮英的鼻孔,一息尚存——没死。借着星斗的光辉,看出来阮英长得很瘦——“赛活猴儿”。这模样长得还挺招人……啊稀罕。小孩儿把阮英的胳膊一?,他挺内行,一个人救另一个人,这是溺水的。他自个儿就站成两腿叉开,身子往前躬接近九十度的架势,把阮英的俩胳膊往上一搭,往上一串。好在阮英身轻体薄,就把阮英趴着,放到他后脊背上了。趴这儿之后,阮英头在左边,脚在右边。他这么驮着阮英一点点往前走:“哎呀,有水往外吐吧!哥们儿,你知道我为你,这是出多大……啊累啊。”
他这么晃过来晃过去,一会儿的工夫,阮英肚子里的水就控出来了。十几口水吐完之后,阮英已经苏醒过来了。他哎哟了一声:“哎哟……”
“活了,活了……”“咣”往地下一撂,小孩儿就在阮英旁边一蹲:“怎么样?哥们儿,醒了没有?有……什么过不去的,还……还,还要……跳河?”
阮英的眼睛刚一睁开,就觉得耳畔边有一个小磕巴说话。阮英一睁眼,一看,满天星斗,四野空旷,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阮英强打着精神,就半坐了起来,听旁边河水流声,看来还在河边上呢。“哦,小兄弟,刚才是你救的我啊?”
“啊……啊不是我,啊……还有谁啊?”
阮英一看周围没人。“小兄弟,我得谢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哪。”
“啊甭谢,这事……他……他谁见着,他也得救。今天我……我把你……啊……啊救了,你可就别死了。我问你,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吧,我……说不定我能给你……啊……啊帮个忙……”
“唉,小兄弟,我不是有难心的事啊,我是无意中翻落到桥下,掉在河里的。”
“无意中?你怎么无意中往河里掉呢?”
“你不知道,我上藏军山了。”
“哦……上藏军山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阮英说:“我感觉现在四肢无力,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啊是啊,你刚才……喝了一肚子水,我给你控出来了,你现在你……你要想好的话……得啦,你……你跟我回家吧。上我家,给你做点儿什么吃的,啊……你好好地缓一缓就得了……”
说着话,这个小孩儿站起身来把旁边那个鱼篓提溜起来了,把那个渔网收拾一下,往胳膊上一挎。一手拿着这些东西,另一手搀着阮英:“你……你……能走不,我……我搀着你,咱一点点往前挪,遛一会儿就行了,这玩意儿就像遛马一样。”
阮英一听,这叫什么话?阮英跟着这个小孩儿就往前走。还别说,刚开始的时候,觉得俩腿发软,走出一段路之后,就觉得有点力气了。阮英就跟着这个孩子慢慢地走,等到刚天亮,就已经回到他的家中。
他家是一个小村落,到村口的时候,这个小孩儿告诉他:“知道这叫什么地方吗?这个地方叫白云村。”阮英一听,这个村的名叫得很优雅。进了村口,旁边有一个大院套,门口种着两棵垂杨柳。里边是五间正房,东西配房。小孩儿到这儿,把院门一推,搀着阮英往里一走,就先喊了一嗓子:“妈,来了个……啊客人,快点……”
小孩儿一说这句话,就看由打上房屋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多岁,头发略微有点花白。她几步走出来之后,一看自个儿的孩子搀着一个人来了,赶紧就过来了:“哎哟,这是哪来的客人哪?”
阮英冲着她点了点头:“啊,啊……伯母,我是被这个小兄弟救活的一个溺水之人。”
“哎呀,这怎么掉水里头啦,快点。你浑身上下都湿了,快点进屋。”
娘儿两个搀着阮英就进上房屋了。进上房屋之后,让阮英坐到床边上,小孩儿把那个鱼篓渔网都放到院子里,转身进来就跟他妈说:“妈,快点儿,给他找……找……身干衣裳……让他换上,这身衣裳得……得……给他往外晾晾,要不然他没法儿穿,这……这天儿也凉了,一会儿他就冻……冻着了。”
就看这个女子到别的屋里,一会儿给找出来一身干衣裳。这身衣裳拿过来之后,阮英把自己这身湿衣服脱掉,换上这身干衣服,小孩儿把他这身湿衣服拿到外边去晾,转身形又进来了。阮英坐到床上,这才问这个小孩儿:“小兄弟,你救了我一条命啊,请问,你尊姓大名?”
“我……一个小孩儿,有什么大名,我姓殿,我叫殿曦岚。”
“哦,殿曦岚,哎呀,好响亮的名字。”
“有什么响亮,我也不……啊当官,呵呵……”
话刚说到这里,外边老太太给做了一碗姜汤端进来了。阮英心想:这个人家待人可是非常和气啊!阮英把这碗姜汤喝下去之后,就看殿曦岚站在阮英跟前,端详着他就问了:“我说你长这模样,可……可真挺好玩儿的。那你……把你掉河那个经过,呵呵……跟我说说呗……”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次再说!
a 发暄,东北话,表示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