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里的大夫跟唐铁牛说：“我的药铺跟藏军山还有点联系。”
唐铁牛当时注意力就集中了：“跟他有什么联系？”
“唉……您哪，是官面上的人，我跟您说话不藏着也不掖着，没有别的联系，只不过藏军山上，有时候用药上我这儿来买。”
“哦，是那么回事啊。我寻思有什么联系呢，那我也是上你这儿买药的。”
“您老上我这儿买毒药，我受不了啊。”
“不，我那是跟你开个玩笑。我今天想买点儿顺气的药，心里堵得慌，有什么药？”
“您要心里堵得慌，有……木香顺气丸、藿香正气丸、六通散，还有八顺汤……您要什么？”
“你说呢？我到底是该通，还是该顺呢？”
“我不知道您是什么事在心里堵着啊……”
“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探藏军山去了。昨儿晚上，让他们给逮住了，把脑袋给砍下来了，挂到他们山那边的百尺高杆上了。您说我这心里能放得下吗？我就想，怎么能过了他们那个桥，把我朋友的人头给弄回来，买个棺材成殓起来。不把他成殓起来，我这心里就不落忍。就为这么个事，我心里挽着个疙瘩……”
“哦，是这么回事啊！您胸中郁结，必须得解除才行啊。”
“就是啊。你能帮着我去把脑袋给摘下来吗？”
“啊？这个不行……我可没那个能耐……”
“是啊……”
话刚说到这儿，门一响，由打外边进来一个人，二十多岁，身着便装，进来之后，先冲大夫说了：“王大夫！”
“哎！”王大夫一看进来的这个人，赶紧站起来了，毕恭毕敬：“哦……您来了？呵……您来了……”
“我说，昨儿晚上来的人，你见着了没有？”
“见着了见着了……”
“一会儿轿就来，你现在马上收拾收拾，准备准备，他是干什么的？”
“哦，啊……这……这是我的一个主顾。”
“哦，好吧，别耽误事啊！”这个人一转身，开门出去了。
唐铁牛呢？一直坐着没动。外边进来的这个人看着唐铁牛的后背，没瞅见正脸。唐铁牛也不言语，等那个人一开门出去了，这才瞧了瞧王大夫，问道：“大夫，您姓王？”
“对，我姓王，我叫王妙春。”
“哦，妙手回春的意思，这个名字好。嗯。这位是干吗的？”
“唉……我说，我……这话我不好跟您说……”
“我可告诉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姓唐，我叫唐铁牛！我是奉旨到此剿办藏军山的四品都尉！有什么话，你跟我说真的，要说假的，这可不行！”
“是……都尉老爷，我知道您是个官，但是我不知道您的官这么大呢！
呵……啊……都尉，他是这么回事……刚才这个人就是藏军山上的……”
“他就是藏军山上的？为什么要接你上山？你跟藏军山是一伙的？你是藏军山安在这儿的一个卧底？是在这儿踩盘子打眼的喽啰兵？”
“哎……这……绝不是这个意思啊！我说都尉老爷……这您可误会了，我……我……我可不是踩盘子打眼的！我祖祖辈辈在这儿坐堂当大夫。不信，你问安平镇的老百姓，没有不知道的！是这么回事，昨儿晚上，山上来一个人，跟我说了，说藏军山上的大寨主‘金翅大鹏’盖世英的女儿盖娇娘在山上得病了，病还很重，他们山上有大夫，可山上大夫看不了。我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时常的三十里五百八十里的乡亲们，套着车，骑着驴，上我这儿来看病，大家都信得着我。昨天晚上，山上就派了一个喽啰兵到这儿告诉我，说今天山上派一乘轿子下来，要抬我上山，给这位大寨主的小姐看病。您说我去不去？从我的本心来讲，我堂兄的女儿被他们山上的人给抢去了，霸占了，我能给他们办事吗？但是，小胳膊拗不过大腿，我惹不起人家！
这是一帮贼，说杀人，半夜来了，就把脑袋提溜走了！我不敢得罪他，只好跟人家点头，就答应了，所以今天人家又来了。昨天晚上那个小子跟我说得明明白白的，这个事可不能让住在安平镇里的官面上这些人知道。他们知道安平镇进来好几十人，要打探藏军山的情况。人家在安平镇周围，到处都有踩盘子打眼的喽啰兵，随时什么消息都能传到山上去。你们一来，人家就知道了。人家说这一段时间风声吃紧，都得加小心，跟我讲，不能跟官面透露。
所以刚才您进来一问我，我把那话一说，说半截又抽回去了，他这么一来，我又蒙不住了，我就跟您都说实话了，就这么一回事。”
“嗯……我说掌柜的，你要跟着上山看病……你知道，你是什么罪吗？”
“啊？是啊，我有罪啊……我什么罪？”
“你这叫私通匪患，你跟山上盗匪联成一气，还给他们看病。说明平素当中，你跟盗匪素有往来，我现在马上就应该拿绳子把你捆起来带走！”
“我说……我说都尉老爷，我……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对，我也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想要让我饶了你的罪名，咱们有个办法。”
“有什么办法？”
“你带我去一趟。”
“啊……那可不行，绝对不能带您去……就是我能带您去，待会儿人家往这儿一来，一看，多一个人，绝对不能让您上山。现在那个山上非常警觉。”
“不要紧，我给你出个主意，想个办法不行吗？”
“您出什么主意？”
“我啊，就是你师弟，也是大夫。你就说，你师弟比你医术还高明。我上这儿串门来了，正赶上山上有这么一件事，这个大寨主的女儿有了病，可能是疑难杂症，要不然山上的大夫怎么看不了呢？请你去，你说你也没底儿，得带着师弟。俩大夫到那儿去，看完了一块儿会诊，之后咱们一块儿再研究开方子下药。这样的话，保证小姐药到病除，这不行吗？”
“您……对于医道明白吗？”
“略通一二，反正我知道心里堵得慌，就吃顺气丸；大便干燥，就吃川军a。”
“哎呀，我的天哪……您这……这个不行……就知道点儿这个，您就敢上去给人家开方子？”
“不是啊，我不开方子，主要是看你的……”
“那看我的，您给人家一号脉的时候，不就全露了吗？”
“露不了，到山上戏归我做，您只要把我带上去就行。”
“哦……那我怎么说呢？我说您是唐……都尉？”
“那不行，我不姓唐了，我姓田了！”
“你怎么姓田了？”
“糖都是甜的，我就姓田！”
“啊，那您就是田大夫了？”
“对，我现在就是田大夫。”
掌柜的一听，不带他不行，不带他，我有罪了。我带他？我也得有罪。
山上这帮人要发现了，我活得了吗？但是自个儿一琢磨，我里外怎么着也不行啊，唉……他已经在这儿了，我干脆就带着他吧。“那我就带着您？不过您这一身……不像个大夫啊。”
“换换装束，你这儿有没有衣裳？给我找一件出来。我看呢，咱俩胖瘦差不太多。你比我高，但是挺胖；我呢，比你粗点儿，比你矮……”
“啊……那好吧，那您跟我来。”王大夫马上把唐铁牛叫到他的后屋，把自个儿老伴儿叫出来，告诉老伴儿：“把我那个蓝衫和儒巾找出来，给这位换上。”
他老伴儿一听就愣了，一看：“这位是谁？”
“这位啊？你不知道，这是我师弟。”
“哦，你师弟？什么时候的师弟？”
“啊……哎呀，我当初刚一学徒，跟你没成婚的时候，就认得这个师弟。”
“没见来过。”
“啊……啊……对，他头一回来。哎呀，你就别问了……”
他老伴儿赶紧给找出来一件袍子，把这件袍子拿出来之后，王大夫把这件袍子一抖搂：“啊……您穿上试试？”
唐铁牛把自个儿的上衣脱下来，往旁边一扔，把袍子一穿，勉强系上扣儿，绷得紧紧的，前后滚圆。底下呢，前襟和后襟都在地下耷拉着。唐铁牛一瞧，这是什么玩意儿？这一走也迈不开步啊？“我说您这样吧，一个是把它挽起来，在里边缝上；再一个，干脆您狠狠心拿剪子把它给铰下去，回来我赔你衣裳钱……”
王掌柜一听，别提别的了，快点下剪子，前后都铰了，拿针给缝了缝，铰了之后，还是毛边。不细心的看不清楚，细心的一看，不知道这件衣裳怎么回事。
“行啊，就将就着吧。”唐铁牛把这件衣裳换好了，把儒巾拿过来，往脑袋上一戴，不行！唐铁牛是酱块子脑袋，比别人大两号，儒巾往上一戴，像茶壶盖一样。他怎么琢磨着，怎么不像样，干脆把帽子摘了下来：“行了，算了吧，我就这样吧。”
唐铁牛伸手把那俩棒槌摘下来：“这玩意儿，先寄存在你这儿；这玩意儿，我还不能动，带着棒槌上去，人家一看不像大夫。”
“可是有一点啊，万一要是在山上出了事，您没有防身的兵器……”
“出了事，那就现抢吧，抢刀是刀，抢枪是枪……”唐铁牛一切收拾好了之后：“就这么的了，你可给我把戏演好；如果演砸了，你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演好了，你可就立大功了。回来之后，我在当今皇上面前给你保奏一本，给你请功，让你上东京汴梁最热闹的地方——大相国寺对门，开药铺去。”
“行……那我就先谢谢您。”
“先别谢，事办好了再说。”唐铁牛在这儿拉着架子正等着，外边人来了。
小轿一乘，在门口一停，两个抬轿的，另外还有三个喽啰兵——两个喽啰兵，一个小头目。
小头目先进来了：“王大夫，王大夫在吗？”
王大夫赶紧就出来了：“您来啦，您来啦。”
“啊，准备好了没有？”
“啊，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咱们马上就走。”
“好，别耽误工夫，快走。”
“哎，啊……您您……您等一下啊，啊……师弟，来……”
唐铁牛在里屋出来了，王大夫往山上去，得带一个药箱子，里边有点成药，而且有纸笔砚瓦，开方子用的。箱子由唐铁牛提溜着出来的。“哎……走吧。”
小头目一看：“这位是干什么的？”
“呵……跟您说，这是我师弟，姓田，田大夫。呵……他啊，比我的医术高明，今天呢，他想一块儿上山去看看。”
“那不行，寨主说了，请的是你一个人，多带一个人上山，寨主会怪罪我的，啊……让你师弟在家里待着吧。”
“啊……这个……”
唐铁牛一听：“我还落个清闲呢，我说不去吧，你非让我去，上那儿干什么？上赶着不是买卖，就那么回事，你自己去得了，那个病爱怎么的怎么的。”
唐铁牛说这话，拿眼睛瞅着王大夫，从眼神里就递过去了，意思是王大夫你可得说。
王大夫一瞧：“啊……我跟您说，您不知道啊，我师弟别看他是我师弟，但是他的本事比我这个师兄还厉害呢！他把我老师全部的医术都给继承下来了，我老师有很多秘方都传给他了。他一听说有这么个事，愿意跟我一块儿上去帮忙。说实在的，我一听说是大寨主的女儿，那是寨主的千金，我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生怕给误诊了，把人家的病给耽误了。我师弟赶到这儿了，我说这是大寨主女儿的福分，他跟着我一块儿去，我们哥儿俩一块儿给她诊脉，开出方子来准有效，是这么回事。”
“啊，可也是……”小头目端详端详唐铁牛，他不像大夫，那穿的什么衣裳？底下毛边的袍子！长得像半截缸一样，黢黑的一张脸，还一脸白圈癣。
“……您是大夫吗？”
这句话一问，唐铁牛把嘴一咧：“你要看着我不像大夫，那咱就拉倒，我还不愿意去，知道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瞅着我不像大夫对不对？大夫得什么样啊？大夫得长得溜光水滑的，他不会开方子。我告诉你，你要看我不是大夫，我马上开药给你吃了，保证让你拉稀。”
“好好好……呵……啊……失敬失敬，这么说，那二位请，往外请……”
王大夫冲唐铁牛一点头，两人晃晃荡荡地就出来了，这一乘小轿也坐不开啊。唐铁牛说：“没关系，他是我大师兄，我是他师弟，总得有个长辈小辈，让他坐轿，我就在地上跟着走，就行啦。”
“哎呀，那慢待您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在平常行医的时候，十里八里经常拿腿走。”
“哦……那好。”让王大夫在轿子里坐下了。人抬轿起，唐铁牛在后边跟着走，就来到了飞云桥。到桥头这儿，唐铁牛远远一抬头，就看到桥那边高杆上挂的阮英的人头了。唐铁牛心想：猴儿啊，三哥找你来啦！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次再说！
a 川军，药材大黄，有祛瘀通经、凉血解毒、泻热通肠的功效。